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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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珠玑(五)

    画舫散场后的大量人流导致庄尘两人往外走了一个路口才招到一辆马车。

    马车平稳地行进许久,庄尘渐渐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马车越往前走,街道喧闹的声音越轻。庄尘掀起帘子想玩看去,这条街的沿街食铺尚在营业,烟火吆喝声却像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一样,细小、空洞、不真切。恍若马车和外界多了一层屏障,被隔离在世界两端。

    长安也察觉到了异状,自觉地靠近庄尘几分。庄尘一手拉住长安,一手掀开帘子,笑眯眯地朝车夫打招呼道:“庄尘见过王族长。”

    “车夫”转过头来,同样报之以笑容,柔声问候道:“庄尘,我们可是好久未见了,自上次你一把火烧了瘦雪台,大约有三年了吧?”长安一看,坐在车辕上的分明是个俊朗男子,一身绣着金线黑衣华美尊贵,头戴一顶金丝细冠,那是琅琊的雪瘦。哪里还是先前那粗布短衣的车夫?只见他手心卧着一只小小的透明水晶瓶,瓶内装着一辆马车,正是庄尘二人搭乘的这辆。这是王镜骨的绝技,庄尘二人被困在了王镜骨的玻璃瓶中。

    庄尘呵呵一笑,“找我何事?您这屈尊纡贵的,多不合适!”

    王镜骨挑眉道,“你猜我来做什么?你这插一脚,让我多花几百万,该如何赔偿?”

    “哦——”庄尘一拍脑门,“您说的是这事。我只是觉得,两千万买曜仙大人的日皓石太过儿戏了。而我手头上还有些闲钱,就参与竞价了,您不会不允许吧?”

    王镜骨恍然大悟,连声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说起来,”他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水晶瓶:“以前我去乾清宗要钱,云愈离居然厚颜无耻地说放火烧瘦雪台的是清泽,是我们王家自己人,与乾清无关,这不是赖账吗?好在你富可敌国,能管两千万叫闲钱的人,补上我们王家的损失自然也是小事一桩了,不妨就随我去王家坐坐?也好看看新的瘦雪台是什么样子。”王镜骨边说边看向长安,故作讶异道:“哟,好俊俏的姑娘,你又找新女朋友了?可以啊,我家依遐就没你这么走桃花了。她也跟去好了!”说着,王镜骨探手而来。

    天问九剑即刻加身,一招逐鹿手将怒龙般的青穗刺向王镜骨掌心。

    剑掌相对,庄尘揽住长安,借着巨大的冲击力后退出马车,在地上滚出老远,马车裂成碎片纷纷扬扬塞下碎屑,尘烟四起。王镜骨的瓶子不仅降低了世界的音量,就连外界照射进来的光线都仿佛被拉长了一样,浑浑噩噩,令人头晕目眩。

    比起庄尘二人的狼狈,王镜骨的仪态没有半点损耗。他风度翩翩,一步一步负手走向庄尘,边笑道:“你的天问和逐鹿比以前精进不少,可惜若是孙病微亲自前来倒能一剑捅穿我这宝瓶子,你还差些火候。”

    庄尘拉起长安,拍她背道:“没事吧?王镜骨不好对付,但他的目标是我,待会儿我让你跑就跑。”持剑肃立,面沉如水,右手因逐鹿而升腾起了一股炽热的白烟。

    “不行,”长安跨到庄尘面前,拦在二人之间,“我得保护你。”

    她右手一挥,面前浮现出的十几片金纹,翩若蝶应,聚集成了一把三寸长许的横刀。长安曾在庐州拔出过一次,庄尘是第一次见到这把精致美观的刀。

    刃若寒光,细窄笔直,端正优美,刀刃锋利,吹毛断。刃身底部以金色刻“长安”二字。刀柄则用黑色皮革包裹,末端点金,坠有赤色流苏,刀镡鎏金,形制较小。

    无论是刀身还是刀柄,庄尘都无法判断是何种材质,陌生得很。

    看到这把刀,庄尘就想起权昂妃谦的那把长柄宽刃刀来,都是以金色为装饰,风格相似。

    庄尘刚想开口,长安啪的一声握住刀柄冲了出去。王镜骨面色一变,猛地拍出一掌。巨掌厚如城墙,掌风犹如咆哮的风雪转瞬厮杀至长安面前。长安俯身横劈一刀,轻松地将巨掌一分为二。淡金色刀芒推至王镜骨面前,竟逼得他连连后退,最后掐出一个术式才把刀芒按成一片碎光。王镜骨远远地看了一眼长安,面色古怪,随后身形微微摇晃,霎时分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分身,一个冲向长安,另一个则消失在了原地。

    冲过来的那个王镜骨右掌迅速晶化,宛若白色的琉璃。长安站在原地挥刀以抵,然而王镜骨动作更要快上几分,侧身躲过绕到后背。与此同时,长安头顶的黑幕中伸出另一只白色晶臂,五指成爪,狠狠按向长安头顶。少女脸上丝毫不见慌乱,举起左手扣住头顶白晶手的手腕,金光一闪,手臂之后连接着的整个身躯都被猛地拽了出来,侧身将其砸在身后的王镜骨上。只听见一声清脆且令人心惊胆战的撞击响,两个王镜骨在地上翻滚出数圈,肢体扭曲地交叠在地上。破损的断口亦是晶体,星星点点地闪烁着,碎屑洒在地上。

    长安脚尖一点,跃至落点,正欲提刀插穿两具晶体之身,耳后忽然呼啸过两声怒吼。她回头看去,发现庄尘的两把飞剑死死地钉住了一只晶体巨掌,不断地将其往前推去。长安疑惑地看向庄尘,庄尘沉喝一声:“回。”青穗和金犼绞碎晶掌,双双飞回。

    庄尘道:“在这个地方别和他纠缠,白费力气。”

    某处传来几声轻笑,毫发无损的王镜骨从黑暗中踏出,“庄尘你让我偷袭一次都不行吗?”

    庄尘啧了一声,对王镜骨实在感到厌烦,不想再和他废话。他摸出一张澄黄道符,两指缓缓抹过后,随后一甩,散发出丝丝缕缕的灵力,酝酿着隐晦的波动,仿佛里头关着一只猛兽。

    王镜骨登时收敛了笑容,三年前庄尘毁掉瘦雪台时手里拿着的也是一模一样的符箓。他祭起手中的琉璃瓶,四周开始生长出白色的晶壁,如野草般从四面八法挤压过来,霎时间就围攻到了二人脚下三尺之地。

    庄尘往前踏出半步,从符箓中传出了雷霆震怒的声音,攀衍过来的白色晶壁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拦在了外面。

    眼见庄尘就要催动符箓,忽然身边的晶壁裂看一条缝隙。王镜骨蓦然一惊,却无法修复晶壁闭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切割,远比他造壁的速度快。他剑眉禁蹙,看见裂缝中伸出一只手手扣住了庄尘的手腕,随后一个清脆干净的声音道:“小朋友还是不要玩这种危险品的好,快收起来。”嗓音温和,让人陡生亲近之心。

    庄尘不惊不喜,“你可算来了,你当时认出我了?”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还不瞎呢。”来人满脸笑意,眉眼稍弯,仿佛信手夜游而来都从晶壁中走出。待他落地后,周身的晶壁便咔嚓咔嚓地破碎。他生了一副俊秀的样貌,细眉薄唇。目光总含笑,看人时总是一笔带过,似是轻轻撩拨,寻常女子很难抗拒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魅力。腰带上插着一副金面,就是先前登舫之人。他站在庄尘旁边,体态轻盈,亲昵和煦,看起来更像是庄尘的兄长。

    此人身上没有半点灵力波动,似乎比庄尘还要不堪一击,可远处王镜骨的脸上却流露出三分忌惮,“喻北歌,果然是你,屈有黛还在路上,你没护送她?”

    绝世剑圣戏谑地看着王镜骨,“都多大人了,还要我送,我很忙的,不过——”他话锋一转,讥讽道:“王家主倒是闲得很,亲自动手抓风劫修士的小朋友,说出去怕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王镜骨面不改色,听若罔闻,嘲讽免疫是身为一家之主最基本的素质。他指着庄尘道:“你这位小朋友三年前烧我瘦雪台,今日又坑几百万仙玉,我又不是慈善家,自然要找他要钱。”

    喻北歌看了一眼庄尘,后者轻飘飘地耸肩,没皮没脸地承认了。喻北歌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似是在赞叹,又似在可惜那尊广阔金贵的瘦雪台。他对王镜骨喊道,“四大仙家就属你家最富,算上四大上宗,你们也就比国子监次一点,扔个百八十万的怎么了?再说那座瘦雪台你看了几十年还没看厌?重修一次岂不是好事?”

    听着喻北歌这番无赖话语,王镜骨哼哧地气出声来,他瞪着剑圣斥道:“你给我扔个百八十万出来!”

    “我又不是什么喻家家主,”喻北歌哼哼了一句,又放声道:“哎,不管怎么样,这人你是不能带走了。你若是想打,我便陪你打一架。”

    王镜骨双眼微眯,沉默片刻,伸手一挥便撤去了笼罩在这里的法宝琉璃瓶。马车完整地停在路边,那名车夫正坐在树下沉睡着,身上盖着一件温暖的金线披风。王镜骨对庄尘道:“这次姑且放你一马,这两笔帐我还给你记着,日后可别忘了来琅琊还。”说完他目光在长安身上停顿片刻,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对了,顺便把披风也给我还来。”

    喻北歌回头看了一眼路边,嗤笑一声:“还个屁,不还了,就归我了。”庄尘向喻北歌道了谢,剑圣想起了什么揽过庄尘,附耳小声交代:“……千万记着,那我先走了。”庄尘点点头,目送喻北歌离去,临走前他将车夫拍醒,收回王镜骨的披风,道:”大叔你怎么在这边睡觉,夜这么凉,赶快回家才是。”月下飘荡着他的轻轻哼唱。

    ……

    姜临良靠窗站立,俯视着深夜的杭州城。他身后跪坐着一个白衣年轻人,两手平放膝上,坐姿端正,背板笔直有张力,是个标准的军中坐姿。穿戴整齐,干净利落,腰后斜斜别着一管银色短刀,刀鞘上有游鱼纹,此是世国五品定远将军的象征。而此人看岁数也不过二十,足以让人惊骇。

    “誉生,庄尘来了你也不去看看他么?”姜临良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侄子。

    姜誉生说道:“他似乎还有事情要去办,不急着去打扰他。反正我在杭州还有许多时日。”

    姜临良道:“我倒是要好好谢谢他,就是不知道王镜骨会不会去找他麻烦。——对了,过几天的钱路两家定亲宴你可去得?”

    “浅棠邀请我了,自然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