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崇祯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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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皇叔

    此时,在一千五百里外的遵化,夕阳下,满州武英王阿济格,南望冷口长城上锯齿般的垛口,长吁了一口气。自七月份,他率十万大军自宣大破关而入,攻破北京周边的十一个县,俘获人丁八万,明军只会避战,他不担心什么,但连续两个月的征战,攻城,令大军疲惫不堪,若此时大明突然出现一股强军——现在他终于可以长出一口气了,在他立马的土丘下,是长得望不到边的明国百姓,长得望不到边的收获。直到这时,满州还没有建立汉八旗,但随着满州一次次破关掠夺大明的人口,汉八旗最终建立了起来,和汉奸部队一起,最终灭亡了大明,大明在失血,满洲在吸血,使得崇祯不知是该优先对付满州,还是优先对付流贼。他完全乱了方寸。

    但有一点,是崇祯始终坚持不渝的,就是问责诛杀大臣,尤其是顶在一线的大臣,兵部尚书张凤翼此时正在服食大黄,一边处理公务,一边慢性自杀。

    与此同时的河南许州,田野上星散着秋收的人们,流贼离此如此近,人们之所以没跑,便是守候秋收,守候收获。

    两个时辰前,在李际遇经过的一块石碑上,刻着许州二字,他已由禹州,进入了许州,禹州与许州都是开封府西南部的散州。而他李际遇是河南府人氏,河南府登封县,虽然离此地不远,与此地却不属于一个府。

    许州,八成就是许昌,似乎,曹操就是建都许昌,想到这,李际遇不由又想起晌午,那个老木匠的民谣:邺台复邺台,曹操再出来。

    此地是许州长葛县。前方的路边,立着两个士绅,一边看着秋收,一边闲谈,李际遇从二人身后走过。

    “驸马国丈,此而可劫,何不可劫?关为何关,例为何例?兵横一致于此——”,李遇际闻听,不由停下了脚步。原来一年前,凤阳祖陵被流贼掘了后,崇祯派国丈张国纪,驸马王昺到凤阳祭陵,在张国纪祭吊完祖陵,由黄河水路回开封的途中,在单县,被总兵牟文绶的部下吴尚文截住,索要倒关银一百两,张国纪不给,被吴尚文杀死护卫水手多人,舆论大哗。实际上,在祭完祖陵回程的路上,张国纪与驸马王昺并不一路,王昺是回北京,而张国纪是回老家开封,所以被劫的并不包括王昺。

    驸马王昺是万历的妹夫,是崇祯的姑爹,长崇祯两辈,是老驸马。而张国纪是天启张皇后的父亲,没有皇嫂张皇后,崇祯也继不了位,在天启临终前,张皇后极力劝说天启将皇位传给弟弟,此外,张皇后与魏忠贤斗争得很激烈,所以张皇后极受崇祯尊敬。这位张国纪,仅管正经的皇帝女婿死了,现在坐皇位的是女婿的弟弟,但张国纪却是正经的国丈,而连他的船也有官兵敢劫。

    在黄河上,连张国纪的船都有人敢劫,不要说这区区颍河上的一艘民船了。念及此,李遇际转身,向来路行去,宣布了考察航道行动的终结。

    一脸一身的汗,李际遇伸出舌头舔了舔,发现汗都不咸,自已已是多日未进盐了。饥渴,他由包袱里摸出竹碗,拔开盖子,将碗中的水一饮而尽,却并不解渴。也许,水里该放点盐,或烧点绿豆汤,里边任何物质都不含的清水,往往解不了渴,他心道。他的目光投向前方的一座镇子,那镇子正在颍河边,他时才只是匆匆而过,似乎是个不大的码头。

    待到夕阳已呈喷薄之势时,石固镇的一口水井旁,李际遇喝完水,又将半桶水迎头浇下,浑身透湿地向镇内走去。却见镇子边缘聚集着许多砌墙的人,墙,砌得已有半人高,在出入镇子的路口,立着几个背弓持枪的乡兵。并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而是一个月来,由于流贼在北边的登封,密县蹿扰,方圆数百里的州县都戒备了起来,几百里的乡间,兴起了又一轮的修建堡寨的热潮。

    长葛知县李在公已下令,要在全县修建16个堡寨,颍河边石固镇的堡寨便是其中重要的一座。

    “嘿,别看李大人只是个贡生,行事颇有法度”,在镇子的出口,一个持枪的乡兵道。

    “噤声,被听了去,你当不起大人的计较”,另一个乡兵道,接着,这个乡兵若有所思道:“也是,今天这位余大人,听说是崇祯元年的三甲进士,原在北直隶做知县,丁忧在家三年,如今除了服,听说也才补了个山东章丘知县,八九年前便中了进士,如今却还是个知县,不要说强不过举人,却连大人这般的贡生也强不过,这中进士还有何用”。

    先前那个乡兵道:“也还有所不同,你知这位余大人,先前在何处做知县?抚宁知县,那可紧守着宁锦,成日与鞑子挨着鼻子贴着脸,如今换作章丘知县,离鞑子与流贼都远了。咱们李大人做的是咱河南知县,流贼多,听说河南知县没几个是进士出身,进士多在不闹贼的所在——”

    “说的也是,你却见得真。不过咱们李大人不差进士什么,去年李大人带咱们在双洎河,与流贼好一场血战——嘿,什么人,在此旁听什么,莫非是流贼的探子?”

    两个乡兵转过身去,冲李际遇喝道,说着,便要上前搜身。李际遇分辩道:“俺是登封下来的难民,家里闹了贼,莫要诬赖好人”。

    “流贼的探子哪一个不是破落户,你那包袱里甚,解开!”

    这时,由镇内走来两人,其中一个是和尚,这个时代的河南人,一看便知,和尚是少林寺的,是本地乡兵的教头。这种教头俗称毛葫芦,因为将头刮光后,不几日便又长出发茬,于是一些和尚便留了寸头,这便是毛葫芦一词的由来,后来,又将毛葫芦练出的乡兵,也称之为毛葫芦。

    与毛葫芦并排走的是一个中年人,中年人调笑道:“师傅,你便还了俗吧,在你间壁住着好个雌儿,缠得好一双小脚,做得好一手针指,见了叫人酥了半边,早晚还不是你的货”。

    和尚怒道:“住口!瞧你涎瞪瞪的模样,少调失教地,如今是什么光景,还有心取笑,为老不尊,亏得你还是宗室,还是练总!”

    中年人悻悻道:“好不识人敬!”

    和尚不与他胡扯,将话题扯回正经题目上来,道:“这寨墙修得甚不宽展,只怕镇里挨挤不开,日后左近的乡民都要进来——这天都擦黑了,才砌了这几块砖”,说到这,忽闻前方吵闹声,他快步上前,忽道:“李师弟,你怎在此!”。李际遇回头一瞧,叫道:“空林师兄!”

    李际遇是少林寺的外室弟子,也就是俗家弟子,相当于少林大学的成教生。当下,李际遇与空林见了礼。空林又将身旁的中年人介绍给李际遇,中年人叫朱闹儿,闹儿是中年人的小名,他没大名。因为朱闹儿是大明宗室,大名要注册的,一但注册成功,就意味着有禄米,有爵位,而大明有几十万宗室,早已养活不起,在近百年前的嘉靖时代,被迫推出《宗藩条例》,限制宗室的老婆数量,以限制人口,当然,这样限制不了私生子,但朝廷是不吊私生子的。说不好听的,大明就象限制老鼠可怕的繁殖能力一样,限制宗室的繁殖能力。

    但到了万历时代,宗室人口膨涨到一个更可怕的数字,万历便采取了限制注册的政策,反正他是拿不出钱养宗室的,也不愿拿这个钱,宗室生了孩子,要想注册上,除非等到爹死了,或叔死了。所以朱闹儿年过四十还没有大名,如果自已胡乱取一个大名,不在宗室籍册上,怕将来对注册有碍,反正小名也凑和着叫,也不碍着什么。朱闹儿才四十出头,有许多宗室都年过六十了,还是只有小名,朱闹儿还混了个地方练总干干,还有许多宗室在卖菜呢。

    朱闹儿是伊王宗室,第一代伊王是朱元璋的第25子,封在洛阳,自第一代起,以后几乎代代伊王都是暴徒,在地方杀人抢劫,到了七十年前,正遇着嘉靖养不起宗室,正好,借着末代伊王朱楧的横暴不法,嘉靖将伊王削去世爵。但是在伊王系统里还有许多宗室,伊王出了事,这些宗室并未被削去爵禄,只是被划归开封的周王管理。

    宗室是不得为官的,只是这个练总,是不入品流的,就是连从九品也算不上,相当于民兵营长。

    这时,朱闹儿大言不惭道:“俺是大明皇叔”。

    空林和尚白了他一眼,道:“是亲不亲,便要做乔家公”。意思是你和当今皇上隔了多少代了,还在这冒充皇叔。

    朱闹儿抢白道:“俺怎不是皇叔?那刘玄德与汉献帝又隔了多少层,不照样是皇叔?”。说罢,悻悻去了。

    李际遇笑道:“这位皇叔倒是个好性儿”。空林不屑道:“甚么皇叔,不过是个赶头口的,不知走了什么路子,谋到这个练总,在此混充”。

    李际遇闻言大笑,心道大明宗室的人口也忒多了,以至连个赶牲口的都成了皇叔。不过想想,刘备当年也不过是织席子卖草鞋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