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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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点绛唇

    “纤云浮弄盼佳期,半卷余生诉温柔。()飞雪不知春事近,岐山一度漫回头……

    “临花看雨春已老,漏断三更梦不成。前尘随却前尘事,明朝谁吹明日风。一夜杏花疏。”

    既然潇潇在场,又担着李隆基与郑丹青的面子,自然是不能不献唱的。

    只是唱出来的却是众人从未听过的词句,彼时便有同僚举尊相问:“‘一夜杏花疏’,好浅淡又哀愁的句子,这又是郑大人的佳作吧?”

    “这回郝大人您可猜错了,这句子丹青从未听过。”郑丹青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几句小词虽然不知是取得是什么词牌的调子,行文也稍显散乱,可偏偏其中两句‘临花看雨春已老’和‘一夜杏花疏’又的确是不错的,也不知是何人所写,自己从未听过。

    潇潇倒也不紧不慢,一曲歌罢,起身敛礼,又笑着冲诸位敬了酒,方才笑着问郑丹青道:“郑大人觉得此曲如何?可稍稍有些值得回味的地方?”

    “自然是有的,不知是出自哪位才子手笔?”郑丹青笑问着,其他人也跟着好奇的追问。

    潇潇掩嘴而笑,幽幽问道:“你们这些男人家,难不成真以为这些东西只有你们才玩的明白么?虽说自打郑大人名声愈发显赫之后,也有不少才子开始填起词来。可其中玩家,又哪里只有你们男人呢?可知那首《雨霖铃》,最能打动的是我们这等小女子的心怀。而我们这些弱质女流,也想要为自己春闺做赋的。”

    众人不免微觉错愕,李隆基更是片刻都掩饰不了自己的错愕,忙问道:“难不成这词是潇潇你自己填的?”

    “奴家可没有这个本事,”潇潇抿嘴一笑,稍显调皮的道,“不过呀,填词的人,王爷和郑大人都是认识的。现在若是说出来,也就没意思了。依奴家的意思,诸位大人也都是平素吟风弄月的主儿,不妨也帮着评一评这首小词。作词的那位也想从诸位的评论中学一些东西的,现在虽然不在现场,可到时候奴家亦可以将其中种种说与她知晓。反正她也不在,诸位大可畅谈议论,潇潇捡一些好听的告诉她也就是了。”

    潇潇一番话说的既雅致又调皮,深得众人之意,闻言都忍俊不禁一番。

    “潇潇姑娘真是雅人深致,琴曲一番,三日绕梁,在下方才还觉得饥肠辘辘,听完姑娘的弹唱,恐怕要三月不知肉味了。就连姑娘的姐妹都能做出这等让我辈汗颜的词句来,此地文韵风、流,怕是在京中都要数一数二了。”

    开口奉承的是刘皎,他对潇潇与李隆基的关系自然了如指掌,这时候趁着这样的机会,自然要好好拍一拍美人的马屁。

    只是潇潇作为红袖楼的头牌,每天这样的话不知要听多少,夸赞的句子从各式各样男人的口中吐出来,很多都要比刘皎说的更加好听的,她又哪里会对这些话产生什么想法?不过笑吟吟的一番感谢便是。

    至于其他人,自然也夸赞溢美而已。女人能够识字就算不错,能够写出词句来,管他工整与否,都不需要做太多的要求的。尤其是此等地方的女子,充其量不过是个玩物罢了,谁又会太过认真呢?

    就连李隆基也没有太过在意,只点评了几句“幽香疏淡,口齿生香”便罢。

    潇潇面色不改,心中却难免有几分怅然,早知道是这等情形,方才怕是不应该把作词者是女子的事实说出来的,否则应当能够得到多一些的评论才是。

    可若是如此,这次投石问路的意义又没有了。毕竟重点还是在这“女子”二字当中,这世间多少男人,只把女子当做玩物摆设,真要听说女子还能写诗作文,恐怕要有些害怕的。而且古来女子,稍有些才华的,未必能有好命。卓文君、蔡琰,说到底,不过是一生颠沛流离,“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的宿命。

    终究还是要靠男人,如果男人不喜,女子便是有治世之才,也是难以施展的。其实就连当朝陛下不也是如此?若不是她一步步当上皇后,又哪里来得今天?

    今天这一次,不过是一场些微的试探,对郑丹青的试探……

    怀着最终的希望看向郑丹青,偏偏后者竟从潇潇眼中看出几分淡淡的祈盼来。心中不免微微一动,郑丹青心想,这词恐怕真是潇潇自己写的。

    想是潇潇当真怀了些想要学填词的心思,只是深究下来,自己不过是个半吊子,也未必能够指点她太多。可是面对潇潇那片刻泄露出来的眼神……

    “最初填词必是这样,顾虑单字格调的时候就忘了整体,顾念整体的时候又未免难为了格律。能够像潇潇姑娘这样善于作曲,自己能够创造些词牌出来自然是好的,只是放在行家眼里的话,不免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

    郑丹青微微一笑,接着道:“女子作词,偏重婉约艳美也是自然。填词与写诗做赋并没有太多不同,终究不过‘存乎一心,有感而发’四字而已。你若是让整日冲锋陷阵的七尺男儿持红牙板唱‘寒炉重熨,便放慢春衫针线’,那还不得让人起鸡皮疙瘩?同样的让你们女儿家持双锤,啸‘大江东去浪淘尽’,那也是分外失衡的模样……”

    众人闻言不免失笑,李隆基更是拍着大腿大笑道:“丹青丹青,你这个促狭鬼,满脑子装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倒是给我出了个好主意!改明儿我手下那些兄弟谁要是违背了军纪,老子也不罚他干活,也不赏他鞭子,只用用你这个损招,让他们拿红牙板子在人前唱一出你那‘东风着意’来!哈哈哈!真是乐死我了!”

    潇潇闻言也笑个不停,几乎连眼泪都要笑出来。只是她心中不免挂念着那两句郑丹青轻描淡写说出来的句子……“寒炉重熨,便放漫春衫针线”,这是何等的温婉闲适;“大江东去浪淘尽”,这又是何等的大气磅礴……

    眼前的男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随随便便就能云淡风轻的说出这样直透人心的句子,却又从来不炫耀不狂放,只淡淡仿似事不关己一般。

    潇潇看着那张在油灯下同众人欢笑的面孔,觉得自己的心突突跳了两下。

    “我不过随口说说,王爷却弄出这等主意来,又哪里能怪到丹青的头上?”郑丹青笑着,又重新转过头来对潇潇道,“这有感而发亦是如此,文人才子最容易陷进去的,便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地步。没有真正的感触,一切就不过是空中楼阁,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写出来的东西也自然是缺乏力量的。女子填词,尤其是类似潇潇姑娘这样的女子,大可走婉约花间一路,有一个词牌,嗯,这样说来很适合女儿家做填词之用的,潇潇姑娘、和朋友不妨一试。”

    潇潇忙认真问道:“是哪一个?可是郑大人最初那一首《雨霖铃》么?那一首的确细腻悠扬……”

    “非也,那一首虽然细腻,可未必太过凄冷了些,女儿家本就容易伤春悲秋,又何必再‘无故寻愁觅恨’?”郑丹青笑道,“只一首小词,丹青以往未曾说过。填词入门自然要用小词,不能长,长了则难以把持,考虑的格律越多,思路恐怕就会越乱,而且到了最后,恐怕就是被格律弄得束手束脚,要是到了最要命的地步,整首词恐怕都要被格律带跑了,失了原本的意蕴。

    “既然是女儿家作词,我便也以这个新词牌多写一首,不为别的,就当是抛砖引玉吧。”

    说罢,众人自是激动不已,能够看到郑丹青当场作词已是不易,更何况今日就要接连看到两回?

    之前是为刘皎做的那一首《渔家傲》,这一回又不知会写出些什么来。

    于是不用郑丹青发话,众人连忙七手八脚的找出笔墨来,又有人磨墨又有人铺纸,一时间闹得好不热闹。

    潇潇更是感慨万千的看着郑丹青,心里不是没有淡淡的欣羡的。她不由得默默的想着:娇儿娇儿,你果真有了个好的命数,日后我们这些姐妹们再也不必为你忧心了。

    郑丹青并不知道潇潇心中所想,这时候笑着谢过同僚们的七手八脚,提笔写到:

    点绛唇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末笔收尽,一时坐中众人相顾无言。就连潇潇也愣怔在那里,毕竟,谁曾见过堂堂男子写出这样为闺阁代笔的辞章?

    “丹青,”过得半晌,李隆基才有些呆呆的叹道,“你丫要是个女的,老子肯定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