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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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夜雨空明谈买房

    秋雨并非总是带着萧瑟的味道,落叶而知秋,而当微凉的雨水在泛出绿肥红瘦的叶子上敲打出律动时,那种清澈到灵动的感觉,总能让郑丹青的头脑万分清醒。()

    他素来喜欢下雨,尤其是入夜后的雨声,窗前若有芭蕉树,那一番清爽的雨声,变成了他孤寂夜间最美妙的享受。

    雨声的韵律总在似有似无当中,不论是淅淅沥沥还是狂风暴雨,那种韵律感,总是并存着一种爽赖的味道,甚至即便是隔着窗子,都带着泥土与绿叶的清幽香气,漫溯而来。

    留得残荷听雨声,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过于酸涩且装十三的句子,对于郑丹青来说,的确是一种生命中最寂静的享受,甚至有的时候,他可以就那样躺在床上闭着双眼去聆听,一听就是半个寒夜,不觉繁杂亦不觉无聊,更加不会昏昏入睡。只有一种清明澄澈的感觉从四面八方被吸进身体当中,于是在透透彻彻轻轻飘飘之间,头脑也就变得愈发明澈了。

    前世每到这个时候,他都喜欢挑灯夜读,或是翻身作画,又或者只是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任由思绪穿过万千雨丝,逍遥遨游。

    夜雨对他来说,像是成了某种带了神奇介质的东西,又仿佛一条条牵扯着彼此的丝线,将自己与世界里未知的另一头,巧妙又轻柔的系在了一起。

    一头是自己,另一头便是大千世界。

    这样的感觉,总是令人着迷……

    今夜雨声并不大,却足以让千家万户闭了门窗,早早的睡去。

    郑丹青却万分清醒着,阿普拉拎了酒壶来聒噪,他便拿了笔信手涂鸦着,一面同他闲聊。

    “我阿普拉一出手,兵部那些大爷们都被我按的服服帖帖,一个个老远瞧见我就带了三分笑意,我这交人的能耐,实在是让我自己都佩服自己啊!哈哈哈!”阿普拉得意洋洋的说着这几日的遭遇。

    最近这些日子,郑丹青还算清闲,阿普拉却忙得不可开交,连天连夜的应酬不断,以至于郑丹青想要见他一面都是难事。

    虽说也没有什么太过重要的事情,但郑丹青仍旧有些在洛阳城中置一处房产的想法。

    反正自己现在也已经成了太平公主撑伞,这个官职恐怕还要当一阵子,那一直住在客栈也不是那么回事,而且终究不够方便,四周的环境也不够清幽。

    在古代买房子要如何做,从哪里打听消息,大概要多少钱,这个是郑丹青所不知道的。

    高戬的房子是租赁的,郑丹青问过几句,但对方也不知道太多的细节,都是当时朋友帮着安排的,连高戬自己也不太懂得其中种种,毕竟他也是个完完全全的书生。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阿普拉在这方面“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是这几日又偏生抓不着他,这事情也就先行搁下。

    不过阿普拉这样的忙碌也并非没有所得,酒肉朋友也是朋友,能办事的人自然还是能够识别的出的。

    阿普拉并不像郑丹青,明字科放榜没多久就领了撑伞的官职,走马上任去了。

    他的官职,虽然也在第一时间挂到了兵部去,但却一直没有落实下来实际的部门与职位,于是别说是工作了,就连官饷都一直空在那里,没有着落。

    阿普拉倒也不着急,他朋友众多,早就打听出了其中的门道。

    原来中举之后官职迟迟不落实这种事情,原本就是朝廷中的常例。别说是一两个月不落实,就连一耽搁耽搁出一两年的,也并非什么稀罕的事情。

    而想要解决这种问题,也个人有个人的走法。倒是也有那潇洒之辈,你不给我挂职我便也不着急,索性趁着一番好年华独自壮游,一路江山美景看个痛快,一年半载的回到京都,也就差不多该走马上任了。

    阿普拉倒没有那种悠闲的心思,要是不快点趁热打铁的话,这一两年的功夫,他非得被老爹抓回去继续打理生意,做苦力不可。

    于是乎,跟着狐朋狗友摸清了其中门门道道,阿普拉就开始长袖善舞的行走与洛阳城中各个茶楼酒肆田流坊中,一路疏通打点,左凸右枝,终于让他将这件事情办了个心满意足。

    “从九品下的陪戎副尉,我打听了,去岁武举人考试中举的,除了那几个极厉害的,也基本上就是这样的官职了。虽然是个小官儿,但最起码也算是个官儿呀!”阿普拉接着道。

    郑丹青停下笔看了他一眼,笑道:“大哥你这是在眼馋我么?最起码你还是个从九品的官员,兄弟我这个撑伞嘛……”

    撑伞这个职务,若是非要论起来,大概是个流外三等的官职。

    唐朝的官制,除了一品到九品之外,还有流外一等到流外九等的区分。流外的这些官职,其实准确来说称不上是官,至多算是小吏。但一般来讲,毕竟还是比寻常百姓高上一个等级,百姓们还是尊重的。只是放在正统官员的眼中,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听到郑丹青的话,虽然明知道他是在开玩笑的,阿普拉也连忙道:“丹青你不能这么说,撑伞是公主的属官,论理是不能在这官制里头排的。再说了,你这个撑伞敢打赫国公的二公子,我这个陪戎副尉可没有那个胆量!哈哈,借我两个胆子我也不敢打啊!公主在身后撑腰,那可比一品大员还要硬气些!”说到这里,阿普拉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是不知道的,那位二公子这些日子在洛阳城里骄纵的惯了,兵部那些兄弟们,有好几个看他不顺眼的。前些日子那个不长眼的还得罪了一个小军官,他们都说要找机会修理修理他那,结果呢?却被你捷足先登了!”阿普拉说起这个就明显有些兴奋,大笑着道,“他们还没听说过你的名字,听说那为二公子被修理了之后,还特别稀奇的打听你是谁那!兄弟啊,你可给哥哥我长脸了!他们都说,能够做出这等事情的,必定是性情中人、侠肝义胆,让我下回吃酒的时候,把你也一起叫上那!”

    郑丹青忍俊不禁,笑着摇头道:“我可不会喝酒,几杯就醉了,跟你们这些拿烧刀子都牛饮的家伙没法相提并论。”

    “放心放心,他们有分寸的,再说,有临淄王罩着你,他们谁敢当真灌你的?”说到这里,阿普拉还直冲着郑丹青挤眼睛,又捅了捅他的胳膊,笑道,“哎,你这个不仗义的家伙,跑去跟临淄王吃酒逛**,竟然不叫上兄弟我。哈哈,还写了一首那么豪气干云的诗,怎么说的来着?唔……什么什么,‘一诺千金重’!当真是一句话就说到心坎儿里去了!有了这个诗啊,那些小军官们,哪个也不会帮你当成那些酸腐书生了!”

    郑丹青闻言微微一怔,又转而笑道:“那可不是什么诗,那个叫词,曲子词,游戏之作罢了,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呃……还有那个‘一诺千金’,并非我首创的成语。古时候有个叫季布的,一诺千金说的是他的故事……”

    “哎!什么季不季是的,我可不知道,诗词什么的我也不明白。不过我还是觉着你这个东西写得好,连我都能看的懂一些,虽然不是全懂,可是要比那些咬文吃字的诗好得多了!”阿普拉手掌一挥,大气的道。

    “呃……那个是‘咬文嚼字’(注)。”郑丹青忍不住指点。

    “哎!我管他是啥!”阿普拉笑嘻嘻的回道。

    郑丹青无奈,也不再去纠正,回问道:“我那首《六州歌头》你是如何知道的?我昨天晚上才写的东西,你今儿个就已经听说了?”

    “可不!流传的那个广啊!别说是我的,如今洛阳城里年轻的小军官们,基本上没有几个不知道的了。还有你那个教训赫国公二公子的事情,也一起流传开了哦!如今郑丹青这三个字的名气,在我们那帮兄弟里可不是一般的高那!”阿普拉拍着胸脯,有些自豪的笑道。

    “这样……”郑丹青微微觉得有些奇怪,总觉得这事情虽然知道的人不少,但这样一夜之间就传遍洛阳城,似乎还是有人在后头推波助澜才会达到的结果。

    只是不明白这人为何要这样做,目的又是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从现在郑丹青的角度来看,这并非是什么坏事。

    他昨夜在红袖楼扇那位二公子的巴掌,除了对方的确太过嚣张之外,也是郑丹青想要借此机会立威。

    他不喜欢有太多的跳梁小丑在耳旁聒噪,但他如今这个官职,必定会惹来不少的白眼与非议。看身边的高戬,这些东西他就已经完全知晓了。

    如果用一个简简单单的巴掌,能够换来长时间的清静的话,这样的交易在郑丹青看来,还是很合算的。

    即便是在他人看来,他是仗着女人的威势,依靠着男宠的身份横行霸道又如何?

    人生并不是活给别人看的,只有自己过得舒服,那才是最完美的人生。

    郑丹青素来最厌恶前世蔓延遍地的成功学,所谓“成功学”三个字,不外乎就是“怎么成为在别人眼中的最好”这句话的诠释,而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别人而活罢了,实在是了无意趣。

    相反,他更倾心于魏晋名士的风采。即便很多人说王徽之是伪名士,但是郑丹青仍旧喜欢他那种“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的自在与逍遥。

    别人的白眼与非议,不过是耳旁的嗡嗡之声,无须理会。但历来强硬的手腕都能够镇压住大部分这样的聒噪,那偶尔执行一下,借助一下公主的权柄,也并非什么坏事。

    更何况,昨夜的情形,除了牵扯到身后的太平公主之外,还牵扯了李思训与李隆基的面子。若不是李隆基出现往那里一站,那位二公子也不会简简单单的落荒而逃了,硬着脖子让他划下道来这种事情,也未必就不会发生。

    事情传播的广泛,其间郑丹青与二公子的种种冲突,也就被愈发夸大起来。

    “听说你一个巴掌把他扇的吐血了?”阿普拉瞪着眼睛神采飞扬的问着,连眉毛都差点舞到天上去。

    郑丹青闻言,嘴里一口酒水差点喷出去,忍不住笑道:“真是谣言不可乱信,我又不是像大哥你这样的武功高强之辈,手无缚鸡之力的,还一巴掌扇的吐血?真是荒唐!”

    “啊……哈哈!那倒也是!”阿普拉大笑着去拍郑丹青的肩膀,“不过怎么也肿起来了罢?”

    “嗯,当时就肿了,估计二公子这几日是没法出门了。”郑丹青淡淡一笑。

    “不过我说兄弟,你就真的不怕那个二世祖报复你?他虽然无官无爵的,可毕竟也不是平民百姓……”阿普拉不无担心的问道。

    “若是真有报复的话,到时候再说罢。”郑丹青淡笑道,“反正打都已经打了,又不能收回来。他嚣张在前,我也没有登门道歉的必要。他若是不想报复也就罢了,若是真的想报复的话,我们必定是猜不到的,那又何必自填烦恼、庸人自扰呢?”

    阿普拉闻言伸出大拇指赞道:“丹青可真是洒脱,大哥这一点可不如你了……对了,你好像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商量来着?”

    “是。”郑丹青笑道,“半个多月都瞧不见你的人影,这事情也就耽搁下来了。我是寻思着,咱们两个既然都已经定下来在洛阳做事了,一直住在客栈也不是长久之计。或是买一个小院子,又或者是租赁一间屋子才好。只是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方面的事情,不晓得应该去哪里询问。”

    “啊!丹青说的这个是正题!”阿普拉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道,“我这一天天忙忙碌碌的,竟然忘了这个。这客栈毕竟吵闹了些,的确不适合久居。院子的事情……丹青你是什么意思?你要是受得了哥哥平日聒噪吵闹的话,咱们索性就住到一起,也算是有个照应。要是你想要自己清净的话,我就帮你找个离安定郡王府近一点的地方,你去公主身边当值也方便……啊!对了!钱财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从九品官的俸禄才一贯多些,你虽然有公主照拂着,恐怕手头的钱财也有限。房钱嘛,我先帮你付着就是。”

    郑丹青闻言笑道:“大哥真是慷慨,不过丹青现在也有些私房钱了,倒也不必都靠大哥的补贴。正如大哥所言,住到一起也有照应,依丹青看,就不必大哥花双份钱破费了。”

    “好好好!这才是我的好兄弟!”阿普拉喜上眉梢,想了想,又道,“嗯,最好找个定桑门大街附近的院子,这样你我二人当值都方便不少。要是直接去牙行的话,我一个胡人,你又是个书呆子的样子,十有八九会被人当成肥猪宰一顿……唔,让我想想这事情找谁方便些……”

    阿普拉思索了片刻,而后才恍然大悟似的狠狠的拍了下大腿,笑道:“瞧我,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这种事情哪里用得着求别人那!丹青丹青,这事情转了一圈,其实还是得靠你来解决!”

    “靠我来解决?”郑丹青微微偏头,稍感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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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位大人真是问对人了,整个洛阳城里里外外的房屋交易、租赁,只要走的是正规的手续,都是需要到咱们衙门里登记上税的。所以说啊,您们找到我这里,绝对不会走半点的冤枉路。”

    洛阳府尹的府上,府尹张文远大人笑的像一朵花儿似的,亲自为二人倒茶。

    “大人真是勤政爱民,这样琐碎的事情都没有丝毫怠慢。我们这些做下官的,又是新晋,诸事不懂的,正应该以大人为榜样啊!”阿普拉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一脸煞有介事的拍着张文远的马屁。

    张文远听得心花怒放,免不得又兴致勃勃的说了半天自己当上着府尹之后,所遇到的种种困难,以及所达成的种种政绩。若干往事被他或叹息或愉快的到来,果然是千辛万苦却又成绩斐然。

    阿普拉的马匹拍的巧妙且响亮,郑丹青只在一旁淡淡的笑着,偶尔点一点头,发出几声赞叹的声音。

    大概就这样闲聊了半个时辰,一壶茶喝的见了底,张文远才说的有些尽了兴,把话头转回到了正题上头,笑道:“二位大人想找个大概什么样的院子?我张某人自认在洛阳城里为官多年,多少还有几分薄面。既然二位大人亲自开口,我必定替二位与那房主交涉一番,务必将价钱摆到最合适的位置上。至于其中的税金,我虽然不会贪赃枉法,但如果二位大人给面子,就由我附上,就当是我张某人预先送上的一份乔迁之礼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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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咬文嚼字。这个成语应该是出现在元朝的,写出来了也懒得改了,穿越着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