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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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风暴来临(二)

    二

    司礼监。

    房中,一个乌冠锦袍,淡眉瘦脸的太监正色端坐于上座,旁边大大小小的,站着不少随从,气势很是慑人。胡大嘴,熊哥,小宝,二福还有夕照,几个人跪在下面,低着头,房中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嘎啦。

    “嗯哼。”

    上座的公公将茶盏盖上,清了清嗓子。

    “这事看起来是再简单不过的了。胡坤,你在宫里当差这么多年,怎么就犯了这个糊涂。事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不由得你不认罪了。”上座公公慢条斯理的说。

    “高公公,小人真的是被冤枉的!肯定是……肯定是有人故意栽赃小人!”胡大嘴趴在地上,仰着头,带着哭腔喊道,往常的神气劲儿在这当口一丝也不剩了。

    “你今日进没进过南书房?”

    “小人负责乾清宫的打扫,不管南书房还是大殿暖阁,每天必是要进的!”

    “那就是进过了。这块赭石缎子,是不是你的帕子?”

    “是小人的,但是前几天小人把它弄丢了!这事真不是小人干的!高公公,我冤枉啊!”胡大嘴拼命为自己辩解,又重重的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高公公摇了摇头,面无表情的拿起茶盏,呷了一口。夕照悄悄抬头看去,忽然发现高公公的目光掠过茶杯沿,直指向自己前方偏左,熊哥跪着的地方。那目光时清时浊,辨不明晰,但夕照直觉感到,高公公这眼神,并不单纯。

    胡大嘴应该真的是被冤枉的。不消怎么琢磨,便可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就算人证物证俱在,他胡大嘴在宫里呆的好好的,没事干嘛要去干这掉脑袋的事?在场的明眼人,没准包括胡大嘴自己在内,也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只不过事情就是按照这个路数发生,没证据能证明,而且除了胡大嘴之外也没人想指出来这到底是谁做得这桩好事而已。

    “行了,”高公公把茶盏噶啷一声放在桌上,好似敲下了惊堂木,房中无人再敢发声。只听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你再说千遍你冤枉,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不治你的罪,恐怕难服众人啊。”他阴阴一笑,高声道,“来啊!把胡坤……”

    “等等!”

    一声厉喝忽从身后传来。夕照回头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二人,一个是前阵子将自己和马公公送出宫去的冯大川,另一个大眼扁脸的,不就正是这宫里太监中的第一号人物,皇上面前的第一号红人,王承恩王公公!胡大嘴一下子两眼放光,急忙跪着蹭过去,趴在王承恩面前,嘴中喊着“公公救我!”;那厢高公公的阴笑却一下子僵住,嘴角抖动着,挂着一脸不自然的恭敬,别别扭扭的站起身来,向王公公作了个揖。

    “哟,王公公,这点小事还劳烦了您大驾。来来来,您请上座。”

    王承恩从喉咙里嗯了一声,走到屋内坐下。高公公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也落下座来。

    “这点小事,杂家本是不想过问的,可是看样子,杂家不来不行啊。”小太监端上来一杯新茶,王承恩从桌上拿起茶盏,低着眼说,“杂家不来,你们这岂不是马上就要冤枉了好人?”

    “呃……王公公此话怎讲啊,胡坤盗取玉玺,证据确凿,怎能叫冤枉了好人?”高公公僵硬的神情有所缓和,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显的得意,想看王公公到底要如何解这个围。

    “听说今天早上,玉玺还在来着?”王承恩不紧不慢的问道。

    “没错。”

    “可是今儿一早天还没亮,胡坤便来我房中议事,差不多中午时分,直到听人报玉玺丢了,才回了乾清宫去,他哪有时间去盗玉玺呢?”

    几句话说的不紧不慢,但屋中却像一阵寒风卷过,高公公,熊哥他们的脸色瞬间煞白。

    “可、可胡坤他自己说的,上午时他去过南书房,熊大,二福他们也都见了他去过了,这可是有人证的啊……”高公公不甘心,开口反驳道。

    “你是说……杂家在说谎?”王承恩眼一斜,睨着高公公。

    “不敢不敢……”高公公最后一点气焰被这一语扑灭,整个人一下子软了下去。

    “他说自己去过,那是怕被人说玩忽职守。”王承恩又转向胡大嘴,一脸和蔼,“这傻孩子,玩忽职守和盗窃玉玺,孰轻孰重还分不清楚?何必如此坚持呢。”

    “公公说的是……公公说的是……”胡大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跪在地上鸡啄米一样的使劲点头。

    “嗯。虽然呢,这胡坤是杂家的远房外甥,但杂家也不是那徇私枉法的人。玩忽职守之罪该罚还是要罚的,这样吧,就扣他一月的月俸以作惩戒,高公公,你看如何呀?”

    王承恩抿了口茶,稳稳的将茶杯放回桌上,抬起眼直看着高公公。那厢高公公哪敢说个不字,只得点头道。

    “既是王公公公断,那就照您说的做罢。胡坤,按玩忽职守罪,罚你你一月月俸。至于……是谁盗了玉玺,又栽赃给你,”高公公和熊哥对了下眼神,顿了顿说,“目前看来证据尚不充分,待有新线索呈上之后,择日再查。王公公,您看……?”

    “小人知道是谁!”没待王公公回答,下面胡大嘴迅速接下话来,片刻前的惶恐绝望早已变成一脸愤怒,抬起手便要指人,但座上王公公却摆摆手,还是那副不急不忙的样子开口道。

    “哎——莫要着急。高公公既已说择日再查,那今日就先算了。”王承恩看了看高公公,似笑非笑的表情直教人发寒,“且玉玺已然寻着了,这事尽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司礼监公务繁忙,何必再劳烦高公公费神呢。”

    下面胡大嘴愣了一下,迟疑的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王承恩微微一笑:

    “既是事情断完了,杂家就先走了。天色不早,你们也散了吧。”说着,带着冯大川,径直走出大门离开了。房中众人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看向高公公。只见高公公阴着脸,不动弹,也不言语。半晌,才抬起手好歹挥了挥,众人见此,便也识趣的各自散去了。

    夕照低着头,默默的走在人群后面。王承恩在胡说八道袒护胡大嘴,夕照当然是知道的。虽说早上在大殿时,有没有看到胡大嘴实在无甚印象,但在马公公的灰墙小院里,可是着着实实的看着胡大嘴在那坐了好一阵,又怎可能是在王承恩房中呆到中午时分。但夕照却一直沉默着,什么都没说。说了又有什么意义呢。不管王承恩说的是不是事实,胡大嘴是被人栽赃的,这多半是事实。用谎言来解了谎言的围,这也难说是一件坏事。只是在这层层谎言面前,人人心如明镜,却无人拆穿。或是心中恐惧,或是心怀鬼胎,无论那一颗颗心里藏的是什么,这一切都不禁让夕照不寒而栗。

    三

    回乾清宫的路上,一路皆是沉默。走近东边厢房,胡大嘴招招手,示意他们四个也跟去胡大嘴的房间。跟在后头的夕照隐隐觉得,事情有一丝不妙。

    一进房间,里面已经站了四五个人高马大的太监。见胡大嘴他们进来,忙让到了一旁。胡大嘴径直走到屋内,一屁股坐下,眼睛在夕照他们四个身上扫过来扫过去。

    “自己承认吧。”

    无人作声。

    “有胆子设计老子,没胆子承认!?”

    胡大嘴声调提高了八度,脸上写满轻蔑和愤恨。方才在司礼监,不知道胡大嘴想要指出来的那个人是谁,但看前一阵那三人的异常举动,事情应该就是那三人合谋的没错了。且刚刚熊哥和高公公一次次的眼神交流,更让夕照对这个猜测确信无疑。不过,他并不想把他们几个指出来。这几人虽有错,但一切也是源于胡大嘴自己的多行不义。反正玉玺找着了,胡大嘴也没有获罪,这事就算是平息了。如果他找不着什么证据,或是能大人不记小人过,真的大事化小,那就最好了。夕照心里念叨着,祈祷这场暴风雨能够尽快散了去,雨过天晴,皆大欢喜。

    “是……是张德秀!”

    夕照正想着,忽然在沉默中爆发出一个声音,短促锐利,尤为刺耳。

    “就是他!”

    夕照猛地抬头,只见熊哥颤抖着,伸手指向自己。胡大嘴眯着眼,疑惑的朝这边看来,瞬时间自己成了屋中众人注目的焦点。道道目光针一般刺在身上,夕照吃惊的瞪大眼睛,彻底呆住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