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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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不负君心(二)

    二

    “张德秀是首辅那边的?”

    司礼监王承恩房中,一个小眉小眼的太监正弯在王承恩旁边,低声说话。

    “不错,听人探报,张德秀最近多次主动称赞周大人文才武略,见识非凡,此人以往并不和皇上谈论任何人,如今一反常态,估计是不会有错了。”

    “哼,还文才武略。”王承恩从鼻子里闷哼一声,呷了口茶。“这老小子动作还挺快。”

    “公公,您看……咱们是不是也拉拢一下张德秀?”小眼太监声音又压低了几分。

    “不用。”王承恩摆摆手道,“他还太嫩,不能和梁颐相提并论,没准皇上哪天腻了,他就屁也不是了。”

    “哦,”小眼太监忽又想起一桩事,“而且据说,祖大寿祖总兵投降献城之事,皇上也是问过了他,才法外开恩,宽容不罚。”

    “哈?”王承恩眉一皱,眼一挑,满面疑云,“这周延儒可是主张重罚的,二人既是一条道上的,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小眼太监摇了摇头。王承恩端起茶杯,捋了捋茶盏盖,思忖半晌,方又颇有深意的开口道:“不管是唱的哪一出,为了除却后患,还是让皇上早点腻了为好。”

    小眼太监一愣,好像又明白了什么,顺着王承恩的话端,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三

    这日,夕照在路上走着,突然被一小太监叫住。

    “哎哎哎,张公公,张公公!”

    “何事?”这小太监看着面生,夕照想了一圈,也未能想出他为何识得自己。

    “嘿嘿……张公公今天可是休息?”小太监笑嘻嘻的说。

    “不错。”夕照点点头道。

    “这便好,张公公随我来,”小太监眼睛笑得更弯了。“马公公有请。”

    许久没来灰墙小院,一进门,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回想当年在这小院的角落里,为了逃出皇宫自告奋勇的那一次举手,如同昨日一般仍能清晰忆起当时的心境。不过夕照没有时间怀念太久,便被小太监催着,走到了正屋门前。

    “张公公,请。”

    推开正屋大门,便见马公公满面笑容的迎上前来。“张公公,张公公,好久不见,最近可好啊。”马公公朝夕照一拱手,那颗金牙在嘴角若隐若现。

    “哎哟,这可担当不起,马公公还像以前一样叫我张德秀就好。”夕照忙自谦道。

    “哎~那怎么行,谁不知道张公公现在在皇上面前那可是相当有分量,早已不比在直殿监那时,又怎能和过去同样称呼。”马公公一边殷切奉承着,一边伸手向前一让,“来,张公公里边请。”

    一进里屋,只见八仙桌上早已备齐了一桌酒菜。马公公上前几步,先为夕照斟上了酒。

    “哎哎马公公!莫要倒酒!”夕照见此,连忙阻止道。

    马公公一怔,不明所以,拿着酒壶的手僵在半空。

    “马公公有所不知,德秀一向不识酒香,别人是千杯不倒,德秀是一杯就醉。”夕照笑着,走上前去,压下马公公手中的酒壶,“好酒倒给德秀算是浪费了,还是留待爱酒之人来饮吧。”

    “这是哪的话,俗话说无酒不成席,既是久别小聚,岂有不饮的道理。”马公公说着,绕过夕照压着酒壶的手,强将两杯斟满。

    夕照推辞不得,想想也罢,便端起一杯,道:“既是盛情难却,德秀就满饮了此杯,且敬马公公当年对德秀之恩。”说完,夕照将酒盏压上嘴唇,一仰而尽。

    “都是小事,都是小事。”马公公嘴角一咧,黑黄的面皮在脸颊上皱成深沟,抬手端起酒壶,又要再为夕照倒酒。夕照连忙收了酒盏,一手将酒壶推开:“只此一杯,实不能再饮。”说罢将酒盏放下,凳子拉开,两人相请着入了席。

    “张公公果是不胜酒力。”

    落座不久,夕照脸便红了上来。“那是自然,德秀哪会欺瞒公公。”夕照一笑,为马公公斟上了酒。“来,您喝。”

    “好、好。”

    “要说和马公公,还真是缘分不浅。”放下酒壶,夕照谦恭的说道,“当年一同身陷金军大营,幸亏公公相救,后又承蒙您赏识,调入了乾清宫。若非公公处处费心,德秀岂能有幸在皇上身边服侍。”

    “哎~张公公过谦了。能去了皇上身边,还是张公公能力过人。”马公公呷了口酒,说道,“况且御前服侍的人多如牛毛,而皇上可是只带了张公公一人出宫。”

    夕照笑着摆了摆手,马公公也笑,但这笑却很是造作,眉毛眼睛都夸张的挤成了一团。“听说祖总兵一事,皇上也是问过张公公,才做的决定?”

    “问是问过。”马公公如何知晓?夕照心中意外,稍愣一秒,又马上接上了话,“但是德秀却不懂那许多,未能作答,皇上如何决断,实与德秀并无关系。”

    “光是问过,就足以说明张公公如今在皇上心里非比寻常啊。”马公公又奉承道,“张公公既非司礼监人,却能被皇上询问国事,试问这宫里有几人能做到。看来今后梁颐梁公公的位置非张公公莫属啊。”

    “马公公言过了。”充耳而来的奉承话让夕照有几分不快,但他脸上仍是气定神闲,笑颜相对,“皇上不过是心血来潮,随口一问,怕是没那么多深意,且梁公公已故,都知监掌印之职已有他人接任,德秀尚是新人,岂能与资深前辈相比。”说着,夕照不等马公公再开口奉承,便自行转了话锋,“马公公今天找我来,可有什么事?”

    “张公公果然敏锐过人,杂家确有一件小事,想劳张公公帮忙……”说着,马公公凑近夕照耳边低语一番,然后又起身,从身后抽屉中拿出一布包,展在桌上,推至夕照面前。

    银子。夕照看着桌上白花花的一片,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感慨。果是世事无常,上次来灰墙小院时,还是携着银子送礼上贡,时隔两年不到,就乾坤颠倒,成了被送礼的一方。夕照轻叹一声,酝酿了一番,攒出一脸为难的样子,对旁边等候答复的马公公说:

    “不是德秀不想帮您的忙,您说的事,德秀的确能力有限,实难做到。德秀不能欺瞒公公,既是达不成公公的期望,这银子就不能收下。”说着,夕照伸手将桌上的银子又推了回去。抬眼见马公公眉心一抽,似有不悦,便忙补上话道:“但公公放心,德秀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请再等一些时日,待德秀羽翼丰满,定会对公公之仕途有所裨益。”

    离开灰墙小院不远,夕照揉揉笑得僵硬的脸颊,敛起神色,回眸淡淡一望。莫怪我虚言敷衍,马公公。若是几日之前,怕还好说,但如今,德秀已不是过去的德秀了。自从与皇上约定的那一刻起,德秀便已发誓不会再为这些身外之物所左右。哪怕食言,哪怕欺骗,哪怕负了所有人,定不会负了皇上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