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间归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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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 白日杀机(下)

    伍、白日杀机(下)

    港口街边的巷子里,反执铁剑的叶瑛伏低身子,警惕地看着对面轻松写意地摇着手中纸扇的白胖男人。

    这一身深蓝儒服,头戴黑纱书生巾的胖子多半也是韬光境的练气士,一身肥肉荡漾抖动,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方寸之间的挪腾转移是行云流水,拿捏一柄竹纸折扇,竟同执掌铁剑的的叶瑛不相上下,两个人回转交锋多次,叶瑛的铁剑丝毫接触不到这胖子的身体,反倒是他的纸折扇有好几次都险些敲打在自己的手腕上。

    仅仅是这样吗?叶瑛有些疑惑地看向挡住自己去路的胖子,如果只是靠这种方法的确是可以拖住自己一段时间的,或许这就是他的目的?等待另一位与老师对决的高手归来,稳妥地将自己缉拿归案?

    这样的话,自己就绝对不能让他的计划得逞了,不可以辜负花鸿赌上性命为他争取的机会,如今依旧应该是走为上策才对。

    这样想着,叶瑛再次纵步向胖子冲过去,却见他自信地微微一笑,下意识地让人感觉不妙。

    “恰到好处。”胖子微笑着,不明所以地说了一句,这次他没有躲开,而是哗啦一声展开了折扇,白色的扇面上用褐墨书写四个大字——悬壶济世。可见他拿捏在纸扇,向着他的方向一扇,在这一刹那间,叶瑛忽然只觉脑仁嗡的一声,身体多少有些不受控制地晃荡了几下,腿脚的肌肉竟都在发软。

    “竟然是毒!”叶瑛瞳孔猛地一缩,他早就觉得对面这个胖子在打斗中依旧要时不时地要扇几下折扇这种行为十分可疑,父亲叶小红层对他说过,要警惕敌人所有的动作,因为每一次动作都有其自然的目的性,不可以小看你面对的每一个人。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大意,用毒制敌的手法本身就很少见,只有特定的几处宗门有对此的研究,而完全不依靠刀剑,全然凭借手中的药物战斗的人士更是稀少如珍宝一般。这胖子使得一手折扇扑毒的技巧,用的也是无色无味,直到量足效至才会被察觉的药物,这让叶瑛很快就联想到了一个相当特殊的宗门,同为这处宗门是黒菊的同行,也是南地十凶排名中的第一,以无色无味的奇异之毒闻名江湖的泽国买凶地——化龙门。

    叶瑛用力地将左手拍在自己胸前的穴位上,顿时喉头一甜,一股污血喷吐而出,洒落在地面上,散发出奇异的清香味。而随着一口血吐出来,叶瑛的身子也多少恢复了一些,至少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想不到竟然碰到了同行……真是大意了。”叶瑛的面色有些难看,而对面的胖子则是一脸的淡然。

    “在下药师王虎,”收起扇子,这个姓王的胖子与叶瑛拱了拱手,“在下的确曾是泽国之地的化龙门人士,但如今已弃暗投明,现任正六品朝廷命官,又怎么可能与您互为同行?”

    “果然是化龙门,这无色无味的奇毒也果真是防不胜防。”叶瑛握住了铁剑,对着那一脸轻蔑之色的王虎笑了一笑,“王胖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

    “阁下说笑了,”王虎晃了晃自己手中的折扇,“公子您尚未加冠就已经涉足韬光养晦之境,就算是已然中了药,也让王某人不得不提高警惕。”

    顿了顿,他又说道:“在下如今已然是半个金盆洗手的江湖人,无谓杀戮是我所不愿看到的,公子您束手就擒才是上上之选,将来也如我一般弃暗投明,说不定还能有个大好前程,何以刀剑相向,生死相搏呢?”

    “这些怕只是你拖住我的说辞吧?”叶瑛漠然道,“抱歉,我还是更喜欢自己的命理掌握在我自己手中的感觉,你的提议,恕难从命。”随即,他再次挺剑攻了过去。

    “愚钝愚钝……”王虎捋了捋自己白胖下巴上的几缕胡须,“你已然中了我的软筋香,使出的力气不如平日的半数,真气使用也不如之前灵敏,飞蛾扑火的做法,又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自然是有的,只不过现在不能说罢了……叶瑛抿了抿嘴,手中劈砍过去的铁剑忽然向回一收,紧接着便如蛇信一般,画着刁钻的曲线向前刺了出去。

    “刺击又能如何,我躲开就是了,你能伤到我几分?”王虎一边念叨这摇头,一边向右侧身一躲,合拢的折扇也再次向着叶瑛的腕子敲打过去,这一次却被他敲了正着,叶瑛只感觉右腕一阵酥麻,手下意识的松开,失去了导向的铁剑飞射出去,钉在了一侧的砖墙中,嗡嗡作响。

    “你看,你根本……卧槽!”王虎正想在再借机讽刺这小哥几句,却突然觉得右颊一阵刺皮的寒芒,再想全躲开已经来不及了,一枚梅花镖已经擦着他的右脸飞了出去,在脸颊上开了一道一寸长二分深的口子,鲜血呼啦一下就流出来,还伴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你这个白皮的小猢狲竟然敢在爷爷身上使毒!”王虎气愤地怪叫了一声,看向了已经收回那只阴人的左手的叶瑛,心中不免有些激愤,想来自己在他面前才是使毒的行家,没想到竟有如此当面班门弄斧的人物,自己可是对绝大部分致命之毒都已经拥有一定抗性了,就算是硬抗也能趁这段时间把这小孙子缉拿归案。

    然而,事情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顺利。

    “知道你是化龙门的人,又怎么可能对你使那些夺命之毒呢?更何况你不是也未曾于我直接下死手,如果我也对你下死手,岂不是有违江湖道义?”叶瑛一边快速退后了几步,一边冷笑着说道,似乎是准备躲避什么。

    王虎刚要紧跟上前,却突然感觉腹部一阵绞痛,痛得他直接弯下腰来,只能扶着墙才能站住。

    “你小子对我用了什么毒?!”他有些惊恐地看向叶瑛,心中却是想不明白,出身化龙门,又精通药理的自己明明已经对大部分的致死毒药拥有免疫,而这少年手上的毒药竟然会让他出现这种激烈的反应,难道是新种毒药?

    “奉劝您一句,王前辈,如果您不想身败名裂或者名扬四海……我建议您还是在这条巷子里躲一躲为好。”叶瑛依旧在一边说着一边后退,“这的确不是要命的毒药,或者说,这其实是解毒药才对,只不过解毒的方法……多少有些刚烈。”

    “等等,你不要走!”王虎刚要伸手阻拦,又一波腹中绞痛袭来,痛得他只能用力地按着肚子,无法行走一步,待这疼痛到了极点,突然从尾椎骨感受到了一阵莫名的快感,后门儿不由自主地一松,有什么东西被稀里哗啦地喷了出来。

    王虎又惊又气,脸都从白变绿了,怪不得那小猢狲说自己如果不想身败名裂就别乱走动……眼下他是根本不可能到街上去求救,只能一边捂着脸,一边继续向巷子里走,想着自己到底该如何解决眼下的身体问题,留下一路臭气熏天的深色痕迹。

    而叶瑛则已经趁机逃走,混进街上的人群里,向着港口那边去了。

    另一边,昏暗的巷子里,手持赤红佩剑华景的花鸿已然与一身黑衣,使一柄不知名黑钢长刀的衣元洲战作一团,二人皆不是大开大合风格的练气士,毫厘之间,黑刀红剑抹刺斩挑好不热闹,身形辗转,手臂腿脚也不时甩出气刃,偷袭对方的要害。

    花鸿的功夫路数不算科班出身,但也不是山野村夫的自娱自乐,他是世家的庶出,在少年时就离家出走,在凤凰江边邂逅一名蓑衣老者,也是他与师兄叶小红的师父,他习剑法,而叶小红更爱用刀,两人便从蓑衣老者那学到了一身杀人技艺。后来师父终老,二人离开江边草堂外出谋生路,在叶小红创立黒菊之前,花鸿就一直跟随着当时初露头角的师兄行走江湖,作为他最坚实的后盾。

    一直到最终创立黒菊之后,他依旧是叶小红最信任的那个人,也正是因此,叶小红才将自己的两位养子与亲生女儿都交给花鸿教导,之前在玄鳞城遭到王廷围攻的时候,叶小红拼上了性命才给了机会逃出来的也是花鸿,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师弟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子女,而不是像其他的干部,可能会出现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情况。

    但是师兄啊……的确是对不住,师弟我真的尽力了啊。

    眼看手上依旧是着着凶狠的花鸿,事实上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虽然在这缠斗的过程中他也趁机为面前这个难缠的对手添了不少新的皮外伤,但始终没有伤筋动骨,反倒是一直在流血的他,如今在地面上已经是一步一个血脚印了,拿捏华景的手劲也不比刚刚有力,就连一直精准的步伐也变得有了偏差。

    强弩之末,不眠不休的奔徙了七天之久,他的极限已经快到了。

    但是不能让这个衣元洲毫发无损地离开!他不知道叶瑛此时是否已经脱离了敌人的追击,但是无论如何,绝对不可能让面前的这个养晦境的黑狐狸前去插上一脚,他是老师,就有义务保护自己的弟子,哪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抱歉了,华景……”花鸿猛地一咬舌尖,让自己的视野再次变得清明了一些,左手猛然捏住了红剑华景的剑尖,而突然改变的气势也让对面的衣元洲面色为之一凛,心想果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看似奄奄一息,随时都可能晕将过去的花鸿,竟然依旧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杀招!

    身为通州暗卫提督南鹙嵇手下的第一提领,如今提督已然年老,衣元洲自然是想凭功劳更进一步,南鹙嵇也是有意培养他,否则也不会派他来追捕从王都逃走的要犯。但如今如果因为大意折在了庸州,之前的那些努力可都算白费了。

    因此,在花鸿爆发出拼死一搏气势的一刹那,衣元洲就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来。

    突然,他想起,这手持红剑的凶悍剑客,似乎在江湖上并非以剑术著称,虽然交手中,他已然体会到了这出神入化的红剑是何等难缠,但却始终忘记了一点。

    拈花手花鸿,他最擅长的从来都不是使剑,而是镖术!

    捏住华景剑尖的左手同时与右手发力,这柄赤钢铸就的利剑在瞬间被猛地弯折起来,在一声轻吟鸣响之后,化作无数裹挟着暗红色真气的碎片,向着四面八方,一股脑地喷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