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晒太阳的呆子
二月初十，王家张灯结彩。
夫人钱氏中年得子，得意非常，自然要隆重庆祝。
即便男主人王唤不在家，仍旧大摆宴席，宴请宾客，厅堂之中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也许是倒霉，也许是宴会过于高调，祸事上门了，一群兵丁闯入了正在欢宴的王家。
宾客受到惊吓，不免神色慌张，钱氏闻听消息也是大蹙眉头，偏生家中没有男人，她一个尚在月中的女人不便出面，只得派钱管家去交涉应对。
“诸位，我家小公子今日满月，不知诸位登门所为何事？”
大宋偃武修文，向来不把武人和兵卒放在眼里，故而钱管家不免姿态颇高：“我家老大人权知抚州，郎君官居天章阁学士，于扬州伴驾……”
摆明身份地位，让对方知难而退。
然而领头的校尉压根不在乎，只是冷笑道：“一个知州算什么东西？至于什么学士……你们还不知道吧，金贼刚刚破了扬州，官家已经移驾临安。
听闻扬州城里半数的官员都没逃出去，或死或被俘投降，不知其中可有你家郎君啊？”
啊？
金贼破了扬州？！
不止是钱管家，在场宾客闻言也都是惊吓。
扬州行在没了，官家南奔，大宋江山风雨飘摇啊！
金贼已经兵临长江，那江北的两淮和中原，尤其是地处中原的东京……
靖康之变会再度上演吗？
一想起两年前的汴梁惨状，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校尉见目的达到，笑道：“诸位放心，杜相公总领江北防务，或尽全力保全东京的。”
“杜相公？”
校尉自豪道：“我家留守奉旨守卫东京，功勋卓著，已升任为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
众人知道，宗泽死后，杜充接任东京留守。
此人自诩“帅臣不得坐运帷幄，当以冒矢石为事”，甚至自比韩信，实际却从来都是远离战场，避战畏敌，消极抵抗。
这大半年哪里是他守住了东京，全是仗着宗泽留下的基础，而且金军主力要么南下追击赵构，要么在河北剿灭义军，压根就没有进犯东京汴梁。
杜充哪里有半分功劳，反倒是将河北义军认定为盗匪，断了支援，以至于宗泽苦心经营的抗金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这样的人竟然升任为大宋右相，实在是讽刺。
众人腹诽的同时，校尉再度发话：“当然了，守卫城池并非易事，亦非独靠官军，当军民一心，众志成城，诸位以为然否？”
“……”
有人点头附和，有人却已料到背后多半有阴谋。
果不其然，校尉续道：“有道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守城作战粮饷耗费甚巨，官家南狩，朝廷艰难，所以还得仰仗城中居民。
贵府是大户，今日大摆宴席，鱼肉美酒，想来钱粮充裕，还请慷慨解囊，支援一二。”
原来如此，要钱来了。
历朝历代，遇到战事尤其是围城，守将从城中征集粮草、兵丁，甚至是木石作为武器都是寻常事。
杜充如今依样画葫芦，似乎没什么问题。
但在场之人心中却都是一凛，若是宗泽征粮，他们绝对相信，鼎力支持。
但换成杜充，自然而然便想到了一个词——敲竹杠。
杜充的口碑实在不怎么好！
断了河北义军的支援不说，大名府不战而退，河北全境沦陷；为了阻击南下的金军完颜宗望所部，他的对策是掘开黄河。
结果金军没有淹死几个，反倒是黄河决口，夺泗水而入淮河，无数大宋子民死于水患，流离失所。
这样的统帅，金军若是真的来了，他会带兵奋勇抵抗，而不是携带细软跑路吗？
无论怎样，涉及出钱，大家内心都是拒绝的。
可是面对野蛮的兵丁，尤其是那时不时抽出稍许，在人前晃悠的刀刃，钱管家知道，这钱不出是不行的。
请示夫人钱氏，也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敝府愿奉百贯之资，米粮百石以资杜相公守城御敌。”
“百贯？百石？”
校尉盯着奢华的装饰，丰盛的宴席，冷哼道：“今日贵府这排场少说得花费千贯之资吧，讲排场如此靡费，资助守城却如此吝啬，不合适吧？”
千贯宴席自然是夸张了。
至于吝啬……
钱管家微微错愕，旋即笑问道：“却不知尊驾以为，几许为宜？”
“按人算吧，一个人三十贯，不知贵府有多少人口人？仆从侍女有一个算一个哦！”
“啊？”
钱管家心中一惊，这不成了赤果果的勒索了吗？
王家上下，仆从侍女护院的家丁恐怕有近百人之多，岂非要三千贯？
这可不是小数目！
而且谁敢保证今天是最后一次，开了这个口子，万一往后三番五次巧立名目，该当如何？
钱管家不敢做主，夫人钱氏则断然拒绝。
钱王贵胄之后，母亲又是当朝郡主，嫁入宰辅之后，自小高高在上惯了，哪里肯接受小小校尉的威逼欺凌。
然而她搞错了一件事，太平盛世身份地位管用，烽火乱世，手里有刀枪的说了算。
“如今东京可不止是金贼入寇，盗匪亦十分猖獗，前日里郑家便遭到盗匪劫掠，损失财货不说，汴水州桥边的宅子也烧了大半，还伤了人，真是可惜。”
校尉皮笑肉不笑：“不过尽可放心，杜相公已经下令加强城中巡防，定会保障贵府安宁的。”
州桥郑家，道君皇帝继室郑皇后外家。
至于所谓的遭遇盗匪，众人心知肚明。
到了这份上，已经是赤果果的敲诈勒索。
钱氏憋了一肚子火，儿子满月大喜的日子却遇上这等恶心事。
钱不给是不行的，但绝不能给那么多，兵荒马乱的日子里，公公和丈夫都不在，家里日子没想象的那么宽裕。
今次满月宴，完全是因中年得子，扬眉吐气，打肿脸充胖子罢了，没想到却惹来祸事。
钱氏的犹豫，在校尉看来是抗拒，于是乎威胁又升级了。
“少出点钱粮也行，那贵府得出人，上城防协助守城才行。”
“这没问题。”
不用请示，钱管家便痛快答允，家里家丁仆从多的是。
“别着急，我说的是贵府男丁，王氏子弟为国尽忠，英勇上阵杀敌，如此方显王氏名门风范嘛！”
校尉悠悠道：“只是贵府可有男丁？莫不是要襁褓里的小奶娃上阵杀敌？”
钱氏闻言，先是一惊，唯恐有人对她的宝贝儿子不利。
但转念一想便喜上眉梢，一石二鸟之计顿时浮上心头。
谁说王家无男丁？
不是还有王大郎嘛！
于是乎，刚刚病愈的王伯阳便摊上事了……
(本章完)
夫人钱氏中年得子，得意非常，自然要隆重庆祝。
即便男主人王唤不在家，仍旧大摆宴席，宴请宾客，厅堂之中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也许是倒霉，也许是宴会过于高调，祸事上门了，一群兵丁闯入了正在欢宴的王家。
宾客受到惊吓，不免神色慌张，钱氏闻听消息也是大蹙眉头，偏生家中没有男人，她一个尚在月中的女人不便出面，只得派钱管家去交涉应对。
“诸位，我家小公子今日满月，不知诸位登门所为何事？”
大宋偃武修文，向来不把武人和兵卒放在眼里，故而钱管家不免姿态颇高：“我家老大人权知抚州，郎君官居天章阁学士，于扬州伴驾……”
摆明身份地位，让对方知难而退。
然而领头的校尉压根不在乎，只是冷笑道：“一个知州算什么东西？至于什么学士……你们还不知道吧，金贼刚刚破了扬州，官家已经移驾临安。
听闻扬州城里半数的官员都没逃出去，或死或被俘投降，不知其中可有你家郎君啊？”
啊？
金贼破了扬州？！
不止是钱管家，在场宾客闻言也都是惊吓。
扬州行在没了，官家南奔，大宋江山风雨飘摇啊！
金贼已经兵临长江，那江北的两淮和中原，尤其是地处中原的东京……
靖康之变会再度上演吗？
一想起两年前的汴梁惨状，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校尉见目的达到，笑道：“诸位放心，杜相公总领江北防务，或尽全力保全东京的。”
“杜相公？”
校尉自豪道：“我家留守奉旨守卫东京，功勋卓著，已升任为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
众人知道，宗泽死后，杜充接任东京留守。
此人自诩“帅臣不得坐运帷幄，当以冒矢石为事”，甚至自比韩信，实际却从来都是远离战场，避战畏敌，消极抵抗。
这大半年哪里是他守住了东京，全是仗着宗泽留下的基础，而且金军主力要么南下追击赵构，要么在河北剿灭义军，压根就没有进犯东京汴梁。
杜充哪里有半分功劳，反倒是将河北义军认定为盗匪，断了支援，以至于宗泽苦心经营的抗金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这样的人竟然升任为大宋右相，实在是讽刺。
众人腹诽的同时，校尉再度发话：“当然了，守卫城池并非易事，亦非独靠官军，当军民一心，众志成城，诸位以为然否？”
“……”
有人点头附和，有人却已料到背后多半有阴谋。
果不其然，校尉续道：“有道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守城作战粮饷耗费甚巨，官家南狩，朝廷艰难，所以还得仰仗城中居民。
贵府是大户，今日大摆宴席，鱼肉美酒，想来钱粮充裕，还请慷慨解囊，支援一二。”
原来如此，要钱来了。
历朝历代，遇到战事尤其是围城，守将从城中征集粮草、兵丁，甚至是木石作为武器都是寻常事。
杜充如今依样画葫芦，似乎没什么问题。
但在场之人心中却都是一凛，若是宗泽征粮，他们绝对相信，鼎力支持。
但换成杜充，自然而然便想到了一个词——敲竹杠。
杜充的口碑实在不怎么好！
断了河北义军的支援不说，大名府不战而退，河北全境沦陷；为了阻击南下的金军完颜宗望所部，他的对策是掘开黄河。
结果金军没有淹死几个，反倒是黄河决口，夺泗水而入淮河，无数大宋子民死于水患，流离失所。
这样的统帅，金军若是真的来了，他会带兵奋勇抵抗，而不是携带细软跑路吗？
无论怎样，涉及出钱，大家内心都是拒绝的。
可是面对野蛮的兵丁，尤其是那时不时抽出稍许，在人前晃悠的刀刃，钱管家知道，这钱不出是不行的。
请示夫人钱氏，也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敝府愿奉百贯之资，米粮百石以资杜相公守城御敌。”
“百贯？百石？”
校尉盯着奢华的装饰，丰盛的宴席，冷哼道：“今日贵府这排场少说得花费千贯之资吧，讲排场如此靡费，资助守城却如此吝啬，不合适吧？”
千贯宴席自然是夸张了。
至于吝啬……
钱管家微微错愕，旋即笑问道：“却不知尊驾以为，几许为宜？”
“按人算吧，一个人三十贯，不知贵府有多少人口人？仆从侍女有一个算一个哦！”
“啊？”
钱管家心中一惊，这不成了赤果果的勒索了吗？
王家上下，仆从侍女护院的家丁恐怕有近百人之多，岂非要三千贯？
这可不是小数目！
而且谁敢保证今天是最后一次，开了这个口子，万一往后三番五次巧立名目，该当如何？
钱管家不敢做主，夫人钱氏则断然拒绝。
钱王贵胄之后，母亲又是当朝郡主，嫁入宰辅之后，自小高高在上惯了，哪里肯接受小小校尉的威逼欺凌。
然而她搞错了一件事，太平盛世身份地位管用，烽火乱世，手里有刀枪的说了算。
“如今东京可不止是金贼入寇，盗匪亦十分猖獗，前日里郑家便遭到盗匪劫掠，损失财货不说，汴水州桥边的宅子也烧了大半，还伤了人，真是可惜。”
校尉皮笑肉不笑：“不过尽可放心，杜相公已经下令加强城中巡防，定会保障贵府安宁的。”
州桥郑家，道君皇帝继室郑皇后外家。
至于所谓的遭遇盗匪，众人心知肚明。
到了这份上，已经是赤果果的敲诈勒索。
钱氏憋了一肚子火，儿子满月大喜的日子却遇上这等恶心事。
钱不给是不行的，但绝不能给那么多，兵荒马乱的日子里，公公和丈夫都不在，家里日子没想象的那么宽裕。
今次满月宴，完全是因中年得子，扬眉吐气，打肿脸充胖子罢了，没想到却惹来祸事。
钱氏的犹豫，在校尉看来是抗拒，于是乎威胁又升级了。
“少出点钱粮也行，那贵府得出人，上城防协助守城才行。”
“这没问题。”
不用请示，钱管家便痛快答允，家里家丁仆从多的是。
“别着急，我说的是贵府男丁，王氏子弟为国尽忠，英勇上阵杀敌，如此方显王氏名门风范嘛！”
校尉悠悠道：“只是贵府可有男丁？莫不是要襁褓里的小奶娃上阵杀敌？”
钱氏闻言，先是一惊，唯恐有人对她的宝贝儿子不利。
但转念一想便喜上眉梢，一石二鸟之计顿时浮上心头。
谁说王家无男丁？
不是还有王大郎嘛！
于是乎，刚刚病愈的王伯阳便摊上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