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书大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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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江湖有美之5一言不发

    5、一言不发

    “衔山客店”的排场远非“远望客栈”可比,门楼高耸,店面敞亮。一行人刚到门前,早有一群白衣蓝衫人蜂拥而出,把“白猿”等人迎进店里。

    断刀门的弟子个个探头探脑四下张望,不敢进去。包少言大度地走过来,把他们引进店中。芙蓉忍不住多看他几眼,虽被她打个头破血流,也难掩其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二人目光相遇,芙蓉面露羞色,低头躲到方大刚身后。

    包一言一直陪着关得月一家,并向众同门一一引介。猿门上下无不口称关大侠,谦恭有礼。关得月一一还礼,心里却越法虚起来,不免打起算盘。

    关得月自小习刀,在一柄三尖双刃断风刀上浸淫数十载,忻州地面上罕有敌手,便是山西一省也颇有些声名,故此一向自负得很。不过眼见猿门这阵式,只能暗暗庆幸刚才没有与“白猿”一伙交恶硬拼。他刚刚粗略一计,与包一言一辈的师兄弟就不下十三人之多,个个白衣飘飘,很有气势,还有一帮晚一辈的蓝衣人更是数不清,不知到底有多少。既凡他功夫高强,以一抵多,方大刚或能勉强抵挡一阵,但除他们俩之外,一门上下再无可用之才,以“断刀门”这点势力恐很难抵得住“沧州猿门”的轮番围攻。

    想到这里,关得月向方大刚使个眼色。方大刚心领神会,手握刀柄,紧随其后,寸步不离。

    “白猿”老谋深算,注意到关得月起了防备之心,斜一眼儿子。

    包一言立即会意,朗声笑道:“关大侠不要误会,我们老爷子是诚心交你这位朋友。这样吧,不如让孩子们到外面吃各异喝喝热闹热闹,你和我,还有这位方少侠,陪老爷子叙叙,你看如何?”

    关得月哈哈一笑,掩饰自己被人猜透心思的尴尬,然后说道:“那到是好,我也正想跟老爷子多亲近亲近,大刚你也出去,多跟各位师伯师叔师兄弟们亲近亲近。”

    方大刚还在犹豫,关得月连使眼色,他这才跟着众人去了。关得月不想让“白猿”觉得自己小气。

    不一会儿,酒菜摆好,“白猿”居中而坐,包一言、关得月一左一右陪着。

    几杯热酒下肚,关得月的戒备之心已有几分融于酒中,起身亲自为“白猿”斟满一盅酒,俯身问道:“包老爷子,晚辈想请教一个问题,十年前,您和我爹如何相识?”

    包一言和关得月一起望向“白猿”。

    “白猿”不紧不忙呷口酒,与儿子对视片刻,包一言点头数次,然后缓缓道来:

    “十年前,就是在这‘衔山客店’,我与令尊大人关镇山大侠相识,当时还有令叔关镇河大侠和我的老兄弟包不语,我们四人年龄相若,性情相投,当即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兴致所至,切磋武功为乐,真是好不快活。”

    关得月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插话:“听说当年德王好不威风,三掌定江湖,坐稳了江湖盟主之位。”

    问完了他又后悔了,父辈的事儿还没说完,就扯到德王身上,确是大不应该。

    包一言斜他一眼,没有答理他这茬儿,接着说:

    “当年武林大会,虽说是以武会友,比选武林盟主,可实际上已变成天下英雄祝贺德王成为武林盟主的大宴会,试想当年,放眼天下英雄,又有谁敢与德王争这个位子,又有谁抵挡得住德王三掌!德王登顶武林,实在是名望所归名至实归,所以当年的济南城,虽然天下好汉齐聚,却无刀枪相见腥风血雨,有的只是把酒言欢喜气洋洋。十年前的中秋佳节,德王摆下千人宴,大宴天下群雄,那阵仗绝对称得上天下第一宴。”

    关得月听得面潮耳赤,喃喃自语:“天下第一宴,天下第一宴。”

    包一言并不计较于他,继续说道:

    “当天来贺德王君临江湖的英雄,有门有派的计有一千九百七十六人,无门无派、独来独往、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人物,另有一千三百四十八人,两样加起来就超过三千人。那酒席从王府摆到大街上,十里长街桌桌相接席席相连,人山人海,肉林酒池,香飘泉城醉倒济南。人生一世,躬逢盛事,死而无憾矣。”

    包一言情意深深,言辞切切,好不令人神往。

    关得月听到入迷,竟忘了起码的礼节礼仪,连连自饮,一杯接一杯,好象他此时即身在当日的千人宴间。

    包一言微微一乐,瞥一眼老爷子,接着往下说:“八月十五一过,各路英雄兴尽而归,纷纷踏上回乡路。可就在这个时候,却发生了一起江湖大案、奇案、迷案。”

    关得月抢着问:“什么大案奇案迷案?包兄快快讲来。”

    包一言先笑后言:“关大侠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讲来——”

    说着,端起酒来,满饮一盅,接着往下说:

    “济南城往西三十里,黄河岸边有一渡口,号称黄河第一渡,唤作兰陵渡的即是,南来北往,进出济南,都要经此过河。关大侠由家乡而来,必也要过此渡口。”

    关得月赶紧说:“正由此渡口,倒也无愧天下第一渡的名头。”

    包一言点头一笑,没有撘理他,接着说:

    “当年,除了由济南东去青州、登州的一路英雄,南去、西去、北去的三路英雄大都要在兰陵渡聚集,等着过河。岂知就在这兰陵渡,天下英雄几乎被人一网打尽。可怜这些英雄好汉,在陆上个个威风八面英雄了得,到了水上,除了一些会水上功夫的好汉外,大都被人掀翻在滔滔大河里,先灌饱了黄汤,半死不活,等着人家撒网捞鱼一样把人捞起来,任凭你功夫通天,那还有气力与人争斗,个个束手就擒,被人绑棕子一般绑了塞进船舱里,人挤人人压人混天等死。”

    关得月张嘴要问,被包一言举手拦住。

    “关兄,我知道你要问此是何人所为,不急,且听我慢慢道来,从八月十六算起,一连三天,被擒的英雄好汉还有无辜的商贩百姓,难计其数,统共塞满了十艘大‘鬼船’的船舱,少说也得有千数来人。两岸围观之人更以万计。”

    他稍作喘息,继续说道:

    “何以唤作‘鬼船’?其船不仅高大,一船抵得过十艘普通的渡船,而且船体极其坚固,在兰陵渡水面上横冲直撞,不知撞翻了多少船只。这且不说,只说这些鬼船直如鬼魅一般,象从水里钻出来一样,一夜之间竟冒出十艘大‘鬼船’,把兰陵渡挤得水泄不通。这十艘鬼船,个个通体漆黑,船上之人也个个黑衣黑裤,面目黝黑,辨不出天南海北是何方神圣,有人竟说是水鬼出世。当日也有几个水上英雄不忿,跃入水中,企图接近鬼船,登船看个究竟。鬼船上随即跳下几个水鬼,三下五除二就把这些水上英雄刺翻在水里,可怜的是这些英雄的尸骨竟被一群躯体宠大不知其名的黑鱼抢吃一净。那群黑鱼也如同鬼船豢养的一般,鬼船开到哪儿,它们就跟到哪儿,当地的黄河艄公,摆船渡人、撒网打鱼一辈子,竟无人说得出这黑鱼为何鱼,故此,鱼随船名,唤作‘鬼鱼’了”。

    包一言的语气越来越沉重,看向“白猿”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白猿”的脸色亦由声色不动变得愈见凝重,竟于额间现出汗粒。

    包一言清咳一声,提高嗓门道:

    “三天过后,德王闻讯赶到兰陵渡,苦无妙计,只得强攻,白白损伤了几位英雄,也未能登上鬼船,德王那把宝刀‘天老地荒’也落入大河之中,从此再没在江湖上出现过,不过,一把宝刀换得一网之耻,在天下英雄看来也算值得。”

    关得月终于忍不住,连问道:“什么是‘一网之耻’?”

    包一言抹一把额间的汗水说:

    “德王逞绝技,要强登鬼船,岂料人在半空中,鬼船上的人当头撒下一张鱼网,这非一般的鱼网,鬼船上的人称之为‘天罗地网’,只见银光闪闪,天罗地网张在半空中,只等德王自己来投,岸上之人皆为德王惊出一身的冷汗。好个德王,临危不乱,不退反进,挥动手上宝刀,生生在‘天罗地网’上辟出一个窟窿,人疾如飞鱼,从那网中钻了出来,免至做了人家的网中之鱼,但那把宝刀却落在网中,成为网中之鱼。试想,要是新晋的武林盟主被人当鱼网住,岂非被天下人耻笑。不过,德王那一击确是威力非凡,堪称惊天动地,不仅辟开‘天罗地网’这一等一的神器,还削去鬼船的船头一角,余力所及,击起水浪竟高过鬼船,泼了鬼船之人一身的黄汤,还逼得鬼船上的人开口说话。”

    关得月迫不及待地问:“鬼船上的人都说了什么?”

    包一言微微一哂,说:“关兄好不性急。”

    关得月连说:“不急不急,包兄慢慢讲慢慢讲。”

    包一言真格不急了,从桌上端起酒盅,与关得月碰上一碰,仰头喝下,方才接着说:

    “鬼船上的人只说一句:‘你毁了我的天罗地网,我就毁你的天老地荒。’说罢,连网带刀一同踢进大河。岸上英雄一阵惊呼,莫不为两样神器扼腕叹息。靠近岸边耳尖的人听得真切,那句话被鬼船上的人说得字正腔圆婉转悠扬叮噹有韵,说话之人原是雌的,听起来年纪尚轻,却有如此气度和身手,自非一般人物。”

    关得月以一次没忍住,问道:“鬼船上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包一言轻拍八仙桌,叫一声好,接着说:“关兄问得好,不过,不只你一人想知道鬼船上的人是何方神圣,恐怕天底下的英雄好汉莫不想问,但不是问我,也不是问老爷子,十年来,你已不知是第多少个来向老爷子打听当年真相的人了,老爷子不是不说,而实是不知。要问只能去问德王。”

    关得月说:“那就去问德王呀!”

    说完了嘿嘿一笑,自觉好没意思。德王贵为当今武林盟主,岂能要问就问的。

    包一言拍拍关得月的手背,说:“要说问德王,恐怕也非一人两人,但是当年德王对着天下英雄发下毒誓,如果说出真相必遭天愆,所以德王是不会说的。”

    关得月顾不上被包氏父子笑话,性急地问道:“德王为何发此毒誓?”

    包一言说:“为救天下英雄——”

    他不等关得月来问,自作停顿,又喝下一盅酒,润润喉咙。关得月有也跟着喝一盅,然后给两人斟满了,静听包一言往下讲:

    “当时,德王强攻不成,退回岸边,岂料鬼船开始杀人。我们江湖中人,整天手提着脑袋在刀尖上过日子,又有哪个英雄怕过死?若是鬼船上的人一刀一个杀尽捕获的一众英雄,恐怕没几个英雄会为此眨眨眼睛,鬼船上的人当然知道这样的道理,所以想出了另一种极恶毒的杀人方法。他们专挑一门一派的人,让大家互相厮杀,胜者生,败者死,直到战至最后一人,放人下船,不再为难此人。”

    关得月一拍桌子大叫一声:“当真是恶毒得很啊!”

    包一言说:“岂止恶毒,而且无耻,鬼船上的人更是大言不耻,声称绝不会对天下英雄赶尽杀绝,一门一派留一根独苗,回去以后也传宗接代,传承本门本派的武功绝学,免至失传,他们还说,不怕天下英雄来找他们报仇,留个活口就是要人来报仇的。”

    关得月问:“可有哪门哪派互相争斗?”

    包一言冷笑道:“关大侠,恕我直言,你在生死面前,动手则生,不动手则死,你会作何选择?”

    关得月一时沉默。

    包一言没想成心让其难堪,随接着说:“一边是生路一条,阳光大道,一边是亲兄热弟同门师徒,甚至还有的即是自己的父母子女,正所谓虎毒不食子,现在却要你非要在生死之间作出抉断,当真是难为煞天下英雄了。”

    关得月重又说话:“那为什么不与鬼船上的人拼死一搏?”

    包一言说:“好一个拼死一搏!这样的人还当真有,还是关大侠的同乡,只是可惜呀——”

    关得月说:“可惜什么?”

    包一言说:“可惜不多呀!”

    他接连说了三个可惜,继之长叹一声,竟至泪流两行,泣不能声。

    关得月见状,浑身大不自在,思来想去,也不知如何安慰于他,随转头来看白猿,支望他开口说话,解此尴尬情势,一看之下,更为吃惊。

    白猿亦是双唇颤抖、老泪纵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