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名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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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为帅

少年为帅

周襄王十九年夏,楚国汝水关,这里是连接楚郑宋三国的要地。

屈完在大帐里擦着他的剑和戈,他擦的很细心,每一个地方都用油保护好——对于一个军人来说,保护兵器就像女人保护容貌一样。其实,屈完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兵器已经有很久没有尝到血的味道,他轻轻的抚摸着铜戈上的缺痕——那些痕迹是劈断敌人骨头时造成。

“呀!”屈完觉得手指一疼,指尖被戈的锋叮出个小口子。

屈完觉得这是反噬,因为这把兵器杀过太多人了,如今他喝不到血就会去吸他主人的血。屈完在幽暗的帐篷里叹了一口气,气流吹起了无数的灰尘,犹如乱世人们缥缈的命运,屈完更记起了他曾用这把剑和这支戈杀过上一任的楚王熊艰。

那时,楚文王刚刚驾崩,熊艰为了让自己的位子更稳,决定杀了自己的兄弟熊恽。熊恽逃到了汝水关,那时候正当壮年的屈完守在汝水关,屈完发动兵变帮助这一位落难的公子登上王座,从此他是楚王熊恽最信任的将军。

可是如今,一切似乎在慢慢的变化。去年楚国讨伐夔国,楚王没有起用这位将军,而是用了楚国最年轻的将军成子玉。

“阖!”一个年轻有力的声音喊着,那声音响彻校场。

“喝!”军士们应者他的口号喊着。

这青年人声音听起来很是严厉,脸庞的轮廓犹如刀削的一般有棱有角。他穿梭在行伍之间,检查军士们的动作,他盯着一个少年的膝盖。“那个兵,腿还要在向外弯!”青年人厉声喝道,并且快步走到少年面前,一脚踢在少年的小腿上。那一脚看起来很是用力,这个小兵只觉得自己的腿可能要断,可是青年人的脚只在少年的腿上点了一下。

“剧!”青年人继续喊道。

“喝!”

“尖!”

“喝!”

军士们训练的很卖力——即使屈完只在帐中——他们也不会偷懒,这是他们对一个老将的尊敬,因为他们不记得有多少次老将军冷静的指挥救了他们的命。

“嘶~”几声马嘶,众人看过去,是五匹白马。领头的人穿着一套白色的皮盔甲,楚国人喜欢用皮子做成盔甲,一般的军士都是用牛皮,而少数的将领可以有幸用犀牛皮。而正在操练的军士看到这个领头的人穿的是白色犀牛皮,剧他们所知,整个楚国只有楚王曾经有一件白犀牛皮盔甲。而这件白犀牛皮盔甲在去年讨伐夔国胜利时,楚王将它赐给了楚国最年轻的将军成子玉,而因此人们就称这个少将为“白兕将军”。

这个领头的人就是成子玉,他是楚国若敖氏中最年轻有为的少年。

若敖氏和屈氏,伍氏并称楚国三大世家。而实际上若敖氏的势力要远远超过屈氏和伍氏。若敖氏不止是楚国王室后裔,而且在历代都有显赫的军功。不过,屈氏的势头在这几十年却能够压制若敖氏,这是因为楚王熊恽在三十多年前是依靠屈完才登上王位。

至于成子玉身后的四个随从,军士看见他们的帽徽上是一个豹头——他们都是师帅,可以有指挥两千人的能力。

成子玉到了辕门前,抬头看了看“汝水关”三个大字,策马就要入营。却听见一个声音喊道:“请将军下马!”

成子玉低头看了看,那个训练军士的青年人正在他的马前。成子玉身后的一个随从冷笑一声,拱手拜天道:“大王赐我们将军马穿禁宫,难道还传不了你这汝水关的大营吗?”

青年人看了看那个随从,那是一个方脸的军官。方脸军官也冷眼看着青年人,青年人冷冷回道:“就算大王来了也要下马!”

方脸军官正要发作,成子玉向身后拜了拜手,道:“斗宜申,不得无礼。”于是自己先下了马,那四个随从也跟着下了马。

成子玉落在地上,用手中的鞭子支了支头上的头盔,显出一张俊朗的脸来,笑道:“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那青年人看了看他,右手握拳,放在胸前,躬身道:“末将宛春见过白兕将军!”

“不知屈将军在何处?”

“现在大帐之中!”

“那请宛兄带路,我有事要找屈将军!”

宛春侧身,右手一指,“请!”

宛春带着成子玉五人向着大帐走去,途中成子玉看见营中军士训练有素,赞道:“宛兄当真是带兵有方啊,将士们都如此精壮!”

宛春拱手淡淡道:“我都是按着屈将军的法子训练士兵的,要说带兵有方,那应该是屈将军!”

成子玉点头道:“屈将军是我们楚国第一名将,治军自然不一般!不过……”

宛春听见成子玉居然对屈完的治军之道有异议,回头问道:“不过什么?”

成子玉悠悠道:“不过,治军不严。”

宛春笑了笑,“屈将军最重视军纪,如何会赏罚不明?”

成子玉抖了下手中鞭子,“我治军时一天之内至少鞭罚七人,我看了宛兄练了一上午,却没有罚过一人。”

宛春还想回话,却已经到了大账门口,成子玉上前拜道:“末将成子玉求见屈将军!”

帐内响起一阵脚步声,声音沉而稳,片刻之后一只苍白的手撩起了帐帘。老将军穿着一身玄色便服,阳光射进来,把老将军的头发照的更加花白。屈完静静的看了成子玉片刻,成子玉却没有直起身子,一直躬身行着军礼。屈完点了点头,“请进来吧,成将军。”

宛春将成子玉的四名随从挡在帐外,往大帐内看了一眼,叹道:“‘严’不等于‘罚’……”

成子玉进了大帐,发现屈完的帐内很朴素。正中一张卧榻,榻后挂着一张羊皮地图,成子玉发现屈完地图上的晋国境内做了很多记号,榻前只有一张松木案几,旁边立着屈完的兵器——一支铜戈。

屈完指了指右边的坐席,“成将军坐吧。”

成子玉恭声说道:“将军叫我子玉就好。”说着坐了下来。

接着帐内却是一阵沉默,成子玉看了看那支屈完刚擦好的铜戈,戈锋上闪着耀眼的青铓。

“我的戈还没有生锈,”屈完长叹了一声,可是成子玉听了却有些内疚,这些年楚王重用成子玉,成子玉俨然就是楚国的第一名将了。

“是大王让子玉来的吧?”屈完续道。

成子玉收回了目光,却不答话——默认,屈完又问道:“不知大王让子玉来此……有什么事呢?”

成子玉还是没有说话,屈完又沉默了很久。忽然屈完笑了笑,“是大王让我交出另一半虎符吧!”

成子玉还是默认,屈完点了点头,叹道:“我带兵快四十年了,也该歇一歇了。”话说得很轻松,语气缺极是沉重。

成子玉从怀中取出的一半铜虎符,恭敬的放在案几上,说道:“王上只说让我向将军要来虎符,来从汝水关调取一千人。用完之后,还是要归还的吧……”

屈完摇了摇头,“我听说近日,王上秘密召见了鲁国使臣臧文仲?”

成子玉点了点头,屈完接着问道:“我猜鲁国是想与楚我国联合吃掉宋国吧……毕竟鲁国夹在宋齐之间相当不好过。宋国相对齐国,又只是个小国。”

成子玉淡淡道:“王上与臧大夫谈了些什么末将也不知道。”

屈完奇道:“子玉此次调兵不是为了讨伐宋国?”

成子玉听了这话,身子一挺,直的像是立在那里的铜戈,这是军人下意识的反应,成子玉只是冷冷回道:“不是。”

屈完见成子玉口风如此之紧,便笑道:“呵呵,是啊。我这个老家伙怎么能问成将军此次的任务呢?”

成子玉见屈完如此自嘲,忍不住道:“将军言重了,将军是我楚国第一名将——这永远都不会变。末将此次调兵其实是为了迎接卫国来和亲的公主。”

屈完奇道:“什么样的公主需要我楚国的白兕将军来迎接?”

“这……”子玉向屈完招手,让他俯耳过来。子玉在屈完耳边低声道:“泰阿!”

屈完“啊”的一声,接着跳了起来,双手揉搓。成子玉看得出屈完是在担心什么事情,但是屈完却没有多说一句,而是俯身扶起子玉,低声道:“成将军,此次迎亲可是从郑国走?”

成子玉微微一愣,“这个自然。郑国依附楚国多年,又与卫国接壤,从郑国走自然最好。”

屈完走到铜戈面前,紧紧的握住了那支戈,低声叹道:“郑国不止与卫国接壤,还有宋国接壤啊!”

成子玉脸色微变,“将军的意思是……?”

屈完却转身打个哈哈,“成将军,老夫托你一件事。”

“将军请说。”

“老夫的儿子多半不成器,唯有帐外的义子宛春还是个人才。此次迎亲,请带上宛春,让他得些功劳。”

成子玉点了点头,道:“那位兄弟治兵严谨,我本就很欣赏。”

屈完长叹一声,从怀中取出另一半虎符交给成子玉,颤声道:“如此多谢了!”

成子玉从屈完颤抖的手中接过虎符,那半虎符还带屈完的体温,成子玉将两半虎符合在一处,双手捧着那小巧而沉重的虎符,恭声道:“如此我明早来点兵,大军正午开拔。”

“将军。”成子玉走后,宛春走进帐中。

屈完背负双手,没有回头,“明早你和成子玉一起去郑国吧。”

“既然将军不放心,为何不自己去?”

屈完低下头,“我也很想去,可是如今王上已经不信任我了……我就守在这汝水关吧。”

“王上如此不信任将军……是不是和勤王失败有关?”

“哦?”

“王上当年认为勤王之事可以缓一缓,而将军认为该速战速决……”

“不对!”屈完打断道,“王上不是那种小量的人。”

“那是为何?”

屈完转过身来,“怕是因为太子之事。王上要废太子,我不赞成。”

宛春奇道:“当年立太子之时,将军却是反对的啊。”

“当年王上要立公子商臣为太子,可是那时最得宠的不止是商臣的母亲,而且商臣蜂目豺声——没有人君之相,所以我不同意。如今要废太子恐怕要惹得举国动荡,诸子夺嫡,就像齐国那样。”

宛春点了点头,屈完沉默片刻,忽地又道:“何况太子之子熊侣虽是行事轻浮,但是颇有王者之风。你去吧……记着若是成子玉此去要攻宋,我楚国万万不可越过济水——那里是诸侯容忍我们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