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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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硝烟渐起(二)

    二

    何吾驺猜的一点没错。这令人不解的相安无事,仅仅持续了不足半月。

    “这道票旨是谁所拟?”首辅席上,温体仁端详着一张薄纸,眉头紧锁。

    次辅钱士升闻言,上前来看,却见几行小楷末尾,明明写着文震孟三字。他疑惑的瞄了眼温体仁,还是开口回道:“此封票旨为文大人所拟。”

    “嗯……”温体仁一抿嘴,点了点头,随即走下首辅席,来到文震孟面前微微一笑:“文大人,此处内容似有不妥,可否删去?”

    一句话声音不大不小,恰好令内阁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晰。几阁臣稍稍抬起眼,偷偷看向那厢温文二人。文震孟接过票旨着眼一看,这原是一封对撤销内官监军奏折的批复。他将温体仁所指之处前后仔细看了两遍,摇了摇头:“文某并不觉此处有何不妥,自以为无需修改。”

    听文震孟如此对答,次辅席上的钱士升执笔之手微微一僵。虽说文震孟资历不浅,但毕竟顺位有别,面对首辅大人的意见又怎能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绝?他也抬头看去,只见温体仁不急也不恼,仍是彬彬有礼的笑道:“文大人不妨再多作考虑,这样的票旨呈上去,怕是会让皇上怪罪文大人处理政事少经验,欠思量啊。”

    文震孟闻言挑起眉毛,眼睛一瞪,好似铜铃。“皇上既是特简文某入阁,必是信任文某的能力。此封票旨已是经过深思熟虑方才拟成,句句皆合法理,又何须再改!”

    不知被温体仁的话触着了哪根神经,这一席回话,文震孟说得比刚才更加声高气壮,语气甚是坚决。而温体仁听了文震孟的回答,不但不生气,反而难以捉摸的一笑。“文大人既然执意不改,温某也别无他法。只是凡事需按规矩行事,文大人莫要见怪。”说着,便向旁座借笔,于票旨上一扫,将适才二人争议之处直接抹了去。

    这于众目睽睽下的一抹,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令文震孟一下子颜面扫地,难堪到了极点。这文震孟本就是一副刚直性子,又自视甚高,哪受得起如此轻慢。“温体仁!”文震孟猛的拍案而起,怒目圆睁,伸手直指着激怒了自己的温首辅,“你你你……你怎么做得出!”

    而温体仁却仍不改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微微欠身道:“文大人见谅,票拟非寻常之事,温某实不敢徇私。拟定不当便需修改,否则万一误了事,一来有损国家社稷,二来朝廷上下都说是内阁失了职,岂不是要拖累了其他阁臣?”

    尽管那厢语气和缓,看似是好言相劝,但在文震孟听来却如针刺一般逆耳。误国事,损社稷,累同僚……一席话非但没能化解他的怒气,反而令他气血瞬间上涌,面皮都涨成了猪肝色。“你……!”文震孟一口气憋在喉中,却又不知如何还嘴,一怒之下只得抄起案上一叠奏折,泄愤一样的向温体仁用力掷去。奏折哗啦啦散落在温体仁面前,文震孟哼了一声,狠狠一甩袍袖,负气离去。

    看着地上散落的奏折,温体仁既不惊诧,也不恼怒,只是隐隐一丝冷笑,转身回去了首辅席。“无事无事,大家各自忙吧。”钱士升连忙出来圆场,手在空中不断摆着,好似要挥散这尴尬的气氛。这一日终还是来了。角落里的何吾驺望望文震孟离去的门口,又看看一手策划了这场闹剧的温首辅,不知为何,胸中竟默默然生出了一抹心酸。

    三

    乾清宫中。

    “文震孟怎么了?”

    禀完了要事,王承恩话题一转,与崇祯提起了文震孟这个名字。

    “回皇上,传言文大人入阁这些日子来,仗着皇上特简恩典,比过去更加桀骜不恭,目中无人。不但无视首次顺位,还常常对同僚出言不逊,就连别人拟的票旨,都要横加干涉。”王承恩欠着身说道。

    “传言多有夸大,不足取信。”崇祯低头看着奏折,显然对此并不愿多做理会。

    “呃……”王承恩顿了一顿,吞吞吐吐的说,“传言或有不真,但有一事,却是次辅钱大人亲口告知奴婢的。”

    “何事?”崇祯微微一挑眼,看向案前的王承恩。

    “说是一日文大人拟票有误,同僚提醒其修改,他不但不改,反而恼羞成怒,破口大骂,争执不过,还将一叠奏折用力掷向他人,好在人家躲闪得快,不然怕是就要破相了。”

    “真有此事?”崇祯剑眉一蹙,半信半疑。

    “钱大人亲口所言,应是不错。”王承恩答着,头压得更低了。

    听着王承恩的话,站在一旁的夕照忽生几分疑惑。照理说这内阁里,与文大人矛盾最深的应是非首辅莫属了,有什么冲突,好像也该发生在温文二人之间。但这话里话外,大事小情,却没有一处提到首辅的名字。虽说也并非是有违情理,但细想起来,总让人觉得有那么一丝异样。

    崇祯似乎也是同样的感觉。听王承恩说完,崇祯想了想,问道:“那险些被伤到的阁臣,可知是谁?”

    “这……钱大人未提及姓名,奴婢也不知晓。”

    “嗯……”崇祯一脸严肃的靠上椅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才对王承恩发话:“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王承恩偷瞄了眼皇上,一鞠躬,应声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