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崇祯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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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银子

    天气渐渐凉了,夏虫叫着叫着,便成了秋虫。蟋蟀单调的鸣唱,和着夜凉如水,鸣出了怅惆,鸣出了寒暑易季。李际遇想起奶奶说过的一个故事。说是蟋蟀将眼睛借给了蚂虾,岂料蚂虾事后不还了,蟋蟀夜夜的鸣唱便是在向蚂虾讨索。李际遇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形象,夜色中,奶奶执着油灯,前门后门检查一遍,又在院中放下油灯,立起案桌,堵住没门的锅屋,是怕夜里别家的猪狗进去。此时,只有如水的夜色,和蟋蟀单调的鸣唱。

    “就是那一只蟋蟀”,李际遇道。

    “李师弟!”,床的那一头,空林轻声唤道。

    “是我呓症了”,李际遇道。

    二人一时无言,就当李际遇以为空林醒着了时,空林忽道:“你似乎比我大两岁,只是我自幼入少林,入门比你早,也只得腆着脸叫你一声师弟”。李际遇闻言,只是轻声一笑。

    又过了一会,空林道:“李师弟,你还记得陈师傅么?”

    “哪个陈师傅?”

    “陈元赟,那个杭州人”。

    “噢,那可是个异数,诗,书,画,医,武道,茶道,制陶,无一不精,怎么?”,说到这,李际遇联想起了黄老邪,陈元赟可真是个黄药师般的存在。

    空林道:“陈师傅来寺里时,我还记得,只是那时你入未入门,我却记不得了”。

    李际遇笑道:“我是外室弟子,便是今日也未入门。陈师傅来的那一年,你十二,我十四,你还说,寺里请个账房先来做什么?”

    空林闻言笑道:“惭愧”,又道:“陈师傅一住五年,可是将我少林诸道尽情学去”。李际遇摇头道:“依我看,少林从陈师傅身上学去的多,陈师傅从少林学去的少”。

    空林道:“那也只有海宽师伯,慧喜师祖知晓了”,又道:“陈师傅一走七年,去年我听寺里说,陈师傅去了倭国,在倭国大受尊崇,却将我少林绝学传扬于倭国,将来也不知是福是祸”。

    这一僧一俗不知道的是,陈元斌是柔道的创始人。至于这柔道里边,是陈元赟的东西多,还是少林的东西多,抑或日本本土的东西多,恐怕已是无人知晓。

    李际遇道:“是福是祸我也不知。我只知沾衣十八跌是陈师傅带进寺中的,少林海纳百川方有今日之盛”。

    空林闻言坐起,急切道:“怎么?沾衣十八跌不是我少林独创?”。李际遇却不再回话。空林呆坐片刻,颓然仰倒,悠然道:“玄机师叔——”,后半句虽未言,李际遇却已猜到了:就是偏心。

    两天后的清晨,长葛县北门。

    长葛县,城墙周长千丈,即三千米,边长大约一里多路,要是放在今天看,大约也就是一个体育场,加上周围的停车场的面积。墙高两丈,即六米,两层楼的高度,墙宽一丈,护城河宽一丈。三米宽的护城河,纵马可跃。此外,城墙是夯土墙,未包砖。全县四万人,一年纳税五万两,负担还是相当沉重的,一家一年要纳六七两银,约占家庭收入的三成,另外还有胥吏的种种盘剥。

    由于全县才四万人,所以县城人口也就两千,过去的一个县城,也就是一个行政村的规模,县长就是乡长。

    此时,在北门外的离亭中,余爵道:“婆儿烧香,不及老子念佛,咱们区区知县,在皇上面前说不上话,学生能说上话的,也只有一个杨大人,如今却是和学生一般,丁忧在乡”。李在公闻言,想说,哪个杨大人?却是不方便问。

    余爵又道:“只是学生比李大人早出仕几年,也还有几个同年,此事便在学生身上,还请李大人息肩,勿再多虑此事”。李在公闻言,冲余爵行了一个大礼,余爵连忙将李在公扶住。接着,余爵又冲李际遇道:“若是查得不实,我便要担干系,你——”

    李际遇忽问:敢问时才余大人说的,丁忧在乡的杨大人是谁?余爵道:“崇祯五年,宣大总督杨嗣昌杨大人,曾任山永巡抚,学生为抚宁知县,曾受杨大人题奏族表”。

    李际遇默立无言,身旁这两位知县知道他在思索,并不说话打扰。

    终于,李际遇道:“杨嗣昌大人,不日便要起复,待那时,余大人请杨大人代为转奏”。余爵诧异道:“你怎知此事?”

    李际遇道:“鞑子在北京反乱一场,皇上岂不要亡羊补牢,这个牢由谁来补,无非调卢象升大人接任宣大总督,调杨嗣昌接任兵部尚书”。

    李在公道:“兵部尚书不是张凤翼,宣大总督不是梁廷栋么?”

    李际遇道:“两个苦命人,你且看着吧”,又道:“我只怕张家口晋商将朝里朝外打点透了,文官,武官,太监,他们怎肯干休?故此事还需重臣,皇上的红人代为转奏”。

    闻言,李在公神情严峻,而余爵略一思索,道:“见得有理”,又道:“国事如此,学生何惜此身,无非是一副棺材板,几颗长命钉”。李在公激动道:“余大人!”,余爵却一挥手,打断了李在公。

    亭外是三五匹走骡,两顶小轿,几个仆人,余爵去山东接任知县,要过黄河,恐怕还要经过国丈张国纪被劫的单县。黄河以北虽然相对安定,但地方上的土寇也很是不少,好在余爵走的是官道。若是连官道都不通,那就意味着大明已经解体,人员物资不得往来,驿马也传递不了信息。

    这时,李在公将一包银子捧在手上,对余爵道:“知道大人是清官,宦囊萧索,学生虽不甚贪酷,然亦算不得清廉,大人若不赚这银子有辱大人清操——”。余爵推辞道:“礼重了,何以克当,便是做通家之好,赠些尺头鞋袜足矣。不是学生驳余大人的面皮,先君子在世时,一再告诫学生——”,余爵下面的话是,一再告诫学生,需廉静自守,但这样说,岂不是在形容李在公?他便打住了。二人面面相觑,甚是尴尬。

    这时,李际遇上前道:“若是余大人不肯收,李大人不若赏与学生,学生拿去,在那太室山修上一座寨子,此番听说,左良玉便是在太室山下与流贼大战,学生家下可遭了祸,那左良玉的兵可尽是些丈人揍的”。

    李在公瞪了李际遇一眼,而余爵为了摆脱困境,将银子接了过来,道:“生受李大人的了”。接着,又将银包往李际遇面前一递,道:“歪死緾,冤家”。

    李际遇双手接过,道:“小的此事若是做成,朝廷不得百万两抄没,便算二位大人赏小的,且小的拿去,也是正经使费”。李在公在一旁笑道:“狂躁敢言,也不是个安静的,你也不消留在这里,且家去,待用到你时,我自会差人去寻你,我与余大人还有些话要说”。

    李际遇闻言,向二位大人施了一礼,便捧着包袱,向西去了,走出不远,他听李在公隐约道:“只怕是幸进之徒,虽有些根器,万一侥幸发了,殆害世道不小”。

    当夜,余爵歇在长葛县北八十里的郭店驿,这里已是属于新郑县。灯下,夫人用帕子抹着眼泪道:“一清早,你说了些什么,你当我在轿里没听真?你是要撇闪了我——”,余爵只得叹息了一声。而此时,在长葛县西六十里的径山,李际遇枕着那包银两,露天而仰,融入了那璀璨的星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