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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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三思(下)

    世间熙熙皆为利趋,世间往往皆为利往。()

    武三思就是这样一种人,并将这种观念贯彻始终。他在历史上曾有一句名言:“不知何等名作好人,唯有向我好者,是好人耳。”意思是说,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好人,什么叫做坏人。反正对我好的就是好人了。

    他的诸多行径,再加上这句话的渲染,以至于后代众人对他唾骂不已。

    其实说到底,郑丹青并不觉得这句话从根本上将有什么不对。这世上原本就很难去区分青红皂白,好坏便如同阴阳,哪里去找什么至阴至阳的存在?

    至于所谓的道德标准,那更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存在,就如同后世程朱理学大兴后对世间的道德绑架,当时的人觉得是正确的不得了的真理,可是再过几百年回头看去,也不过换得一片叹息。

    许多所谓真理,恐怕也只是暂时的真理罢了。

    又或者,郑丹青之所以这样想,只是单纯的因为他在道德层面上原本就淡薄。临仿原本就是见不得人的生意,真真假假虚虚幻幻,相比之下,所谓道德二字,在这个行当里实在太过虚无缥缈了一些,所以才形成了郑丹青现在的道德观。

    而从这个道德观上讲,他对武三思历史上被人唾弃的小人行径并没有太多的不屑与嘲讽之意。能够在女皇当政时只手遮天,这是身为女皇侄儿的武三思本应有的殊荣。能够在天下重新姓李之后,仍旧屹立不倒、权倾朝野,甚至跟皇后玩起了**,这也是他身为人、身为男人的一种能耐。

    至于后来他在太子李重俊政变时惨死乱军刀下,到底是棋差一招还是因果报应,那就是见仁见智的事情了。

    如今距离重俊政变还有许多年的时光,郑丹青自然不准备跟这个还会如日中天的梁王作对。

    于是他依礼上前问安如仪,自以为没有什么可挑剔之处。

    “太平公主撑伞?”武三思明显对这个官职十分敏感,他远远的打量着郑丹青,嘴角微微扬起,淡淡的问道,“之前未曾听说有人补了这个却儿,郑丹青,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任职的?”

    郑丹青并未想到武三思会顾左右而言他,放着自己儿子的命案不提,反倒打听起有关自己的问题来。

    “回禀王爷,下官是今日刚刚任职的。”郑丹青答道。

    “哦?”武三思把玩着手中的茶盏,轻笑着问道,“去吏部报到了么?挂印了么?如果没有的话,你怎敢在本王面前自称‘下官’二字?”

    郑丹青初来乍到,自然没有人告诉他这些东西,武三思这一番问话,还真是直击痛处,若是换了其他人,怕是被他这样一番追问后,就要吓个半死不活了。

    张文远便是如此,虽然这几番问句没有问到他的头上,他却能够从中感受到梁王的怒气,于是在地面上跪伏的愈发低了。

    郑丹青却十分沉静,他反而觉得有些疑惑,如果当真依照着史书中所记载的武三思性情,他并不像是能够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毕竟自己现在所代表的是太平公主,因为这个撑伞的官职,也有了几分**的身份。即便只是拉大旗作虎皮,武三思也应该给予太平公主几分薄面。除非,是真的被丧子之痛冲昏了头脑。可是那史书中翻来覆去的瞧,也不觉得武三思会是一个注重感情的人。

    果然,还没郑丹青回话,武三思自己就已经先大笑了起来。他起身走到郑丹青身前,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本王这番话,也就是唬唬你们这些年轻人罢了,连公主都认定的人选,吏部那边的琐碎手续怕是早有人替你去跑了。只是年轻人初涉官场,许多东西还是要多听多问多学,万一什么时候不小心,被人抓到了把柄总是不好的,尤其你现在的身份,难免会丢了公主的脸。丢了公主的脸面就是丢了皇家的脸面,本王这张老脸,也不巧是其中的一部分。”

    果然是一通先抑后扬的戏码,郑丹青微微一笑,躬身谢过:“多谢梁王指点迷津,丹青受教了。”

    武三思笑着赞道:“临危不乱,不骄不躁,果然有几分年轻人难得的气度,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句话,郑丹青今日听得次数实在太多了些:“梁王谬赞了。”

    似乎是直到现在才注意到跪在自己脚边的张文远三人,武三思垂目冷哼一声,挥袖道:“都起来吧,堂堂洛阳府尹,论底气连一个刚刚为官的少年都不足,真是给朝廷丢脸!”

    “多谢梁王!”张文远这才大松了一口气,叽里咕噜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奉承道:“郑撑伞是天之骄子,少年英才,哪里是下官能够赶得上的。”

    他想赔笑两句却又不敢,毕竟四周的环境着实尴尬,到处都是素白色的帷幔幡布,现在也只有武三思有资格大笑出声。

    挥了挥手,武三思长叹一声,红了眼圈,上前执了郑丹青的双手,道:“崇训虽然是个不成器的家伙,可毕竟是本王的儿子。本王白发人送黑发人,此等心境、其中悲凉,不足为外人道也。但是冷静的时候想一想,崇训虽然不肖,此等意外却事出在公主的府邸中,想必这些日子以来,公主这个做姑姑的,怕是不必我这个父亲的心情轻松多少啊!可叹本王这些日子凄惶哀绝,竟一时没有想到,实在是本王的疏忽。丹青,你回去禀告给我表妹,就说我这个做哥哥的思虑不周,他表侄儿也给她添麻烦了。等过些日子出殡之事忙完,本王登门拜访!”

    之后又是几句无用的寒暄事毕,郑丹青一行人便退了出来。

    武三思重新回到座上,跟身旁的下人说了一句什么,便继续浅浅的啜着茶,缓解着一整日见客的口干舌燥。

    没过多久,有两个浑身上下被打的不成人形的家伙被人拎了上来,仍在武三思的脚下。

    如果郑丹青还在这里,仔细观察一番,还可以从这两人血肉模糊的脸上,大致认出他们是当晚夜宴时武崇训所带的随从。

    挥挥手让不相干的人撤下,武三思看着脚下两个蝼蚁般让人恶心的存在,用鞋尖挑起一个人的下巴,问道:“你们再跟本王说一遍,那日在田流坊,落了你们主子面子的人,叫什么名字?”

    “回王爷的话,那人是今榜明字科的第二名,渭城郑丹青。”这人上气不接下气的残喘回道。

    “你们既然放了狠话,第二日之后为何没有直接像以往一样,把人做了?”武三思冷淡的问道。

    “那天晚上之后的事情,是临淄、临淄郡王接手的,这事情的前前后后,临淄郡王也亲眼瞧见了七七八八。我们……原本也是劝主子斩草除根的,可是、主子他、主子他害怕把人做了之后,恐怕会被临淄王猜到,不大好、解释……”

    “解释个屁!”武三思一脚将这人踹了出去,怒道,“又学别人好勇斗狠,又他娘的瞻前顾后!我武三思怎么会生这么一个废物出来!”

    片刻后,武三思才算是稍稍消了气,重新落座,缓缓道:“当然,这事情也未必就是那个郑丹青做得,那么一个文弱书生,估计也是被你们逼急了才会狗急跳墙。在太平公主面前晃尾巴卖笑的一条狗,哪里会有这样破釜沉舟的胆量?呵——崇训他,原本就是个每日只知道在烟花巷子里胡混的废物,这样的儿子,不要也罢!”

    ……

    ……

    出梁王府大门向外驶去的马车里,张文远正在向郑丹青感恩戴德的闲聊着:“郑兄弟要是不急着回去复命的话,哥哥我请兄弟去吃酒多好!我知道一家绝妙的去处,又僻静又有玩头,郑兄弟绝对会喜欢的。”

    这次回程,张文远不再摆府尹的架子,反而与郑丹青乘了同一辆马车,甚至也不知道是不是从武三思那里得来了灵感,开始抓着郑丹青的手不放。

    “改日吧,”郑丹青颇使了一番巧劲儿,才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出来,淡笑道,“张大哥的好意,丹青先心领了。”

    “哪里哪里,丹青今日才是救了哥哥我一命啊!”张文远拍着胸脯道,“日后有什么事儿,丹青你不必客气,直接个我说就是!我虽然不敢保证让你在京城里横着走,但整个洛阳府,日后定当为丹青你大开方便之门。”

    郑丹青闻言微微一笑,思付道:“如此说来的话,丹青的确有一事相求。”

    “啊?”张文远惊了一下,他为官多年,还从未见过这样直来直去的要求。自己的许诺刚送出去,人家就趁热要求兑现了。

    郑丹青见他的模样只淡淡一笑,道:“丹青有个朋友,司礼丞高戬在张大哥狱中,不知张大哥能否行个方便,让丹青去见上一面?”

    见张文远一副余悸未消的样子,郑丹青又淡淡的补充道:“当然,如果张大人觉得棘手,丹青自然也不会强人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