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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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孔方孔方(中)

    “这是隔壁有位小娘子留下来的信,前些日子郑郎百忙之中不便打扰,结果奴家也把事情忘到了脑后,如今才想起来。()郎君还是快些瞧瞧,别再有什么急事,耽搁了。”

    娇儿这话,半真半假。

    最开始没敢打扰是真的,可是到了后来,从飞霜哪里略微打听到了隔壁念奴娇的来历。虽然飞霜知道的也很少,可单凭念奴娇这个名字,就足以让娇儿心中产生一根刺了。

    既然都是娇儿,那郑郎唤娇儿这两个字的时候,唤的到底是她,还是那个念奴娇?

    虽说那个念奴娇不如自己太多,长得胖不说,而且行止上一派武夫之气,实在缺少女儿家的柔美。可她毕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出身,不像自己……

    当时在红袖楼,围着郑丹青转的姐妹们那么多,他怎么就偏偏挑了自己?到底是因为自己足够脱颖而出,还是说,自己其实只是借了这个名字的由头……

    这等事情,女人天生多疑,一旦想到了这个上头,思绪就像是爆炸了的线团,纠缠在头脑中的每个角落,让她每天冷不丁的都会想起来一下,于是就在脑海中系上了一个疙瘩。

    几天下来,心事越来越重,疑心也越来越强,可是另一方面,娇儿又生怕自己是多想了,再耽搁了那为娘子的事情怎么办?于是索性以郑郎太忙为借口,将信的事情特意忘在了脑后。

    可是到得今天,借口已经失去的效用,娇儿无法,只好应在心中暗骂着自己这个多疑的性子,将信带到了郑丹青面前。

    郑丹青接过尺牍,这才想起来似乎真的多日不见念奴娇了。自己呕心沥血的这些日子,隔壁那个院子似乎也格外的冷清,从未见到什么人的进出往来,似乎连院门都是紧锁的。

    难不成是搬走了?

    郑丹青心中淡淡的,缓缓将信拆了,只见其中是笔墨极重颇具有豪放不拒风骨的几个字……说白了,就是歪歪扭扭、大大小小的,实在是有些不堪入目,若是说的好听的,或许到可以称之为“不拘一格”。

    果然见字如见人,郑丹青忍不住微微扬了嘴角。

    他这一扬不要紧,娇儿在一旁瞧着,整个心就跟着狠狠的一跳。虽然看不到信中的东西,可是郑丹青这样的表情,足以让娇儿忧心不已了。

    郑丹青并没有注意到娇儿的脸色,只看那信中写到:

    郑大人亲启如晤:

    镖局事繁,妾需亲往,如无意外,旬日便归。老父病重卧榻,家中只余芦笙一人。若有急事,唯望照应一二,归来重谢。

    落款是“妾念氏叩拜上”。

    那样一个雷厉风行的姑娘家,用这样“不拘一格”的字体写出自称的“妾”字。这样的一幕,实在有些好笑。

    可是如今的郑丹青却有些笑不出来。

    他多少是了解念奴娇的性子的,能够写这样一封信托自己照应她的父亲,恐怕就已经是她求人开口的极限了。她家中的情况定然极为不好,所以才迫不得已求到了自己身上。可是……

    “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郑丹青将尺牍收了,淡淡的问道。

    娇儿微微有些局促的应道:“大概有七八天了吧。”

    对方七八天前送来的信,说是十日左右就能归来,托自己照顾家人。可是事到如今,自己竟然刚刚看到。

    郑丹青极淡的看了娇儿一眼,站起身来,随手拿了外衣出门。

    “郑郎,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娇儿有些心慌,跟着跑了出去。

    “没事,你先用早饭吧。”郑丹青没有回头,脚下的脚步也没有轻微的迟滞。

    娇儿这回真的慌了,飞霜的事情还没有开口,一封信递上去,自己反倒也陷入了这样的境地中来。

    郑郎从来不会面红耳赤的发火,可是方才看向自己时那极淡的一眼,就已然让娇儿怕的双腿发软了。

    自己这一回,恐怕真的做错事了……

    一时间,娇儿有些发懵,呆呆的站在了原地。吃完了早饭的飞霜见到郑丹青快步于自己擦身而过,再抬头瞧见面色苍白的娇儿姐,心里也是咯噔一声,认为自己留下来的指望彻底没有了。

    也不再去询问娇儿其中种种,飞霜拉拢着脑袋回到房里,跪坐在门口发了一会子的呆,而后就背起早已收拾好的行囊,静悄悄的离开了这个院子,谁都没有发觉。

    而另一旁,郑丹青敲响了念奴娇家的院门。

    半天才来应门的却不是芦笙,而是念奴娇。二人碰了个面对面,不免都是一怔。

    念奴娇几日来又瘦了不少,愣怔之后却没有什么多余的举动,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有,径直就要去关门。

    郑丹青知道她是恼了,伸手去阻止:“念姑娘,在下并非特意不管不顾……”

    “嘭”的一声,院门直接被砸在了郑丹青的鼻子前半寸的地方。

    瘦下来的念奴娇也仍旧是念奴娇,她一个练家子,自然不是郑丹青能够对抗的了的。

    门内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郑丹青轻轻一声叹息,索性也不再解释。

    他原本就是对事情多做解释的人,说话有时候都闲麻烦的,更何况是解释、或是与人争执?

    只是心中多少有了些惦念,郑丹青又看了一眼紧闭的院门,往自己的家中走去。

    ……

    ……

    “郑兄弟这是什么意思?”

    回家用过早饭不多时,张何却提了个包袱气冲冲的闯了进来。

    多日没去上班的郑丹青正准备去公主那里拜会销假,还没等出门,却见到了张何一张黑脸。

    “张老板这是怎么了?”一时间郑丹青也有些云里雾里,笑着冲他拱了拱手。

    张何冷哼了一声,将手中的包袱往案上一放,叮当一声,映入眼帘的是一袋子的银钱。只听他道:“我张何把你当做兄弟,可是郑大人还我钱的时候,为何还要加上利银?呵,郑大人倒是打听的清楚明白,市面上多少钱多少利,您就还给我多少钱多少利!这么看起来,郑大人是打定了跟在下两不相干的主意了?到底难为郑大人想的如此周全,我张何草莽之辈,也不敢跟郑大人高攀!这些利钱,我张何也不敢收!就这样还给郑大人,在下告辞!”

    说罢,张何转身就走。

    郑丹青当时托李隆基帮着还钱的时候,确实是加了利银的。毕竟对方借出来的并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帮着自己打听消息,张何也用了不少的功夫,依郑丹青看来,总不好让别人白做。

    谁知好心好意的加上了利钱,却惹得张何起了一肚子火光,一口一个郑大人的称呼,就好像要跟自己从此恩断义绝似的。郑丹青见状忍不住摇头一乐,索性也追了出去,随口问道:“张老板怎么来的?”

    义愤填膺中的张何被弄得一愣,下意识的答道:“坐马车。”

    “哦,那就载小弟一段儿如何?要去点卯的,已经晚了。”郑丹青说着,率先踏出了院门,之后也不等张何的应承,直接钻进了停在自家门前的那辆马车里。

    张何被弄得一头雾水,站在马车旁跟驾车的伙计大眼瞪小眼。

    “张老板还站着做什么?利钱都不需要我这个做兄弟的给,难不成现在还要先跟兄弟我算算车马钱么?”郑丹青探出头来笑道。

    张何忍不住被郑丹青逗乐了,笑骂了一句,索性也一撂前襟,蹬上了马车。

    跟这等直性子的人说话倒也方便,几句话下来,方才还怒发冲冠似的张何,就已经完全消了火气,说起郑丹青还钱的事情来:“虽说是前天的事,可是如今全洛阳城也都已经传遍了。大家现在可都说,你郑丹青是什么斯文败类,竟然为了钱财把书圣大人的尺牍都给裁了。尤其是那些读书人,我瞧那样子,各个都撸胳膊挽袖子的,恨不得揍你一顿解解火气。”

    说罢,张何忍不住用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郑丹青。

    郑丹青笑叹了一声,摇头道:“那也没办法,事情都已经做了,覆水难收,哪里有挽救的办法?”

    张何嘿嘿两声笑,看向郑丹青的双眼里却放出光来,拍着他的肩膀道:“你这个性子啊,还真对我的脾胃!他们哪里知道,你是为了帮兄弟还债,才做出这等事情来。为兄弟两肋插刀,我们江湖上的兄弟最讲究就是义气二字,你这个人啊!我张何果然没看错!放心吧,我早就让兄弟们在外头宣扬这事情的真相了,等大家都知道了,你的名声应该不会被抹黑了。”

    “张老板费心,不过这件事情,恐怕未必会如张老板所愿。”郑丹青轻笑道,“在我们读书人看来,书圣留下的东西,那是拼了性命都不能损毁的。别说是为了还债,就算是有人杀上门来,也应该抱着书帖纵深跳火海,这才是书生的气节。这就叫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什么狗屁气节?难道东西都被烧光了,也要比残留下来好么?”张何听得吹胡子瞪眼。

    “是这么个道理。”郑丹青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