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高不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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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相位定

    李怀一病就是几月工夫,好容易身子骨好些,才走了十来天,又病倒了。

    姜回和王府里一同出发的大夫耳语几句,得知这位殿下真的病得不行,又回想起他面如枯蜡的神色,只能暗叹这位主子生的柔弱。

    看来得在这鸟不拉屎的小地方歇上七八日,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心急催着这位殿下出发。

    他想了想,只能命两个御林军的小校尉拿了印信先行回京向明皇告罪。同时也是说清楚李怀的病情,省得明皇震怒之下拿他开刀。

    屋里的李怀一脸蜡黄,方十全正拿着临走前抱琴调的面粉给他补上不小心蹭掉的地方。

    李怀想着抱琴即将临盆,面上浮现出个向往的笑容,“方先生,栋儿棠儿他们都是行木字辈。您高才,替我想个好名字吧?”

    方十全仔细看了看确定再无破绽,才小心贴身收好那个素面银盒,“殿下这却是为难我了。您的孩子,定然是陛下取名。”

    李怀摇摇头,“先生又不是不知,只怕父皇根本就不会认这是李家的骨血。”他微微坐起,拍了拍方十全的肩膀,“这些事便不提也罢。方先生,我知道您有大抱负,亦有大才,待得将来尘埃落定,我定修书于大哥。大哥胸怀广博,很有明帝遗风。您将来定有作为!”

    方十全哈哈大笑,“殿下,如今咱们朝不保夕,您还想着将来?不若先想想怎么保住性命再说吧。”

    李怀憨厚一笑,低声问他:“按你所言,四哥当真会动刀兵么?”

    方十全摇头叹息,稚嫩的脸上是坚定的眼神。他递上一杯热茶,“殿下,您易地而处,若您是淮王,肯甘心罢手么?但如今陛下不再犹豫,废太子另立的路子不通。除了兵变,还有别的路么?”

    “但四哥手下没有兵权,各州节度使也并非全力支持。他哪里来的兵?”李怀百思不得其解,方十全冷笑道:”这么多年来淮王处心积虑在御林军中安插人手,想要把持陛下身边的兵。所图为何,还不明白么?”

    “杨国忠把持金吾卫!”李怀陡然一惊,“不行!咱们得火速进京!我得禀告父皇!”

    方十全知道这位爷遇事不冷静,忙按压住他的肩膀,“殿下,杨国忠虽统辖金吾卫,但您忘了忠国公之前是做什么的?韦国公断不会留个烂摊子给国公,更何况国公和尉迟将军都在长安,对陛下忠心耿耿,哪里不知道设防?”

    李怀还是忧心忡忡,“你不知道四哥什么脾性,他若下定决心,定有万全之策!不论他用什么办法,定不会指望杨国忠那点金吾卫的。方先生,请务必想办法给阿铭提点。幼玮对四哥了解不深,只怕也想不到这层。但四哥真不是好相与的。”

    这位殿下不善于政谋,也没甚心眼儿,更不懂猜测人心。是以方十全根本没把他的话当真。但为了安抚他,方十全还是应下。

    “殿下如今最要紧的,就是配合咱们演好戏。那位姜大监分明是收了淮王的好处,时刻惦记着催促您早日到长安,您切莫掉以轻心。”

    他见李怀神色游离,“殿下,我知您无心仕途。但此番生死较量,您早已在局中。您若无幸,抱琴姑娘和您那未出世的孩儿,又如何在之后的乱境中存活立足?”

    李怀久久无言,心中天人交战,一方是他的手足兄弟在和敌手殊死搏斗,一方是和他肌肤之亲深爱入骨的女子。在他心里,自己才是最无关紧要的。

    良久,李怀才摇头叹道:“最苦生在帝王家呐!方先生,若能选择,我宁愿做个樵夫,也好过一出生便在此尔虞我诈中。”

    他人在床上多有不便,只拱手作了个揖,“今日幸亏您提点于我,大恩难报,遇一直记在心里的。”

    方十全摇头,自己站起身来道:“我喜欢殿下这般赤子之心的为人,是把您当朋友的。但我既然身为您府上的谋士,就该尽心尽力。这些谋略之事是我的职责所在,殿下不必言谢。时日也不早,您好生安歇,我去与顾将军商量一下,再着人把您的嘱托带给沐公。”

    李怀点点头,门“吱呀”响了两声,屋内归于一片寂静。年轻人重新躺倒,即使戴着伪装,面容也显得清秀俊朗。

    临出发前,江南赵氏派了人秘密来到他的郡王府。李怀纳闷之后接见,却是他的亲舅伯赵虞。

    李怀长到二十多岁,还是头一次见着自己母族的人,激动之下,难免陌生。

    赵虞是个十足十的书生,遵守父亲留下的遗训,赵氏三代不得涉足官场入仕。因而这么多年,也从未有人入京探望赵皇后和她的三个儿女。

    李怀只留着抱琴在身边,有些尴尬唤了声舅伯,而后竟是无语。

    赵虞倒不以为意,看着自家外甥的模样,从他的眉目里追忆着自己唯一的胞妹,长叹道:“倒是和蕉儿有一半相似。”

    李怀眼圈一红,陡然觉着亲切起来,他不愿沉溺于哀伤,“父皇常言,幼玮和母后酷似,若是能老老实实坐会儿,便像了九分。”

    赵虞这才拈须笑起来,“也不知道何年何月能见见那孩子。忠国公待她可好?”

    李怀正色道:“他们二人两情相悦,阿铭待李幼玮极好,舅伯放心。”

    回忆到这里,李怀才觉得心下有些暖意。他自己是何其幸运,年少之时和萧铭瑄相识,有李幼玮这么好的妹子,又得以和抱琴厮守。而后他又觉得萧铭瑄也是幸运,能得自家妹子倾心交付。

    他一时高兴一时忧虑,竟是隔了好一会儿才睡着。

    萧铭瑄生辰之后,也到了闭门一月的期限。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选择好兵部各司主事,便请了旨意,让兵部那些官员个个安心做事。

    没几日,明皇下旨群臣觐见。萧铭瑄带了李幼玮一起前往芙蓉园,大家都明白,这是丞相之位要定了。

    此事李佑早已下定决心,扶着塔坨荼上位,算是给这位早早抉择好立场的礼部尚书一点甜头。

    萧铭瑄几番思量,也觉得除他之外,再无合适人选。只魏灵运有些烦闷,只怕礼部尚书一位他是必须要接任了。

    大热的天,亏得紫云楼临水而建,又放了许多冰盆,才让明皇愿意上朝。

    他一身轻薄常服,手里拿着李迅才贡上的一把紫竹赵山扇,歪坐着:“上官元已然伏法,但相位不可久缺。朕今日想定夺了人选,诸位爱卿可有举荐?”

    塔坨荼老神老在,低头站得笔直,一声不吭。李佑因着天气太热,明皇赐坐,也有气无力一手拿着冰块一手扇风,看不清神色。

    萧铭瑄素袍缓带,想得却是李幼玮说什么曲赵流饮,心思根本不在朝中。

    眼见无人应答,明皇轻咳了下,问道:“佑儿,你觉得呢?”

    李佑手忙脚乱搁了冰块,“父皇,儿臣理政虽是用心,但自然期望有人能帮衬着。父皇目光如炬,儿臣唯父皇旨意。”

    这回答让明皇陡然生出一股眼下的帝国被他牢牢掌握的愉悦来,他和颜悦色,目光转向殿中的李迅。

    这些时日来李迅按着他的示意,一步步离开长安,收回这些年遍布朝野的触手,态度恭谦,让明皇生出许多愧疚来。

    “迅儿,你呢?”

    李迅似乎在发愣,根本没料到明皇会问他。他身体微微一晃,晃得明皇一阵心软,才朗声道:“儿臣惶恐。此等大事,儿臣不知。”

    明皇颔首,“萧铭瑄,你说。”

    萧铭瑄早知明皇定会问他,唇边带笑,道:“陛下这是在给臣出难题了。臣是武将,治国一事哪里懂得?陛下,臣以为您决断便好。”

    明皇哈哈大笑,“偏生你会泼皮耍赖。也罢,朕有意以塔坨荼为丞相,礼部交由魏灵运。”他顿了顿,如愿看到魏灵运面露惊喜,才续道:“爱卿们可有异议?”

    “臣何德何能?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塔坨荼忙跪下,言语间真诚无比:“微臣不过是个胡人,能听圣人教诲陛下教化已然万幸,陛下恩遇臣铭记五内。但臣自知德才皆劣,实不敢担此大任!还请陛下另择良相。”

    明皇摆摆手,“胡人又如何汉人又如何?都是我大唐的子民。你莫要推辞,朕知道你的本事。此事便这么定了。魏灵运,好生做事,莫堕了你老师的名声。”

    魏灵运忙跪下道:“臣遵旨。臣定不负陛下信任。”

    如此相位安定,六部在平衡之下慢慢进行着权力的流变。张严慢慢收拢了爪牙,不再滋事。若按着这般形势,大约他的刑部尚书也将到头了。

    明皇见群臣无人敢质疑他的决断,顿生出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豪情,“既如此,便退朝吧。明日朕大宴曲江,给爱妃过生辰。诸位爱卿可莫要缺席!”

    明皇大步离开,去找杨贵妃以慰心怀。萧铭瑄则悄无声息离开,没注意到李迅眼眸里阴晴不定,没看到李佑的身子骨愈发孱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