第21章 (上)
我跪在佛像前,凝视着微微而笑的佛,你究竟懂什么?那些读去有理,却完全做不到偈语吗?
“怎么今rì突然拜起佛了?往rì可从不烧香拜佛的。”胤在身后问,我头未回,垂目看着地面。胤上前添了三柱香,“听太监说你在这里已经跪了两个多时辰,晚膳也没用。你膝盖可经不起这样,快起来吧!”
他静静等了会,看我依旧低头跪着,没有任何反应,一面伸手拖我,一面道:“心诚不在这些事情上,起来吧!”我挣脱他的手,跪着未动。
他静立了会问:“你都知道了?谁告诉你此事的?”过了会,他又道:“养心殿知道此事的人绝没有敢在你跟前传话的,想来只有十三弟拗不过你,告诉的你了。”
我凝视着佛像问:“胤,我没有读过佛经,所知不过是随耳听来的,可佛不总是教人放下吗?贪嗔恨怨皆为苦,弹指瞬间,刹那芳华,匆匆已是数十年,有什么非要念念不忘?”
胤淡淡道:“若离于sè因,sè则不可得;若当离于sè,sè因不可得。”说完转身而出。
我膝盖宿疾已犯,针扎般的疼痛。九月深夜颇为清冷,想着八爷现在的年纪,和寒气逼人的石地,心下也是刺痛。他身体一向单薄,怎么禁受的住呢?
青铜烛台上燃烧着的粗根红烛照得室内通亮,烛油沿着青铜架滑落,未及多远就又凝固住,层层叠叠,鲜红一片,姿态狰狞,让这蜡烛的眼泪看着颇为触目惊心。
帘子猛地掀起,胤进来,抑着声音问:“你打算跪一整夜吗?你这是陪他受难吗?”我心里满是苦涩,如果不让我宣泄出来,我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样?
胤道:“朕命你起来!”我扭头看向他,胤只穿着单衣,外面裹着披风,随意套着鞋,显是刚从**过来。我问:“你是用皇上的身份下旨吗?”他道:“是!朕命你起来!”我向他磕了头道:“奴婢遵旨!”
起身时,膝盖酸麻疼痛,难以站立,身子一晃就要摔倒,他忙搀扶住我,我挣脱他,手扶着桌子静站了会,拖着腿蹒跚而去。只闻身后瓷器香炉落地的声音。
我立在窗前,静静凝视着夜sè渐淡,星辰隐去,天慢慢转白,最终大亮。梅香在外低低叫道:“姑姑!”我扬声道:“我想一个人待会,不要来打扰。”门外细细簌簌几声后,又恢复了宁静。
太阳渐高,我无力地依靠在窗楞上,看着地面白花花一地的阳光问,我究竟该怎么办?我以后究竟该怎么办?
门被大力推了几下,却因里面栓着,没有打开。胤道:“开门!”我上前打开门,又一瘸一拐的蹭回窗边站着。胤盯着我冷声道:“不让你跪,你就站。你还要不要自个的腿了?”我头抵在窗楞上没有答话。
他静了会,淡淡道:“朕已让他回府去了。”说完,快步而去。我似喜似悲,佝着身子缓缓走到桌边,扶着桌沿坐下,膝盖一阵尖锐的疼痛,不禁低低呻吟了几声。
自从八爷罚跪后,胤就不理会我,我心中畏惧着将来结局,也只愿一人静静待着。因为膝盖疼痛,行动不便利,常常在屋中枯坐整rì。
十月份西陲再起战火青海罗卜藏丹津叛乱,本已在十四爷手中稳定的青海,局势霎时大乱。胤命年羹尧任抚远大将军,驻西宁坐镇指挥平叛。国库本就不富裕,此时既要为西北战事提供粮草,又要面对各地灾荒,养心殿内常常众臣云集,语声不绝。
胤自登基以来,一直很少翻后宫诸妃的牌子,一般也就偶尔召一次年妃。可十月份居然连翻了三天年妃的牌子。对年羹尧,更是厚待,在年羹尧管辖的区域内,大小文武官员一律听从年羹尧的意见来任用。甚至其它地域官员的任用胤也频频征求年羹尧的意见。对年羹尧及其家人关怀备至,年羹尧的手腕、臂膀有疾及妻子得病,胤都再三垂询,赐赠药品。对年羹尧父亲遐龄在京情况、身体状况,胤也时常以手谕告知。外有大将军,内有宠妃,年氏一族在朝堂内权势鼎盛,就连十三都尽量回避和‘年党’的任何大小冲突。
与之相反的是我,阿玛和弟弟们从颇有根基的西北调到人生地不熟的西南,从武职转为文职,领了份闲差混rì。
胤翻年妃牌子的第一rì,我就搬去和玉檀同住,看胤没有任何反应,索xìng就在以前住过的屋中安顿下来。玉檀帮我把屋子收拾好后,我看到的一瞬间眼泪立即涌出,‘物是人非’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玉檀忙道:“姐姐,都是我不好。我本想着尽量按照姐姐以前的布置让姐姐住的舒适,却不料招姐姐伤心。我这就重新布置。”我摇头道:“不,我很喜欢。”玉檀陪我静静坐着,半晌后道:“我真希望永远都这样安安静静地生活。等到很老的时候,我们在桂花树下晒太阳。”
在小院中住了十多rì,玉檀几次提起话头想说皇上,都被我岔开,玉檀看我不想知道任何事情,遂乖巧地再不提起。
玉檀要轮班当值,承欢有功课要做,很多时候我经常一人独自待着。这几rì天气干燥,太阳也还好,膝盖疼痛渐渐缓了下来。静极思动,常常独自散步。累了就找处地方坐着晒太阳。
“象只懒猫一样,真是惬意。”十三笑道。我睁眼看着十三微微而笑。十三一撩长袍坐在我身侧,展了展腰道:“偷得浮生半rì闲。”我笑着又闭上了眼睛。
半晌后,闻得十三一声叹息,看他脸sè有些郁郁,打趣道:“难不成十三爷为失宠而担心?”十三皱眉道:“你也听那些鬼话?”我笑说:“我倒是不想听,可说的人太多了,直往耳朵里钻,不听也得听。”十三无奈一笑,没有吭声。我问:“你真和年羹尧不和吗?”十三瞟了眼四周,淡淡道:“是他与我不和。他一直跟随皇兄,今rì所享恩宠都是自己辛苦挣来的。我却是闲待十年,出来后一切垂手而得,他不服气也正常。”
我嘻嘻笑看着他,十三笑骂道:“你对自个家的事情倒好似不上心呀?”我敛了笑意道:“我倒觉得阿玛和弟弟这样挺好,阿玛年纪已大,清清闲闲养老有什么不好?远离京城,手中无权,不做事也就不会做错事,即使有人想寻嫌隙也难!年大将军喜欢占尽上风就让他去占吧!”十三嘴角噙着丝浅笑道:“若曦,你总是不会让我失望,难得你一眼就明白皇兄的苦心。”摇头叹了口气,又道:“月满则亏,盛极则衰。若高到不能再高,就只能往下走了。”我满脸赞佩地看着十三。我是知道结局,所以清醒,可他居然这么早就预料到了年羹尧的将来。怡亲王能一直深受雍正倚重,固然有从小的兄弟情份,但和他一直的清醒谨慎、敏锐的政治头脑也分不开。
十三掩脸笑说:“别用这种目光看我,皇兄看到会嫉妒的。”我嘴角的笑立即变的有些苦涩。十三叹道:“你们这场气要斗到什么时候?”我道:“我没有气,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也许我本就适合一个人静静呆着。”十三叹道:“若曦!你怎么如此倔犟?我一再劝你,你却一意孤行。”
我问:“你是来说情的吗?让我去求他原谅?”十三道:“我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你没有做错,皇兄也没有做错,你们各有各的立场。我只是……唉!我不知道!”十三长叹口气,收了声。
默了半晌后,他道:“皇兄从不提起你,也没有任何人敢提起你。可这么多rì,眉头却从没舒展过,一丝笑意也无。以前朝事再忙再累,下朝向养心殿行去时,他总是心情份外的放松,如今面sè却无一点暖意。御前服侍的人提心吊胆,都以为是为了西北战事。却不知那不过只是一半因由。”
我和十三都静静坐着,他眼光投向远方,彷佛看着某个想象中的江南水乡,喃喃道:“我们中间隔着人命鲜血的无可奈何,你们之间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相守呢?世事已够凄苦,为何让自己仅有的感情也如此痛苦?”他侧头看向我道:“若曦,放手一些,让自己幸福吧!”
我起身缓缓站起,十三看我弯身揉了下膝盖,忙立起问:“又疼了吗?”我摇摇头道:“没什么。”他脸上闪过几丝黯然道:“承欢以后若不孝顺你,我一定饶不了她。”我笑道:“放心!晚上玉檀帮我敷腿时,承欢总是在一旁相陪,与我说笑,替我解闷。真正是‘承欢膝下’。”
十三放慢步子,陪我缓行而回。临别时,他看着我yù言又止,终是轻叹口气转身离去。
刚用过晚膳不久,高无庸匆匆而来,行礼道:“万岁爷命我接姑姑回去。”我手捧茶未动,道:“我住在这里挺好的。”高无庸跪下求道:“姑姑就全当是可怜奴才,随奴才回去吧!”说着频频磕头。我忙从椅上起来,侧身让开道:“你快起来吧!我可受不起,我随你走一趟。”他一面起身,一面喜道:“知道姑姑怜惜我们这些奴才。”
我率先出门。高无庸赶忙快跑几步,捡起地上灯笼,在前引路,到了我屋门口,低声道:“万岁爷在里面呢!”说着侧身让到一旁立着。
我静静站了会,推门而入。身着便袍,侧倚在榻上翻书的胤搁下书凝视着我。我们彼此对视了半晌,我只觉眼眶发酸,忙撇过头。他走到我面前,伸手揽我,我打开他的手,自顾走到榻旁坐下。
胤走回榻旁挨着我坐下,“还说没有生气?”我侧头盯着山水屏风道:“十三爷又把我卖了!”胤低声笑道:“他夹在我们中间也很难做,我不也被他卖了?”说着搂着我,头搭在我肩上,在耳边轻声说:“就算有气,这么多rì也该消了吧?”
我挣了几下,未挣脱,想着十三的感叹‘为何你们不能相守?’,几丝怨气散去,只余满腹伤悲。胤看我任由他抱着,不言不动,问:“还生气吗?”我道:“是我生气还是你生气?可是你先不和我说话的,见着了和没见着一样。”
胤默了会道:“事情已过去,就不提了。”我默默无语,身子却缓缓靠到了他怀里。他一笑俯头来吻我,我下意识地侧脸避开。他微一愣,直起身子,轻抚着我脸颊道:“心里还是不痛快。”我从他怀里坐起,随手拿了软枕,侧身躺下合目而睡。
胤替我脱了鞋子,又拿了薄毯盖上,一面道:“现在天气凉,就这么合衣而卧,仔细着凉了!你的万千心思好歹多花些在自己身子上,也不用我这么伤神。”说完,吹熄灯,推了推我,让我挪些枕头给他,他也躺了下来。
两人静静躺了会,他伸手搂着我,摸索着去解盘扣,一面道:“你就不想我吗?我可是一直想着你。”我推开他的手道:“想要就去找……”心下难受,挪了挪身子,远远避开他,也不要枕头,静静趴着。黑暗中,平rì的强颜欢笑全部摘下,眼泪一颗颗滑落。
胤强把我抱回枕头上,摸索着替我擦拭着眼泪。我伸手抱着他,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他由着我哭了半晌方哄道:“好了,再哭就要伤身子了。”我依旧眼泪不停地落。他叹道:“好若儿,好曦儿,听话,不哭了。”
他看我仍只是落泪,无奈地道:“我第一次哄人,却好似越哄越伤心。这样吧!你若不哭了,我就做你求了很多次我却一直没有答应的事情。”我呜咽道:“谁稀罕?”
他静了会,清了清嗓子,低声唱起曲子,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汨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搴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rì月忽其不淹兮chūn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我收了眼泪,头贴在他下巴上,仔细听着。
他忽地收声停住,我问:“怎么不唱了?”他道:“我唱的好听吗?”我抿嘴笑而不语。他搡了下我道:“快说实话。”我撑着头,半支着身子,看着他道:“你以后如果憎恶哪个大臣,一时又找不到方法整治他,就把他叫来听你唱歌。”他楞了一下,轻拧了我一把,哈哈笑道:“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我看你听的专注,还以为多年未唱,比以前唱的好了!既不好,你怎么不捂耳朵,反倒听的入神呢?”我缓缓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唯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想着他最近刚颁旨废除贱籍。贱籍就是不属士、农、工、商的‘贱民’,世代相传,不得改变。他们不能读书科举,也不能做官。主要有浙江惰民、陕西乐户、běijīng乐户、广东户等。在绍兴的惰民,相传是宋、元罪人后代。他们男的从事捕蛙、卖汤;女的做媒婆、卖珠,兼带卖yín,人皆贱之。陕西乐户是明燕王朱棣起兵推翻其侄建文帝政权后,将坚决拥护建文帝官员的妻女,罚入教坊司,充当官jì,陪酒卖yín,受尽凌辱。安徽的伴当、世仆,其地位比乐户、惰民更为悲惨。如果村里有两姓,此姓全都是彼姓的伴当、世仆,有如奴隶,稍有不合,人人都可捶楚。广东沿海、沿江一代,有户,以船为家,捕鱼为业,生活漂泊不定,不得上岸居住。这些人子子孙孙的悲惨命运在胤手里得以终结,他下旨除贱籍,开豁为民,将这些曾经的‘贱民’编入正户。沿袭几百年的恶劣传统在他手里画上了句号。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只从皇帝的角度讲,胤绝对是一个关心民间疾苦,实心为百姓做事的好皇帝!
黑暗中,只看到他眼睛定定凝视着我,半晌后他道:“你不是最不耐烦读这些‘兮。乎、之’的吗?怎么竟把拗口难懂的《离sāo》背下来了?”我凝视着他,柔声说:“你那么喜欢木兰,送的簪子,坠子都琢磨成木兰,我总会纳闷你为何如此喜欢呀?”他问:“什么时候背下的?”我咬唇笑道:“不告诉你!告诉你,你就该得意了。”
他拿起我的手轻吻了下,握住道:“我就知道你会懂的。”两人默默相视,我心中柔情涌动,缓缓低头极其温柔地吻在了他唇上。唇齿相交,缠绵不分。他喜悦地低叹一声,yù翻身压我,我身子贴上去,按住他,轻咬着他耳垂道:“这次我来!”说着,轻轻替他解开衣衫,顺着脖子一路轻吻下去,手缓缓探入他下身,他身子一紧,喃喃道:“若曦,有你是我之幸,上天待我甚厚!”……
我捧茶进去时,胤和十三正在看地图。十三看是我,睨了眼仍俯头凝视着地图的胤,向我暖暖一笑。我瞪了他一眼,把茶轻轻搁在桌上。
胤随手端起茶,抬头yù对十三说话,看是我,嘴角逸出丝笑,凝视着我,抿了口茶。昨夜之事忽地映入脑海,我脸微烫,避开他的视线,把十三的茶搁在十三面前。
胤搁下茶,一面揉着右肩膀,一面道:“说来说去还是银子,别的事情都可以先搁一下,粮草绝对不能耽搁。”十三点头说是,看着胤的右肩膀道:“臣弟看皇兄今rì早朝时就一直在揉肩膀,可是不适?”
我正yù转身出去,听到十三的话,忙停了脚步。胤不在意地道:“没什么。”十三道:“还是命太医看一下吧!”胤瞟了我一眼道:“不用。”十三看向我,我道:“还是看一下吧!回头还有很多奏折要批。早点医治才不误事。”说着未等他同意,便快步而出,吩咐外面立着的高无庸去传太医。
胤叫了声‘若曦’未及阻止,嘴角带着几丝嘲笑微摇了摇头。我一时不明白他何来嘲弄之意,有些纳闷地看着他。他却已抛开此事,侧头和十三细细说着派何人押运粮草,一路可能的天气状况。
因为想听太医如何说,所以仍旧立在门旁未动。不大会功夫,太医匆匆而来。胤好笑地瞟了我一眼,吩咐道:“既然来了,就传吧!”
太医细细看了一会,躬身回道:“无大碍,贴一张膏药,缓一缓就好。估摸是皇上夜间睡觉时,姿势不妥,肩膀长时间压着未动。”站在一旁留神聆听的我霎时脸滚烫,昨夜一夜都是枕着他的胳膊睡的。胤嘴角噙笑地看着我,淡声吩咐太医退下。十三看到我脸sè,恍然大悟,神sè立即有些尴尬,又带着一丝笑,忙端起茶,正襟端坐低头品茶。
我扭身低头快步而出,“小心!”胤的声音刚传入耳朵,我身子已经撞在供着花瓶的木架上,架子晃了几下,花瓶落地而碎。瓶中的水带着花大半倾泄在我身上。
胤看我神sè懊恼,衣服半湿,上面还粘着片片花瓣,撑头大笑起来。十三忍了会,没忍住也笑起来。我又羞又恼地看了他们一眼,匆匆向外奔去。却又和因听到花瓶落地碎裂声音正走到门外观望的高无庸撞在一起。高无庸一惊,忙跪下磕头,我未加理会,快步而去。身后更是一阵哄笑之声。
西北虽有战事,但因一直捷报频传,再加上这是胤登基后正式庆祝的第一个新年,所以宫内各处喜气洋洋,准备欢庆雍正二年的来临。
我紧裹着锦鼠毛斗篷,口里说着,手里比划着教承欢堆雪人。身后有人叫道:“若曦!”,我听着声音陌生,忙回头看去。很多年未曾见过的十福晋身着一袭大红斗篷立在身后。承欢上前请安,她让承欢起来,看着我微微一笑道:“真是你!很多年未见过了。”
我呆了一会道:“是呀。你可好?”她点点头道:“一切都还好。”我对承欢道:“你若不怕冷,就自个玩一会,若冷了,就先回去。姑姑晚一些回去。”承欢点点头。
我走到十福晋身侧,两人踏雪缓缓而行。她道:“你如今看着越发清淡了。”我道:“其实以前也瘦,不过你多年未见,如今年龄又大,看着憔悴倒是真的。”十福晋摇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七八年未见,刚才在雪地里乍看见你,竟不敢出声,觉得你淡地好似会随着雪化去一样。美是美,可太清冷了。”我道:“大概和今rì披着的斗篷有关,颜sè太冷了。”
十福晋看着我的斗篷道:“颜sè是太素。越是雪天,才应穿颜sè重的。”我默了会问:“十爷在蒙古可好?”十福晋瞟了我一眼道:“你不知道吗?爷现在在张家口。”我喜问:“真的?那不是可以赶上过个团圆年了。”
十福晋细看我神sè,似乎在查看我是否做假,半晌后淡淡道:“也许吧!”我看她神sè隐隐藏着凄凉,心‘咯噔’一下,强敛住心神问:“发生何事了?”
十福晋道:“没什么。”我停住脚步,挡在她身前道:“告诉我吧!”十福晋道:“若曦,你既什么都不知道,那就永远不要知道了。为什么一面不愿面对现实,一面又不能放下?”我裹了裹斗篷道:“是不是很可笑?”十福晋摇摇头,牵着我进亭子坐下,垂目凝视了地面半晌后道:“爷前几rì从边外陀罗庙坐车入张家口,皇上下旨给总兵官许国桂“不可给他一点体面,他下边人少有不妥,即与百姓买卖有些须口角者,尔可一面锁拿,一面奏闻,必寻出几件事来,不可徇一点情面。’”
我默默凝视着亭外白茫茫的天地,总以为一切也许可以不如我所知道的历史那样发展,总以为雍正四年苦难才会真正来临,总以为还可以偷得几年快乐,骗自己还很遥远。为什么一切不是这样呢?“十爷如今仍在张家口吗?”
十福晋点点头,起身走到亭柱旁,凝视着雪中肃穆的紫禁城幽幽道:“我这段rì子眼泪总是不停,月初皇上撤了安亲王爵。皇上竟然说,外祖父在世时‘居心不正’,‘自恃长辈,每触忤皇考’。又斥责我舅舅们‘互相倾轧,恣行钻营’。下旨‘安亲王爵不准承袭,其属下佐领,著俱撤出,分别给廉亲王、怡亲王。’可刚下旨没几天,就又寻了八爷的错处,把即将赐给八爷的佐领撤出,给了十三爷。”
“姐姐和八爷如今也是动辄就错。凡事总能被寻到不是之处。上个月副都统祁尔萨条奏满洲丧事有过事奢靡者。皇上就责备八爷。谕称‘昔廉亲王允于其母妃之丧,加行祭礼,焚化珍珠、金银器皿等物,荡尽产业,令人扶掖而行半年。’责骂八爷‘专事狡诈明矣,不务尽孝于父母生前,而yù矫饰于殁后’。良妃娘娘薨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整整十二年了,都被翻出来训斥。”
我走到她身侧,握住她手,她回握住我道:“昨rì我心下难受,跑去寻姐姐。姐姐笑骂了我一番,如今我倒是想开了。姐姐道‘自古成王败寇,何必多怨?’,还说我们既生在了帝王家,平rì享受着常人不可及的尊崇,那自然也有常人不可及的痛苦。与其哭哭啼啼渡rì,何不索xìng放开心胸,多一rì开心是一rì。最后若真是‘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rì’,要幽禁那就陪爷去幽禁,要砍头那就同赴断头台,这一生争也争过,笑也笑过,还有何憾?”
我眼眶一酸,眼泪险些出来,忙忍住,“不离不弃,相守一生。八爷、十爷有你们相伴,是此生之幸。”十福晋凝视着远处,神思恍惚,嘴角带着个幸福的笑柔柔地说:“不,能嫁给爷,是我之幸。”我撇开了头,老十啊老十,得妻若此,以后即使再艰难,也有人携手同行。
两人并排而站,目无焦距地看着四处天地。高无庸远远地快跑着过来。十福晋侧头低声道:“如此放心不下?这就赶来了。果如姐姐所说呢!别人都说皇上虽留了你在身边,可既不给封号,又贬了你阿玛兄弟,对你甚不上心,可姐姐却说皇上心中最看重的人是你,越是紧张,越是谨慎,唯恐伤到你。”
高无庸俯身向十福晋请安,十福晋让他起身,向我微一颔首,转身而去。我凝视着这抹艳红的俏影在雪地里渐渐远去。高无庸轻声道:“姑姑!”我自顾提步而行,高无庸忙随了上来。
进去时,胤正低头写折子,听见声响,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执笔疾书。我盯着他静立不动,他写完手中折子后,在一堆折子中翻了翻,抽出一本扔在桌上道:“自己看吧!”说完低头继续批阅奏折。
我走过去拿起桌上的折子,许国桂奏报:“敦郡王允礻我属下旗人庄儿、王国宾sāo扰地方,拦看妇女,辱官打兵,已经锁拿看守。”中间还细细奏报了恶劣行径。胤朱批:“甚好,如此方是实心任事。”
我放下奏折,静默了半晌道:“你是铁了心的要对付他们。一点点瓦解他们的势力,一点点试探他们的底线,一点点逼迫他们。他们以前何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堂堂皇室贵胃却任何人都敢参奏,任意一个地方官就敢给脸sè看。莽撞冲动如十爷总会一时受不了这口气,然后举止失控;桀骜不驯如九爷却肯定不甘心就此任人摆布,你越逼,他越想方设法反抗,那就总有错处可责了;八爷如今再谨言慎行,小心翼翼都已无用,因为这两个弟弟的任何行差踏错都是他的唆使,他的罪过。”
胤搁下毛笔看着我,我道:“八爷早已放弃对皇位的觊觎之心,为何你不能放过他?”胤道:“他放弃只是因为他当年不得不放弃。如今外有虎视耽耽的俄罗斯,西北有准噶尔、至今战事不断,内有台湾,大的起义虽然平定,却仍余波不断,汉人中的反清势力也蠢蠢yù动,朝内吏治混乱,贪污敛财成风。”
“朕初登基,今年一月就连颁了十一道谕旨,训谕各级文武官员:不许暗通贿赂,多方勒索,病官病民。二月命将亏空钱粮各官即行革职追赃,不得留任。三月命各省督、抚将幕客姓名报部,禁止出差官员纵容属下需索地方。户部库存亏空银250余万两,令历任堂司官员赔补,被革职抄家的各级官吏达数十人,有很多是三品以上大员。正因为这些措施,朝野上下有很多人对朕不满,暗中都指望着当年的‘老八党’能为他们出头,朕若不时时敲山震虎,这些反对的势力凝集在一起,内忧外患加在一起,大清江山堪舆。”
我盯着他摇摇头道:“你说的也许都有理,可真只是为了敲山震虎吗?”他低头静默了会起身拉过我的手道:“十三弟监禁十年,一个大好男儿的十年时间呀!这都先不提,你可看到他如今的身体?天气稍凉就咳嗽不止,各处关节也是风湿疼痛。隔三茬五就需服药。”
“你呢?rìrì药不离口,天冷天湿稍不留神膝盖就疼痛地寸步难行。再看看你的手,当年芊芊素手,如今却茧结密布,我每次握着你的手时就心痛,恨自己无能,让你吃了这么多苦。这一切若非老八,怎会如此?你一直不忘他是你姐夫,可他如何对你的?太医说‘只能保你十年无虞’,你今年才多大,三十二岁。若非他,你身体何至到如今这样?若曦,你知道我听到这话的时候有多恨吗?我每一分的惧怕都是恨。”
我握着他手哀求道:“这些事情只是立场问题,不是他的错,我没有怨怪,我猜想十三爷也不会怨恨的。既然我们自个都不计较,你也不要计较可好?”他凝视着我道:“若曦,我不想你cāo心这些事情,可他们却非要拖你搅进来。你怜惜他们,老十的福晋可有半点顾虑过你的身子?”
我握着他的手贴在脸上道:“她已是无法可想了。”胤默了会道:“朝堂中的事情诡秘难测,我只能答应你不伤害他们xìng命。”我心下微微一松,隐隐萌生一种希望,觉得历史也许可以稍微改变的,至少可以不必那么残酷,看着他感激地说:“多谢。”胤带着丝疲惫道:“我还要看折子,你就留在这里陪我可好?”我点点头,拿了椅子坐到桌侧。
这几rì太阳份外好,雪早已消融干净,我喜欢拣正中午时在阳光下散步,觉得和煦的阳光把骨子里的寒意都驱除散去。
由着xìng子随意而走,不经意时发觉周围景致很是熟悉,眺望着不远处的屋檐廊柱,心中滋味复杂。静立半晌后,慢慢而去。
还未到院门前,已听到里面的捣衣声。我犹豫了下,终是跨进了院门,院中洗衣的女孩子们陆续抬头看向我,面sè错综复杂,有惊异,有艳羡,有嫉妒,有害怕,突然又都反应过来,个个赶着跳起请安,“姑姑吉祥!”。
心里有些后悔踏进这个院子,可既然已经来了,却不好立即就走,笑说:“你们不必这么多礼,都起吧!”众人立起,默默站着,院子里人虽多,却寂静无声。我打量了一圈四周,一切都还是那样,地上堆满衣服,绳上晒满衣服。
看着神sè拘谨的铃铛和钱钱,没话找话地问道:“张公公呢?”,两人脸sè一白,半晌后才嗫嚅道:“出宫了。”太监不比宫女,若没有大错都是做一辈子的,年纪大后才会放出宫养老。这么早出宫,若身边没有银钱,周围人又瞧不起他们这些不男不女的人,生活肯定窘迫潦倒。心下微惊,有心再问,可她们脸sè恐惧,遂压下心中百千心思,随意道:“不打扰你们干活了,以后有空再来看你们。”心里却想的是这应是最后一次踏入这个院子。我已经不属于这里,再来只能给她们增添不愉快。
回屋后有心撂开此事不再想,却总是隐隐不安,思量一番后,决定去寻王喜。人刚到他屋外,听得里面隐隐约约地哭声。细听了一会,忙去拍门。屋里哭声顿时停住,半晌后王喜才开门。
我问:“你哭什么?”王喜陪笑道:“姐姐怕是听错了,没有人哭。”我点点头,推开他进了屋子。屋中几案上摆着几碟瓜果崭獾悖淇床坏较懵阄度慈栽凇
我仔细打量着桌上的供品,问道:“你在祭奠谁?”王喜道:“没有谁,只是随便摆了几碟瓜果糕点而已。”我侧头盯着他不语。他低下头凝视着地面,道:“是祭奠人来着,恰是家里人的忌rì。”
王喜眼泪唰地滑落。我看他流泪不止,心里头残存着的一丝希望也化作了泡影,只剩下满心地悲痛,泪水终于滚滚而下。我扶着桌子哭了半晌,强忍了悲声,道:“把香炉摆出来吧!容我也祭奠谙达一次!”
王喜拿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香炉出来,我一见这香炉,刚刚敛住的眼泪又滚落,王喜哭道:“都是我没用,师傅往rì待我如亲生儿子一般,我却连师傅的忌rì都不敢明里祭奠,正儿八经的香炉也不敢用。只能用这rì常熏蚊子的充数。”
我哭着插好香,对着几案拜了三下,又埋头哭了一会。王喜一旁跪着也只是落泪。
我问:“究竟怎么回事?”王喜低头抹泪,不言不语。我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以瞒的呢?我十三岁一入宫,就在李谙达身边做活,谙达待我一直甚厚,就是到最后都替我想法子让我重回圣祖爷身边。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你让我心下何安?”
王喜静静发呆,忽然下定决心,抹干眼泪,起身开门向外探看一下,走回我身边,在我耳旁低低道:“师傅去年今rì过世的。”我道:“那是雍正元年一月的事情了,离圣祖爷驾崩才一个多月的光景。我听玉檀说,谙达被放出宫养老了,难道是在宫外发生什么事情了?”
王喜眼泪又下,压着声音哭了会低声道:“大家都以为师傅出宫养老了,实际师傅早已服毒自尽,尸身送去化人厂化了。”我脑子‘轰’的一声,刹那一片空白,只有心急急跳,半晌后,声音颤着问:“为什么?”王喜低头垂泪,再不肯多言。
我身子缓缓软倒跌坐在地上,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滚落,心中一片冰凉。为什么?还能是为什么?李德全跟在康熙身边几十年,这世上最知道康熙心思的人莫过于他,康熙临去世那天和四阿哥的谈话他也在场。他知道的太多了,而且是最不该知道的事情。他随意一句话就有可能引起轩然大波,胤怎么可能容他活着呢?是我太天真,忘了帝王之心。
我哭了半晌,擦干眼泪,缓缓从地上站起,慢慢朝门外走去,拉开门后,忽想起来的目的,又转身关上门问:“张千英也死了吗?”
王喜脸sè一下变得煞白,半晌后才喃喃道:“出宫时还未死,现在就不清楚了,估计和死也差不多。”我手扶着门问:“什么意思?”王喜声音微带着颤道:“我听说,他被割了舌头,剁了手后,赶出了宫。”
我猛地拉开门,扶着门框弯身呕吐,王喜急急赶到身边替我捶背。搜肠刮肚地把中午吃的饭都吐了出来,胃里嘴里只是泛酸。
王喜看我不吐了,忙捧了茶过来给我漱口,道:“姐姐回去请太医看一下吧!”我摆了摆手,又喝了几口热茶压住胃里的酸气道:“起先只觉得心闷,这会子吐出来倒好了。”说完把茶递回给王喜就yù走。
王喜道:“还是我送姐姐回去吧。”我道:“不用了,我们以后也该避下嫌。我倒不妨事,可不能给你招惹麻烦。”说完,脚步虚浮地晃悠着回去。
房门被轻轻推开,这样不敲门就进我屋的除了胤再无旁人。心下百般滋味,到了面上却只是闭目躺着不动。胤走到床旁俯身道:“怎么这么早就躺下了?晚膳用的也不多,不舒服吗?”说着想点灯,我忙道:“不要点灯。”
胤轻笑道:“还是喜欢黑暗。”他坐在床侧,问:“身子可好?”我道:“好着呢!只是下午多吃了几块糕点,晚上就有些吃不下了。”他道:“别只躺着,起来说会话,胃里积了食,回头也难受。”
我依言爬起来,他帮我放好垫子,让我靠好,自个也斜歪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我强打起jīng神陪他说话,几次三番yù张口问他,却顾虑到王喜,终又咽了回去。
因为了解一些历史,知道雍正对八阿哥等人的铁血手腕,可除此之外,我的他是爱惜我,不会伤害我的胤。他即使行事偏激可也只因为爱恨强烈,想保护我们。可现在突然发觉,我心里竟然对他开始隐隐几丝畏惧。我在小心翼翼地回话,不敢点灯,害怕他看出我的异样。此时才真正明白十三的感觉,对十三而言,他如今首先是皇上,然后才是四哥,所以谨言慎行必不可少。而我今夜也开始仔细斟酌着说每一句话,小心地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情绪,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切都是随xìng。
胤看我说话时jīng神总是不济,问:“好似很困的样子?”我笑道:“人家本就要睡的,被你硬拉起来,能不困吗?”他笑说:“我放下手头的事情特地来陪你说话,不领情,反倒埋怨我。好了,不扰你清静了,我回去看折子,你歇息吧!”说着起身而去。
我在黑暗中静静坐了很久,听着远远地敲了三更才忙扯了被子躺下,却仍旧无法入睡,翻来覆去,眼泪又落下。
自从王喜处得知李谙达和张千英的事后,我整rì就懒懒呆在屋中,看书,临贴,刻意地去遗忘整个外面的世界。如今临的帖子都是胤写的,我模仿他的字迹已有四五分象。
西北战事到了最后决一胜负的时刻,养心殿经常通宵烛火通明,胤眼里心里全是千里之外的战争。二月八rì,年羹尧下令诸将分道深入,直捣巢穴。在突如其来的猛攻面前,叛军魂飞胆丧,毫无抵抗之力,立时土崩瓦解。清军大获全胜。
捷报传来,胤大喜,予以年羹尧破格恩赏晋升为一等公。此外,再赏一子爵,由年羹尧的儿子年斌承袭,连年羹尧的父亲年遐龄都被封为一等公,外加太傅衔。年氏满门圣宠如rì中天。
席间用膳时,胤还忍不住地谈论着大获全胜的战役。我心里嘲笑道,集中了大清几乎全部的人力物力去打这场战争,十四之前已经在西北树下了大清军队的威仪,罗卜藏丹津的反叛准备不足,仓惶起事,还是以弹丸之地对大清千里疆域,年羹尧但凡有些智谋怎么也该赢的。
十三看我嘴角挂着丝讥笑,朝我微摇了摇头,我对十三皱眉一笑,胤看到我和十三的表情,摇头苦笑一下,收了声,不再谈论已过去的西北战争。
我在屋内临帖,承欢跑着冲进来,一下子扑到我身上,手中的毛笔晃了几下,桌上的纸已被涂污。我一边推她,一边笑道:“什么事情这么着急?”承欢瞪大双眼道:“姑姑,他们在蒸人。”
我说:“什么?整人?”承欢用力点点头道:“他们不肯告诉我,不过被我偷听到了,皇伯伯命各宫近前侍奉的太监宫女都去看。姑姑,怎么蒸人呢?象姑姑带我去御膳房看的那样,蒸包子那样蒸吗?”
我猛地从椅上站起,惊声问:“你说什么?蒸人?”说到后两个字时只觉胃里一阵恶心,忙忍住。承欢道:“蒸人呀!”我问:“你还听到什么?是谁?”承欢摇摇头道:“就这些了。”
想起王喜,心里惊怕,立即向门外行去,承欢跑着要跟来,我忙道:“你哪里都不许去,就在这里呆着。”承欢看我疾言厉sè,只得噘嘴站住。
我大跑着出了屋子,往rì守在养心殿外的太监宫女都不在,四处只有侍卫静立着。不知隐在哪个角落的高无庸闪身到我身前拦住我道:“姑姑去哪?”我心下惧怕愈深,越过他就跑,他忙拽着我道:“奴才刚才看见承欢格格来了,姑姑怎么不陪承欢格格呢?”我心中发急,猛地甩开他手,喝骂道:“狗东西,连我都敢拉拉扯扯,你有几个脑袋?”他忙跪下磕头,我立即飞奔而去。他在身后一路追来,却再不敢碰我,只是不停声地哀求。
我心跳得好似就要蹦出胸膛,阵阵气闷,向刑房狂跑而去。
还未到跟前,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似香似酸似臭,令人作呕的怪味。看见前面黑压压立满了紫禁城内各宫有头有脸的太监宫女和各处的掌事太监,全都脸无人sè,有的全身抖动,有的瘫软在地,有的弯身而吐。
我看到那口支在火上的大瓮,胃里翻江倒海地翻腾,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狂呕起来,直呕到胃中只余酸水,无可呕之物时,才强撑着抬眼扫去,不敢看场中的大瓮,眼光只在人群中游走,忽看到王喜涕泗m流、瘫软在地的身影,一直提在嗓子眼的那颗心才‘通’的一声落下。
再不敢多看,转头就走,脚下一软,就要摔倒。一直立在一旁,脸sè青白的高无庸忙上前搀扶我。我借着他胳膊的力站起,他求道:“姑姑就扶着奴才的手回吧!”我有意自个走,却头晕目眩无以成步,只得扶着他胳膊。
我抑着发颤的声音问:“是谁?”高无庸半晌无声,我心中惊惧悲哀愤怒一瞬时再难控制,厉声吼道:“说!我看都看了,难道还要我回去问吗?”高无庸全身一个哆嗦道:“姑姑,您放过奴才吧!若被皇上知道,奴才死无葬身之处。”我心下疑惧不定,放开他的手就踉踉跄跄往回走。
高无庸跑上前跪在面前哭道:“姑姑回吧!”我没有理会,绕过他依旧前行,高无庸跪爬着又拦到了身前磕头哭道:“是玉檀。”我脑子如大锤所砸,那剧痛直刺向心脏,盯着远处大瓮,如厉鬼一般哭嚎道:“是谁?”高无庸头贴在地面上道:“玉檀!”我五内俱焚,心神刹那坠入彻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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