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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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冷月葬花魂

    夜色氤氲,桂花带着一种特有的香气在黑夜中弥漫。()有几分难耐的酒气混在其中,莫名带上一种粘稠的质感。

    佩剑剑锋冰冷,却偏偏抖的厉害。

    武崇训却没有这个自觉,这时候一切的张牙舞爪与愤恨的怪笑,都成了跳梁小丑一般的好笑。

    他手中的剑指着郑丹青,却打了个酒嗝,残忍的笑了起来:“能死在你爷爷我手下,这也是你的造化了。别以为你还有什么报仇的可能,像你这样的蝼蚁,根本不在我们这种人物的眼中,杀了也就杀了,根本没有人会追究。”

    这人喝多了之后似乎有些话唠,酒品不够好:“不要怨恨什么,这就是命,我的姓氏与你的姓氏不同,这就是命。我能够一根手指头就碾死你,你死了之后根本没有人会来惩治我这个凶手,这就是命。”

    舌头都几乎打圈了,武崇训竟然还说的格外兴奋。

    有一种嗜血的味道在夜色中漫溯开来,带着一种很特别的美味。

    淡黄色的花瓣纷纷扬扬的飘落,在半空中打着旋,像是听到了远处飘渺的丝竹在起舞,又像是嗅到了血腥气的欢愉,漂亮的将人埋葬。

    九月的夜总带着几分凉气,这时候却不那么明显,仿佛凝滞着,安静的期盼着等候着什么。

    烟拢洛水月拢纱,粘稠月光下,不远处的回廊显得如此静谧美丽,给人一种**的美感。

    那里没有人,这样很好。

    “驸马爷想杀我。”郑丹青轻轻的笑,转过身子,开始慢吞吞的走。

    “你别跑!”武崇训笑的嚣张,以为郑丹青害怕想要跑,于是提着剑,脚步软绵的去追。

    “月度淮津,潇潇雨落,佳人独自梳头。妆罢扶弦,凭楼远望,天际茫茫一片。幽幽孤草寒,寒寒斑鬓繁。繁繁露头月,月月夜生寒……”

    不远处传来丝竹软腻的歌声,传到这个院子里竟带着几分飘渺孤峭的味道。

    这时再看那翻飞的花瓣,倒像是一片片孤绝着投奔向盛大的死亡,月色下如此凄美难言。

    走到杂草堆积处停下脚步,郑丹青回过头来看武崇训追过来的声音,有些叹息着摇头一笑:“明明是一个薛潘,怎么偏生得了个‘冷月葬花魂‘的命?”

    寒剑偏冷,武崇训仍旧沉浸在自我的膨胀与醉意熏熏当中,丝毫没有感觉到身边的危险。

    眼见着郑丹青自己离郑丹青愈发近了,武崇训的双眼兴奋的亮着,鼻翼扇阖,手中佩剑胡乱的砍了过去。

    面对着这样毫无章法的剑意,就连十岁孩童恐怕都杀不了,更何况是郑丹青?

    微微冷笑,郑丹青侧身抬腿,一把踹中武崇训的腰,惹得他冷不丁的往左边倒去。

    只可惜,距离那口井,似乎还差了一些距离。郑丹青微微偏头。

    武崇训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反倒被郑丹青这一踹惹得更怒,酒醒了几分,挣扎着就要从地上爬起来。

    郑丹青见状更不手软,冲着重心不稳的武崇训又是狠狠一脚下去,衣衫微微乱晃,失足之人仍想挣扎,左手在井外的地面上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印记。

    井底深处传来咕咚的一声闷响,再无声息。

    佩剑却留在了井外的地上,郑丹青从井口向里去瞧,漆黑一片的深井,甚至连月光都映照不出,人就更别想往外爬了。

    淡淡的笑了笑,郑丹青伸手弹去身上的泥土与花瓣,准备回到那个歌舞招摇的宴客之所。

    淡黄花瓣的香气似乎更加浓郁了,它们旋转着从花枝跳下,用一种静谧无声又轰轰烈烈的姿态结束自己的生命,让月色都为之暗淡了几分。

    冷月葬花魂。

    果然是个埋葬尸骨的好地方。

    郑丹青淡淡的笑,脚步却渐渐停了下来。

    直觉身后有些不对劲,他回头去瞧,于是面上原本就疏淡的笑容加上了几分无奈。

    诈尸、厉鬼索命之类的事情不会发生的这样快,武崇训那个醉鬼废柴也没有能力从井中爬上来。能让郑丹青为之无奈的,只有活人。

    “在下跟小王爷的缘分似乎不浅?”郑丹青看着不远处那个手捧画卷、背负浅淡月光的磊落背影,无奈的笑着。

    他还不知道对方真正的身份,如果他知道了,后面的对话或许不会发生,又或者即便发生了,也会多几分柔软与商量。

    李隆基看着眼前这个家伙,少年英俊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心中却有了几分汹涌澎湃的波涛。

    他看了郑丹青几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放的平静:“郑丹青,你的胆子很大。”

    郑丹青淡淡的笑:“在下的胆子从来都很小,所以在驸马爷想要杀我的时候,我很害怕。驸马爷威猛,只可惜年轻气盛,不小心失足跌落井中,真是天妒英才。”

    这一番话说的惋惜哀叹,郑丹青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的惋惜哀叹之情。

    他不知道面前这位小王爷,将方才的事情看见了多少,但这对于郑丹青来说,并没有太多的关系。

    李隆基没有笑,他听着别殿遥遥传来的萧鼓,不带感情的道:“我父亲曾经说过,能够把黑说成白的人都有几分能耐。郑丹青,看来你很有几分能耐。”

    郑丹青微微一笑,道:“小王爷遇事冷静,才是真正的年少可期。”

    “年少可期?你是在说我还是再说你自己?”郑丹青总是经常忘记自己这个身体的年纪,顶着个十六七的脑袋,说着这样的话,总给人一种滑稽的感觉。

    李隆基却没有笑,反而眼神愈发冷了:“你觉得这件事情会怎样结束?”

    郑丹青看了看身旁的枯井,耸了耸肩:“如果依在下所见,小王爷似乎不准备救他,再加上上次小王爷搭救之事,想必小王爷现在还是很愿意坐享其成的。”

    手拿书画的手一紧,李隆基忽然觉得自己陷入了被动的境地,竟然被眼前这个家伙反客为主了。于是他双目一闪,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小王爷动了杀心?”郑丹青仍旧笑着,并没有觉得紧张。

    “是,这样是一个很简单的方法,你不觉得么?我用武崇训的剑杀你,再把你的尸体扔在此处,到时候,别人只当是你们是互相被杀死,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李隆基冷冷道。

    “好办法。”郑丹青拊掌而笑。

    李隆基盯着他:“你似乎并不紧张,还是说,你觉得,你能够打过我?”说到最后,李隆基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自信的笑容来。

    “在下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可能打得过小王爷?”郑丹青笑着道,“不过小王爷似乎忘记了一个问题,在下就算是再蠢,恐怕也不会站在这里任你杀戮。我会跑,而只要我跑到有人的地方,小王爷的计策恐怕就不成了。毕竟如今设宴,人多眼杂,就像我这样被人撞破也说不定。”

    李隆基不再说话,只冷冷的看着郑丹青。

    “小王爷是聪明人。”郑丹青接着淡笑道,“如果今夜的事情被人知道了,田流坊那夜的事情,自然也会被人知道。在下不过是草芥一样的人物,小王爷万金之躯,跟我这样的人一起惹得一身灰,似乎不值得罢。”

    轻轻一笑,郑丹青点到为止,不在废话,冲着李隆基拱了拱手,笑着告辞:“小王爷,在下先行一步。”说罢,坦然转身去了。

    桂花犹自香,香气直透洛阳城。

    夜宴的丝竹声变得有些旖旎,夜正酣,倒是一场熏熏然的好时节。

    李隆基看着郑丹青的背影,看着满院子的黄花,却没有多少欣赏如斯美景的心情。他恨的几乎有些咬牙切齿,自己那日怎么就混了头,竟然救下了这么一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抬步走出院子,从之前已经问明的茅厕所在绕了一圈,郑丹青这才重新向宴席处走去。

    身后李隆基并没有跟上来,郑丹青微微一笑,心中放松了不少,知道这件事情基本上已经成了。

    回来路上又遇见了几个仆从,郑丹青略带醉意的同他们闲聊了几句。

    年轻的婢女们眼见着这个俊朗逼人的少年,微红着脸应对着什么,离开后都二三成群的低声笑起来。

    好皮囊总是这样好用,郑丹青捏了捏自己的脸蛋,抬步走进宴席。

    一切都显得那样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李隆基已经先行回来了,这时候手捧几幅书画在太平公主面前说着什么,依旧是原先那幅嬉皮笑脸的样子。见到郑丹青之后,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仍像是见到了陌生人一般。

    再去看阿普拉,这家伙果然还在人群中被包围着,嘻嘻哈哈的同人喝酒应酬,并没有什么醉态。

    这家伙的酒量郑丹青是知道的,基本上跟牛差不多,不需要自己担心。而且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并不知道自己出去过的。这样很好。

    跟自己同榜的唐如海几人,却明显有些喝高了,甚至有一位直接趴在食案上,姿态不雅的睡了过去。

    武崇训的两个随从仍旧被人围着,这时候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面上有了些焦急的神色,目光也时常向后院的通道撇着。

    郑丹青微微一笑,重新入席,为自己斟了一盏茶,缓缓的饮着。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熟悉的词句在女子幽幽的声中入耳,郑丹青拿着茶盏的手微微顿了顿,寻声去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