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高不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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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尘埃落定

    监门卫和杨国忠的亲信虽多,但如今围住含元殿的不过区区两千余人。

    萧铭瑄布置下的虎贲军死伤惨重,只能护着明皇等人退守东北角,依仗还残存的宫室抵挡。

    拓跋在外组织反抗,萧铭瑄趁空进来。

    谢璧拉住他道:“国公,如此下去不是道理,是暂避锋芒突围还是待援,应早做打算呐!”

    “尚书可看到尉迟将军已率千牛卫驰援,和叛军短兵相接?只要撑过此时,大局便定!”

    已然深夜,谢璧眼神不好,又哪里看得清楚?但此时同舟共济,也只能相信这个年轻人了。

    “萧铭瑄,如何?”明皇神色自如,丝毫不在意身处危境。

    “尉迟将军已发令箭,正和叛军相持。七王和潼关守将林达林将军已到丹凤门外,相信半个时辰应可突围驰援。”萧铭瑄躬身道,“臣请陛下旨意,叛党杀无赦。”

    明皇看着他,萧铭瑄目光坚定,直视明皇,丝毫没有臣子应有的敬畏。

    原来这个年轻人远比他所预料走得更远,深谋远虑,韬光养晦,但胸中的赤子之心从不动摇。让明皇想起当年的自己,满手鲜血却坚定认为自己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帝国。大唐也的确在他一手领导下,走上真正的盛世巅峰。

    可为何这十几年来,是不如从前?莫非是真的老了?明皇看着自己散落下的银发,想着外面叛逆自己的是亲生子,杀无赦的旨意又怎能忍心说出口?

    “父皇,”李佑也在一旁跪下,“儿臣请旨,去擒拿贼匪。”如果可以,李佑不愿和李迅李迁你死我活。

    明皇看了看他,明白李佑的意思,语音干涩道:“如果能不伤他性命,便留着吧。”

    “是,儿臣遵旨。”李佑站起身来,和萧铭瑄互看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形势其实是危急的,虎贲军军容再威,也架不住对手人太多。虽然萧铭瑄极快收缩阵营变阵,后方也显得空虚。

    很快真正的敌手便阵列在前,李迁带着这半年培养的亲信,和进攻的叛军交换了阵地。

    骑武卫统辖一万五千人,此时阵列在前的,至少有三千。三千打百余,萧铭瑄心知在这等地形下,交手便是送命。

    李迁沉默着走到阵前,手里提着的长戟让萧铭瑄颇为眼熟。

    “父皇可好?”李迁开口,萧铭瑄沉默片刻,“六王,你真要做逆贼?”

    李迁大笑,“本王志在疆场,生平最恨之人,便是淮王李迅!国公,本王知晓你没有趁手兵器,特派人去你府上取了沥心。今日携手杀敌,岂不快哉!“

    李佑难掩喜色,几乎手舞足蹈,“六弟,你……”

    “大哥,臣弟不得不和奸贼虚以委蛇,才能在此关头,杀个回马枪!”李迁将沥心掷给萧铭瑄,“不过今日臣弟身边只有一千多人,是听臣弟话的。”他回头看了看,笑道:“瞧,后方已经乱了。”

    陡然得了强援,李佑勇气倍增,道:“这又如何?咱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李迁忽而哈哈大笑起来,“大哥若早些袒露这等胸怀,李迅小人又岂敢觊觎大位?”

    疲敝的虎贲军收缩到明皇身边,将他和一众文臣拱卫起来。萧铭瑄李佑跨上战马,指挥骑武卫和叛军对敌,终于借着李迁临阵倒戈所带来的时机,撕开一道裂口,和尉迟安的千牛卫联军一处。

    李迅的叛军已经被里外包围了。

    得知六王李迁阵前投敌,李迅便知道时不我待。然而无论他如何猛攻,那些结阵以待的士兵偏偏寸步不退。

    可惜火药便只得了那么多,否则又怎么如此费劲?李迅暗叹不已,只能咬牙继续强攻。

    好在刘全英处得手,东宫一片火海,应是无人生还。李迅心下冷笑,今日无论如何再无退路。

    他又见李佑李迁萧铭瑄三人回到南边指挥激战,骑武卫迅速换防,千牛卫中裹带着金吾卫的精兵,马蹄阵阵,是要冲锋的架势。

    李迅对赶来的杨国忠低语道:“若真不成,从丹凤门退走,再图大计!”

    杨国忠苦着脸道:“殿下莫非不知?七王带着潼关守军正和尉迟延光里应外合攻打丹凤门,破门就在片刻间了!”

    李迅这才终于面色大变,“李怀?那个窝囊废怎么带兵来的?”他忽而福至心灵,“行玺果真在李幼玮手里!”

    “殿下!快拿主意!咱们的人支撑不住了!”杨国忠不经战争,纵然手下拥有千余金吾卫,又怎么是指挥若定的萧铭瑄的对手?

    只一轮冲锋,他的部下便伤亡惨重,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力。军心不稳,如今已成颓势。

    李迅忽而拔出佩剑,“拿什么主意!和本王一起冲锋!”

    这一刻,什么皇位,什么城府,都已经烟消云散。他算计了一辈子,今日之局布置多年,却依旧让对手缓了过来。那么即使是死,也要让你们不得痛快!

    他没亲手杀过人,但凭胸中一股血勇,在几个死士的护卫下,冲着李佑而去。

    叛军见主帅身先士卒,竟奋起余勇,一时间杀的难分难解。

    当此时刻,丹凤门的中门,终于被尉迟延光带人从内推开。

    这段时间内,潼关守军的后四千人也赶到,林达一声令下,骑兵为先,冲着不远处的叛军掩杀而去。

    李怀在军中寻到李幼玮之时,人还没到跟前眼泪便淌在眼眶。

    兄妹相逢,方才东宫的情况全部在李幼玮心中爆发,“七哥,我只救了栋儿,我只救到了栋儿啊!”

    李怀还不知是什么缘故,抱着妹子上马,跟随大军往含元殿赶去。

    他拍打着李幼玮的后背道:“七哥来了,不会有事的。”

    经年再见,李怀身上的气息丝毫未变,李幼玮泪眼朦胧间,他们已经来到战阵之前了。

    这股生力军的到来,让方才有了起色的叛军遭遇重创,已经掀不起波浪,衰退就在片刻之间。

    李迅知道大势已去,但还是咬着牙坚持。他身边的死士均为固城所培养,依旧忠心耿耿跟随着他。

    “殿下,真要留他一命么?”萧铭瑄心知大局已定,才催马走到李佑身前,低声道:“你可知此人私通土蕃,密谋刺杀薛帅,薛帅生死不明,安西已然乱了?”

    “什么?”李佑回转过头,不可置信。

    萧铭瑄没再答话,口中呼喝一声。李迁李迅打在一处,萧铭瑄赶去驰援。李迅的死士已经死伤殆尽,他的衣袍间亦是斑斑血色。

    “李迁!我待你不薄,你为何叛我!”若论武力,皇子中无人可出李迁之右。

    李迁冷笑:“你当我真是傻子?行宫一事莫不是你从中渔利?”

    李迅恼羞成怒,更无金法。加上萧铭瑄在旁掠阵,李迁手拿陌刀,几个回合便将李迅扫落马。

    几个侍卫一拥而上,刀剑架在脖颈,李迅满脸怨恨,终于松开兵器,束手就擒了。

    他被带到明皇之处,不行礼不申诉,笔直站着,冷笑不已。

    明皇竟然并无怨气,沉声问他:“迁儿,这是何苦?”

    李迅红了眼眶,勿自不肯开口。

    谢璧忽而道:“陛下,请杀此逆贼,以平祸端!”

    明皇道:“朕……”

    “父皇,您也不必假仁假义。”李迅这才开口道:“东宫大火,恐怕您也看到了。儿臣这把火烧的可好?”

    他虽被捆住,气度却凌人,和往日里谦谦君子之样大相径庭。

    果然李佑先乱了阵脚,他方才和王老三不过匆匆一面,见到李栋毫发无伤,便以为其余的都在。

    “四弟!杭儿也在!你怎么忍得下心?”小辈们只有李迁的妻儿今日没有去东宫,半道寻借口离开。李杭在东宫,李佑便道无论如何,不会有大事。

    “斩草不除根?本王哪里会如此愚钝!”李迅斥道:“杭儿又如何?能有大哥你的孩子陪葬,他此生也足够。”

    李佑面色大变,抓住王老三问:“棠儿呢?人呢?”

    王老三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接口。李佑平日里对李棠最为爱护,此时忽而嚎啕大哭,抢过王老三的陌刀,直直扑过去。

    饶是他这般震怒,这一刀也没劈在李迅的要害。兄弟二人对峙,李迅肩头血流不止,还在拿言语激怒李佑:“本王着人带回的火油,全部用在东宫。想来那滋味定是痛苦,想想我这个做叔父的也有些不忍。但本王兵力不够,若不火攻,哪里这么奏效?”

    他只道没人逃得出来,得意起来,夜空中只有他变了声调的狂笑声。

    “你这个畜生!”李佑目若喷火,正待说什么,忽而呕出大口大口的血来。血色乌黑,显有剧毒。

    萧铭瑄李迁叫声不好,两步奔前扶住李佑。

    李迅猖狂大喊:“此毒名断肠,越是心情激荡越是毒发得快!大哥一向修身养性,方才一直未毒发。看来本王谋反,您是预料之中啊!”

    他越说越得意,忽而看到杨贵妃,想起一直没有出手的袁玄洪,不由带着怨气道:“哈哈,杨氏一族尽随本王造反!父皇,你留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子在身边作何?儿臣我虽放火烧了东宫,但有个小崽子死了,对您来说可是除害啊!”

    这个沉默的女子这才有了反应,踉跄走上两步,“你,你……”

    “本王舍弃王妃爱子,若不一网打尽,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罢!”李迅面露得色,“父皇,看来你毫不知情!李远……”

    然而他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胸前的刀尖透骨而入,李迅还似有些不甘。他抬起头,执刀的是已经毒发将亡的李佑。

    李迅张张嘴,血沫溢出来些。他双腿一软,直往后倒下了。

    李迅才扯到杨贵妃,萧铭瑄便要动手,却被李佑按住。

    此中勾结李佑几乎片刻就懂了,他鼓起所有的力气刺了那一刀,人也脱力倒在李迁怀里。

    明皇一声高呼,眼见悲剧顿发,往后一仰,人厥了过去,幸亏谢璧反应快搀住了。

    “萧铭瑄!”李佑眼皮乱动,整个人痛苦不堪。

    “在!”

    “带栋儿离开!”李佑急促呼吸了几口,“离开!”他的手劲极大,让李迁都觉得臂上生疼。

    然剧痛忽而消失,李迁一阵恍惚,过了半晌才颤声道:“大哥?”

    抬头再看,萧铭瑄神色迷茫,也是一副痴呆模样。

    黎明将至,萧铭瑄和李迁坐在已经熄火的含元殿外,望着远处无尽的黑暗,不知想些什么。

    “那日递条/子的,是六哥吧?”萧铭瑄有些放松,又有些紧张。

    李迁“嗯”了一声,“是我。”

    萧铭瑄舒展眉头,“六哥,多谢!”

    此言由衷,若非李迁,只怕他早已死去多时。

    李迁忽而道:“其实我也犹豫过。”他婆娑着手中的长剑,怔忡道:“刚回来的时候,真有些不知所措。”

    “但我想着,自己真的对那些事情没兴趣。”李迁觉得一身疲乏,甚至脱下靴子,让炙热的脚心贴在冰凉的台阶上,“萧铭瑄,本王想做驰骋沙场的将军,还请你和七弟说道说道。”

    是啊,太子李佑殉国,萧铭瑄趁着明皇不知,藏起了李栋,储位自然只有嫡出的李怀有资格了。世人皆知忠国公七王一起长大,交情深刻。

    萧铭瑄却回头看了看还未坍塌的大殿一角,神色间有些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