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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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宫本武藏列传

    宫本武藏,生于战国时期冈山县一个武士世家。

    其父名为宫本道真,乃宫本家剑道之集大成者。武藏五岁时,道真与佐佐木小次郎奉太政大臣丰成秀吉之命西征高丽。在白村江,他们遭遇了迄今最强大的敌人——鼎盛的唐国。除了出征那日傍晚道真留下的背影,武藏从此再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而西征的五万将士,也几乎全部葬身白村江。

    道真逝世,宫本家日渐衰弱。武藏六岁时,佐佐木送来了道真生前的佩剑——丛云剑。佐佐木是道真的至交,也是白村江之战仅有的几名生还者。白村江一役虽然战败,但他却在数千唐军的严守之下,以一己之力盗得大唐兵书《太白阴经》,如今已是日本国第一剑豪。

    丛云剑是当世三大名剑之一,乃飞鸟时代天皇所赐,是至高的荣耀,也是宫本家的骄傲。武藏决定继承了父亲的意志,以丛云之名,走上剑道的巅峰,光复宫本家的辉煌。

    十三岁,击败新当流剑豪有马晴信。十七岁,击败兵法家秋山。十八岁,独自前往平安京。平安京剑豪云集,扬名立万的最佳途径是打败第一剑豪佐佐木。佐佐木是一个剑痴,剑术深不可测,武藏从未见过他使剑,因此不敢轻易发起挑战。

    一日,武藏在太阁府附近与人决斗,十招之内,轻易取胜。丰臣秀吉恰好路过,认出了他的佩剑,见他剑术不凡,颇有道真风采,便邀请他加入太阁府。丰成秀吉经过多年征战,结束了武家割据的乱象,统一了日本国。武士正是丰臣家得以崛起的得力助手,丰臣麾下有两大武士流派,岩流与不知火流,岩流的领袖正是佐佐木小次郎。为了研究佐佐木的剑术,他答应了丰臣秀吉的邀请。而丰成秀吉也如他所愿,让他加入佐佐木的门下。

    加入岩流不久,一日,武藏在道场练剑,佐佐木走了过来,观摩了片刻,便取下刀架上的长刀,与他切磋起来。原来佐佐木也认出了丛云剑,知道武藏是昔日挚友的后人,便过来一试深浅。经过数十回合,佐佐木以刀尖刺伤他的左肩,他以剑刃抵住佐佐木的脖子,是个平局。武藏以为,假以时日,定能胜过佐佐木。佐佐木对他说:“我与你父亲情同手足,我会如他所愿,让你走上剑道的顶峰。”

    自那日后,佐佐木便对他悉心栽培,倾囊相授。

    那时平安京异教兴起,众多异教徒在剑豪天草时贞的率领下在岛原发动叛乱,成为丰成秀吉的心腹大患。丰臣秀吉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便是杀天草时贞。不多久,他向天草时贞发起了决斗请求,而天草也无所畏惧地接受了决斗。

    决斗第二天,他将天草的人头带回了太阁府。当天傍晚,他路过琵琶湖畔的浮御堂时,察觉到有人跟踪。他停下脚步回头,见是丰臣府上的阴阳师浅野宁宁。宁宁笑着说:“我见过天草时贞,那个人头不是他的。”他有些担心,但还是镇定地说:“但岛原的叛乱的确平定了。”宁宁问:“为什么不杀他?”他不说话,立即拔剑抵住她的脖子,她只是害怕,却不躲避,他才意识到她丝毫没有剑术功底。她惊魂甫定,却笑着说:“我只是一个阴阳师,并非剑士,杀了我也不能助你扬名立万。”他看着她,难以琢磨她的意图,一番思索之后,终于收剑回鞘,径直离去。宁宁在身后紧跟着他,问道:“你信仰阴阳道吗?”他并不停下,只是坚定地说:“我只信仰剑道。”她笑着说:“不如去浮御堂内,让我给你占一卦。”他看着她,问:“我为何要占卦?”她说:“你不是要挑战佐佐木吗?我给你算一下吉凶。”想必她见过无数挑战佐佐木的人,才能如此轻易地看出他的意图。宫本对于打败佐佐木一事并无必胜的把握,觉得占一卦也无妨。

    浮御堂内,二人坐在几案两侧。占卦之前,宁宁又问:“你为何不杀天草时贞?”他想了想,说:“我是一个剑士,并非杀手。况且我与天草见面之后,才发现他不过十六七岁。”原来昨天决斗时,武藏本已取胜,但天草毫不畏死,大骂他是丰臣走狗。他得知因丰臣家的暴政,天草才率众人揭竿而起,见他如此年少,便有济世之志,武藏不禁暗自敬佩,便放过了他。

    宁宁轻轻一笑,随后取出六十四张卦牌排在案上。他随意抽了一张,是艮卦,她也跟着抽了一张,是兑卦。她似乎有些吃惊,立刻夺回卦牌,重新打乱,让他再抽。他竟又抽到了艮卦,她仔细地挑选了一张,小心翼翼地翻开,竟然也是兑卦。他看着她怔住的脸问道:“如何解卦?”她不说话,匆匆收起卦牌跑了回去。武藏看着她的背影,不明其意。

    第二日,武藏练剑之时,发现宁宁正坐在道场旁观看。他收剑走了过去,问她:“你看了许久,有何指教?”宁宁认真说:“方才有一处应当如此。”随即有模有样地比划一个剑招。武藏本有所期待,见她毫无章法,知她在打趣自己,便说:“你对剑可谓一窍不通。”宁宁一脸不屑,说:“哼,你未必胜得了我。”武藏一笑,和她离开道场,直到琵琶湖畔的浮御堂,分道扬镳。

    此后,武藏每每练剑之时,宁宁都会坐在旁边观看,随后和他一同离开,在琵琶湖畔慢行。粟津晴岚、矢桥归帆,抑或是石山秋月、比良暮雪,从春桃初放,到冬梅傲霜,都能见到二人的身影。宁宁轻快地来往于乱石小道,时而如流连戏蝶,时而如自在娇莺。他常常觉得,若是手中无剑,真该和她解甲归田。

    一年后,在浮御堂前,武藏对宁宁说:“我想向佐佐木发起挑战。”宁宁担心道:“佐佐木乃当世第一剑豪,他将兵法入剑,突破了剑道的瓶颈,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有一招名为‘燕返’的绝技,疾如闪电,你还是再斟酌一番吧。”武藏笑看着她,问:“你也懂剑?”她一愣,娇嗔道:“少瞧不起人!”

    他正犹豫不决间,佐佐木接受了剑豪伊藤一斋刀的决斗请求。岩流的道场来了许多围观的人群,只见伊藤挺剑直刺佐佐木,佐佐木岿然不动。千钧一发之际,佐佐木迅疾拔刀,以刀身挡住剑尖,随即侧身避过,以一招燕返刺伤伊藤的左肩。武藏的母亲曾告诉他,要走上剑道的巅峰,必须打败那些久负盛名的剑客,其中之一就是伊藤一刀斋。伊藤一刀斋是一刀流的领袖,当时世已难逢敌手,但“燕返”之凌厉,竟连伊藤这样的好手都难敌一招。他才意识到那天试剑佐佐木并未用尽全力,也终于感受到他与佐佐木之间巨大的差距。他退出了道场,低头苦思打败佐佐木的方法。

    三月后,淳仁天皇决定派遣使团访唐。自白村江一役,天皇意识到日本与唐国的巨大差距,便以遣唐使的方式加强对唐国的学习。佐佐木想让武藏随使团一同前去,他说:“我一生最大的耻辱就是白村江之战,我在日本国无人能敌,但在遥远的西方,有另外一个世界——唐国,有少年剑客李太白,有国士无双狄仁杰。我远非剑道的巅峰,你在这里也绝不可能胜得了我,你必须在兵法之外找到剑道的另一重境界。”武藏看出佐佐木并非妄言,他当然想去唐国,去看一看究竟是何等的高手才能让佐佐木如此敬畏,只是他在日本仍有所眷恋。他知道唐国远在千里之外,归期难料,但还是下定决心,随使团访唐。

    得知武藏要前往唐国,宁宁急匆匆跑来道场找他,她问:“你决定远行了吗?”武藏点点头,沉默不语。她有些无奈,知他嗜剑如命,便说:“让我最后再为你占卦一次吧?”她取出六十四张卦牌,一字排开,二人各抽了一张。武藏刚欲翻开,她阻止道:“我先来。”她轻轻翻开,是兑卦,她并不诧异,看着武藏。武藏随后翻开自己的,是艮卦。她看着他的卦牌,苦笑着说:“你总能抽到艮卦,而我也总能抽到兑卦。”他不解地问:“如何解卦?”她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说:“艮乃高山,是为少男;兑乃沼泽,是为少女。主艮客兑,是男欢女爱的情卦。”他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在这样的时刻,他不知该说什么。她接着说:“那天我说为你测吉凶,其实是在为自己算姻缘,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他不语,她接着说:“我在平安京见过无数你死我活的决斗,在那些剑客眼中,剑比生命还要重要,但只有你那日放走了天草。”她终于鼓起勇气问他:“如今我也到了待嫁的年龄,你愿意为我留下来吗?”他恳求道:“待我在唐国学得无上剑道,再回来娶你不迟。”她无奈地说:“唐国路远,不知何时能归,生于武家,婚嫁由不得我。”二人一阵沉默,他们都能明白各自心中所想,只是没有理由强求对方。

    临行前夜,武藏不断地问自己,该为了剑离开宁宁吗?经过彻夜煎熬,他终于还是决定远赴大唐。清晨,淳仁天皇率群臣百姓亲自到港口送行。在嘈杂的人声中,他靠着船舷,看着远处。宁宁说过不来送他,但他还是在远处茶社的一角瞥见了她的身影。船队终于起航,他看着宁宁拼命奔向港口,当众人早已散去,她依旧站在那里,直到船队消失在她的视野。在某一个瞬间,武藏也曾想过跳下船,回到她的身边,但终究还是呆呆地站着。

    一年后,遣唐使团终于到了长安。

    此时长安武学泰斗乃大明寺主持鉴真大师,他是禅学的顶峰。武藏得闻其名,曾在大明寺外听他说禅,一时有感,在兵法之外,悟出剑道另外一重境界——禅法。于是他虔心前往大明寺拜师,但鉴真并不愿收徒。他不甘就此放弃,在大明寺外跪了三天,鉴真终于答应见他。鉴真对他说:“我只懂禅,不会剑。”他说:“万法皆禅,剑道亦然。”鉴真说:“大唐剑法最高者乃剑圣裴旻,你为何不去求他?”他说:“剑道有尽头,而禅法没有,剑与禅的结合,将是剑道的顶峰。”鉴真见他颇有慧根,会心一笑,终于答应收他为徒。

    鉴真知道武藏来自东瀛,便让他向遣唐使藤原河清举荐自己,鉴真想跟随遣唐使团去往东瀛。武藏问他为何想去东瀛,他说:“我曾经爱过一个叫做斋藤美雪的阴阳师,我学禅,是因为我以为禅能让我忘记她,后来才发现禅里都是她。”

    数月后,唐国宰相狄仁杰来大明寺拜会鉴真。武藏知道他是当年白村江之战的唐国指挥官之一,送他出寺时趁机询问了父亲的死因。狄仁杰告诉他,当年道真与佐佐木潜入唐营盗兵书《太白阴经》,撤退时道真被擒,佐佐木带着兵书逃走。他曾派使者前去以人换书,但却被丰臣秀吉拒绝。最终,道真在战船被唐军杀害。武藏终于知道佐佐木口中的手足之情都是谎言,他剑道的精进是以父亲的生命为代价。他从此更加专心于剑道,他发誓不仅要斩下佐佐木的人头,还要颠覆丰臣家的政权。

    四年后,遣唐使团返回东瀛,鉴真也与他们同行。即将到达东瀛时,鉴真站在船舷,凝视着海水沉思。武藏一直不明白,师傅悟禅多年,为何始终放不下斋藤美雪。他问师傅:“禅重要,还是斋藤小姐重要?”鉴真依旧看着海水,说:“她就是禅。”武藏低头看着手中的丛云剑,似乎看到了宁宁的模样。

    一别多年,平安京似乎没有变化。

    武藏下了船,直奔太阁府,他在庭中见到了宁宁。宁宁依旧美艳不逊当年,只是锦衣华服,盛装打扮,身边的侍女都称她“夫人”,她嫁给了丰成秀吉。他不愿接受这样的结局,但却无能为力,是他自己做出了选择,他必须承担这一切。他故作镇定地向宁宁道:“夫人。”宁宁看着他,并不应声,径自走了。他看着她的背影,见她抬手拭干眼泪,心中不禁也是一阵酸楚。

    除却无奈,此时武藏心中还有一团怒火,他很快赶到岩流道场,质问佐佐木:“你为了一部兵书,杀害了我的父亲。”佐佐木一怔,立刻意识到他在大唐得知了真相。佐佐木说:“那不只是一部兵书,那是剑道的更高境界,丰臣也是因为《太白阴经》,才得以统一日本。”武藏强忍愤怒,说:“我父亲视你为手足,你痴迷于剑,竟然罔顾他的生死。”佐佐木毫无悔意,不屑地说:“你不也同样痴迷于剑,辜负了浅野小姐?”武藏神情严峻,冷酷地说:“三月后,和我在岩流岛做个了断。”佐佐木从容道:“随时奉陪。”

    在同佐佐木决斗之前,武藏去了太阁府拜会宁宁。她眼中有了许多哀怨,也多了一些冷漠。武藏问她:“不久我将与佐佐木决斗,你还能为我再占一卦吗?”她看着别处,面无表情地说:“卦牌早已束之高阁,我也有些生疏了。”他一时语塞,只好黯然离去。

    岩流岛一战,佐佐木剑势凌厉,来去如风;武藏以禅入剑,刚柔并济,将佐佐木的攻势消于无形。佐佐木无处发力,身前漏出许多破绽,武藏趁势以丛云剑刺穿他的胸口。他倒在地上,鲜血不住地涌出,但脸上竟挂着笑容。他用微弱的声音说:“当年在白村江,我们兵力数倍于唐军,却还是一败涂地,如何甘心?道真与我一同去盗兵书,却被唐军察觉,为了掩护我撤离,他才被唐军生擒。我们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我自然想救他,但丰臣秀吉不愿放弃《太白阴经》。你的父亲的确因兵书而死,但他死而无憾。”武藏不敢相信,责问道:“你为何要说兵书是你一人所盗,为何不为他正名?”他说:“那时日本国需要一个英雄,我不过是奉命行事。”随后他冷笑道:“天下第一又如何?武士终究只是公家的走狗。”武藏愕然,急切地问他:“你先前为何不说?”他看着武藏,恳切地说:“我怕你放下了仇恨,也就放下了对剑的执着。我悉心栽培你,是怕剑道式微,怕世人忘记了剑,也就忘记了我。”佐佐木用尽了最后一丝气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武藏拾起他的佩剑,沉重地离开了岩流岛。

    不久,武藏在岩流岛击败佐佐木的消息震惊了整个日本国,他拒绝了丰臣秀吉的封赏,加入到新受封的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康麾下。德川本是丰臣旧将,在兼并战争中不断扩大领地,与丰臣家形成不敌不臣的关系。如今德川谋求天下的野心逐渐显露,与丰臣家的最终决战一触即发,武藏投靠德川,不过是想借德川之手摧毁丰臣秀吉。

    两年后,德川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消灭了丰臣氏,武藏为其屡立战功。

    德川家康抓了所有丰臣秀吉的家眷,不日便要斩首,宁宁也在其中。武藏找到德川,恳求他放过宁宁。但德川却以为,她是丰臣氏余孽,务必斩草除根,同时还让武藏监斩。原来德川家康并不真正信任武藏,正想以此考验他的忠诚。武藏终于体会到佐佐木所说的,天下第一又如何?武士终究不过是公家的走狗。

    武藏表面顺从德川,但私下却在牢中对宁宁说:“我曾经为剑负你一次,如今绝不再放弃你,只要丛云尚在,再没人敢伤你分毫。”此前由于丰臣秀吉尚在,宁宁一直对武藏冷眼相待,如今天下大变,丰臣家陨落,她便不再隐藏自己的情感。她流着泪说:“你一定要带我离开。”武藏抓住她的手,郑重地点点头。

    行刑当日,德川四子忠吉与武藏共同监斩,众士兵环列刑场四周。武藏趁众人不备,提剑刺死忠吉,随即跃上处刑台,割破刽子手的脖子。众士兵见他反叛,立即围攻过来。武藏乃天下第一剑豪,只消轻描淡写几招,众兵尽皆殒命。随后,他带着宁宁乘快逃离平安京,一直逃到大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