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高不盖主
字体: 16 + -

第150章 遐思

    首次和丛苍正面交锋,萧铭瑄告负。

    大唐损兵折将,不得不退兵循州,只以骑兵牵制,防备土蕃突袭,也防备碎叶城增兵疏勒。

    林先和阵亡于城中的前锋营将士们被丛苍扒光甲衣,挂尸城墙。土蕃人以此为乐,只半月功夫,日晒之下,战士遗体大多成了干尸。

    固山营的战士们每每看到,除了强烈的羞辱之外,更是仇恨不已。好在薄子佩治军严厉,才没出大岔子。

    这些日子萧铭瑄一直埋首于地形图和疏勒城图中,苦思策略。他从林先战死的悲愤中走出,人愈发冷静自持,轻易不肯露半点口风。

    李幼玮心疼于此,但不良人事务繁多,她也只能缓缓开解,望萧铭瑄早日恢复以往的飒爽朗澈。

    唯一有所进展的,便是隆尔逊了。他编入固山营,领参将,下统六百精骑,时常出现在疏勒城外。更何况隆尔逊刻意拉拢土蕃旧部,现在疏勒城中都知道,仁摩赞普的长孙隆尔逊就在唐军营中,要和丛苍报父母血仇。

    丛苍以雷霆手段处死了几个将疑虑表现出来的属下后,土蕃人终于噤若寒蝉,对此不敢过多置喙。但他杀父弑兄,已成不争的事实,再无人怀疑。

    入夏半月,长安城的旨意和家信一起送入循州城。可惜李怀的封赏虽至,林先已然战死,请罪的折子只怕还未送到长安。那位送信的御史在龟兹就被留下,按着李怀的吩咐,做了军中的账房,也算有个交待。否则真要他个书生上战场,只怕根本活不下去。

    萧铭瑄拆开家信,韦氏不过说些寻常趣事,萧铭瑄略微放松心神,但没多久,就看到信末。

    “母亲高寿七十有三,今溘然长逝,已择吉时与父合穴,铭儿勿念。虽有悲情之由,国事艰难,亦当纾解悲怀,努力加餐饭。”

    萧铭瑄未发一言,李幼玮也从他的异动中瞧出不妥来。

    “奶奶她去了。”萧铭瑄嗫嚅道:“想不到离开长安,竟是诀别。”萧铭瑄扯了扯嘴角,笑容难看至极,将信放在案上,起身离开屋子。

    李幼玮长叹一声,看到信封里还有,顺手抽出,打眼看去却是萧恒的笔迹。

    “兄长如晤:祖母梦中仙逝,内有母亲操劳,弟内外奔波,无力尽善,亦勉力为之,兄长可安。

    自慈父故,几经变故,始悟人存于世,自有所担当。弟不及兄长多矣,亦愿效兄长赤诚。天下之大,不知几何。弟虽一身弱骨,愿则在此。今兄长征战在外,弟自当守家守业,期兄长早日归家,弟自当求本心安,以行天下。”

    李幼玮点点头,想着自家小叔叔终于有了成年男子的气魄,翻过纸张再看,她本因好笑而眯了的眼眸平静下来。

    “兄长和嫂嫂成婚多年,此次夫妻同去同归,弟羡极。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弟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若非吾愿,宁孤寡终身。然弟之所思,母亲斥之。唯默藏于心。

    尚姑娘远赴江浙为我萧氏,困于孝期不得替,恨恨。”

    放下信,李幼玮若有所思,半晌才带着惊疑起身。

    追出城外,遥遥望见萧铭瑄一身布衣,身形隐于黄沙之中,李幼玮慌乱的心顿时稳定。足尖轻点,马儿知晓主人心意,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萧铭瑄回头,诧异地看着她道:“这般热,怎么就出来了?”

    马跑近了她才往下跳,萧铭瑄伸手扶住了,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你方才没看恒儿的家信。”李幼玮犹豫片刻,还是把自己的猜测讲出来,“以恒儿木纳的性子,能说到这份上,只怕母亲是知晓了。”

    萧铭瑄心疼地抹去李幼玮额上的汗珠,叹道:“母亲明察秋毫,定是如此。但她也定不会因此冷落二弟。”

    “你觉得恒儿所说,真可好?”李幼玮终究说出她的担忧来,“尚姐姐如此品性,恐怕她还不知恒儿的心思。若他们两情相悦……”

    “若他们两情相悦,兕子,你待如何?”萧铭瑄打断她,带些忐忑不安,轻声问。

    “自然想法子说通母亲,再和沛公好好说道。”

    携手同归,李幼玮靠在萧铭瑄怀里,叹道:“若非与你经历许多,我却哪里得知情之所钟,便是刀山火海亦甘之如饴?恒儿动心至此,只怕今生断难了去。可尚姐姐往日里待他便如沛公一般,分明只当他是弟弟,哪里存了男女之情?”

    二人说到此处,都是叹气。

    萧铭瑄道:“尚姐姐不是一般闺阁女子,恒儿没有鲁莽表露,已然不错。此事,咱们也鞭长莫及,只能去封信安慰安慰。”

    “我看那个尚衍对尚姐姐一向贴心,虽然人在这里,总是把小姐挂嘴边的。”李幼玮低声道:“尚姐姐当真对情一事如此寡淡?”

    萧铭瑄想了想道:“尚姐姐幼遭家变,那些年里颠沛流离,丧父失母,一心都在怎么养活家人上。这几年生活无忧,又为伯父平反昭雪,旭儿既有国公爵位,科举又能夺榜眼,她也算对父母有交待。”

    “尚姐姐不肯归宗,便是想要如今自由之身吧。她不是旭儿的姐姐,便是不婚嫁,也对沛公没有影响。”李幼玮一语中的,“也不知将来尚姐姐会瞧上何等人物,也不知何等人物才能配得上她。”

    萧铭瑄手臂略紧,长笑道:“尚姐姐如此风流人物,自有她的缘法。如今咱们着实不该想这些。”

    自从疏勒首战告负,萧铭瑄许久没这般开怀。李幼玮侧过脸,惊喜道:“你想到办法了?”

    “想出一半,还得推演推演。待会儿我下帖子,请他们来喝酒。你可有空?”萧铭瑄见她眼底带青,忍不住吻了吻,柔声道:“事急缓办,挑几个得力的帮你。今后侍画不再是萧氏的人,你尽可用她。”

    “嗯。”李幼玮安心闭上眼眸,过了半晌道:“我想栗子糕了。”

    “将来回了长安,我学了做给你吃。”萧铭瑄放缓马速,生怕颠簸了怀里的可人儿。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初夏时节,江南一片草长莺飞,正是郊游的好天气。

    这日头方烈起来,尚锦莜用罢时节新茶去了燥气,想起当初疏勒城中因一首折柳曲被萧铭瑄觉出不妥,才有了如今的自己,一时间心绪敞荡。她只带了个侍从,出得下榻处,往苏州城郊外去了。

    此次下江南,尚锦莜为的是在萧远故去后,彻底为萧铭瑄收拢萧氏商行。她已和韦氏商议妥当,平西之后,无论如何萧铭瑄都不能再进。

    且萧氏钉子露出水面,已引发朝臣的猜忌,加上李幼玮为不良帅,也初见成效,若不妥善处置,李怀终究会起忌惮。一但帝王起了忌惮,萧氏如何自处,便身不由己了。

    韦氏新来的信,让尚锦莜对江南一事信心倍增。李怀看罢方十全的折子,对他的谏言大加赞赏,令人誊抄百份,分与各部官员并翰林院国子监,赞他想前人不敢想,有如此开源妙计,是主持所奏一事不二人选。

    朝臣中纵有保守之人,也被谢璧挡了回去。只几日工夫,谢璧为首,诸多朝臣联名上奏,请旨设通海司,理海商诸事。

    李怀称善,和丞相谢璧于宣政殿连议七日,终于定出条陈,设通海司,主官正三品少卿,便由方十全担任。司正正五品三人,于江南道设通海司衙门,派司正主持。其余位置皆有妥善安置,朝臣一时俱称善。

    新部设立,萧氏商行自然不愿错过如此良机。尚锦莜早些时日便已然买下许多林地,为造商船准备。她倒不是非要赶上头次生意,但海商以船为本,若无良船,怎可逐浪沧海?

    她于郊外林子里转了半日,和雇来看林子的一些木匠聊了聊造船的事情,心情更好。待晚上回来,又接到一封钉子送上的密信。

    她拆开后一看,笑意愈深。上官锦旭被李怀任为通海司三司正之一,主理苏州通海司衙门事宜,未免事情耽搁,接旨后三日便会动身南下。算算时日,只怕也就半月工夫。

    也不知那混小子如今长多高。尚锦莜但觉这半年多诸事顺利,连带着身边的丫鬟也跟着笑容满面起来。

    再过半旬,果真得了上官锦旭来苏州的准信。报讯的书童眉目干净,说话条理清晰。

    “老爷说不能因私废公,先去和方少卿碰面,送了新制的官印官服,再来您这儿。”

    尚锦莜笑着应下,取了银两打赏他,心下暗思,到底长大,知道事理。

    待到傍晚时分,上官锦旭一头汗的过来,身上还穿着司正的五品红袍,头上的冠冕却有些歪了。

    “姐姐!”上官锦旭有喜有悲,还未近前,就已经缓慢了步伐。

    “旭儿长高了!”尚锦莜落落大方地扶着要跪下的上官锦旭,打量着他的面庞,含泪点头道:“好……好!先为司正,才是国公,你知道不张扬,这份心性真好。”

    “韦姑姑特意来府上教了我许多,这半年你不在长安,韦姑姑帮我许多,旭儿一直都很感激。”

    上官锦旭站直了,笑呵呵道:“姐姐,你一切可好?这里吃得可香?睡得可熟?事情可否顺利?”

    “连珠炮似得,都不知该先答哪句了。”尚锦莜拉着他坐在案边,一时间也顾不上用晚膳,只仔细打量着。

    他二人自小一处长大,尚锦莜亦姐亦母的将他养大,姐弟感情自是比一般人家里亲近厚重。

    这时互相叙起别情,丫鬟们也不禁含了泪,只默默侍立着,唯恐打扰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