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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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昨夜闲潭梦落花(二)

    穆挽和朗修和在烟台住了一夜,是夜穆挽和霍香蓟达成一个交易。几日后,宋成欣病情渐愈,穆挽独自离开前往忻州。

    虽然骑马是最快的,但穆挽却雇了一辆马车。不是穆挽不愿骑马,而是她实在没有精力了。

    车夫是中原人,看起来老实憨厚。一段颠簸的旅程,在离忻州城尚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穆挽就下了马车。

    车夫见穆挽一个人往山里走,担心问她,“姑娘,我再捎你一段吧?”

    穆挽挥手摇头说不用,让他离开。从这里直接穿过大山就是矿场,走这条路最近也最省时。她可以进城等澹台颉月,可是她就是愿意走山路提前见到他,哪怕一刻都好。

    车夫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驾车离开的时候,嘴里嘟嘟囔囔,这姑娘一路上都在咳嗽,看起来那么虚弱,一个人往山里走不会出事吧?

    燥热的天气,还有火辣辣的太阳晒的人发昏。穆挽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听见嘈杂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五六个被追赶的矿工就朝着她的方向冲了过来,矿工的身后似乎还有一群人在追赶。

    穆挽心想,澹台颉月说忻州矿场出现了问题,难道这些被追赶的就是犯事的人?

    那些矿工已经被追的十分疲惫,没有力气再跑了。正在这时他们看见了穆挽——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弱女子,这无疑是当下最好控制的谈条件的筹码。他们直接冲向穆挽,拔出袖子里的匕首直接架到穆挽脖子上,“想活命就给我老实点!”

    追击矿工的人后一步就已经赶到,是苍狼卫。

    抓住穆挽的人显然是个头目,他威胁说,“你们北宁王不是最正义凛然吗?现在我手上有人质,如果你们再上前一步,我就立刻杀了她!反正我们也已经穷途末路了,不妨多拉一个人陪葬!”

    数十苍狼卫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一步。他们看看穆挽,又看看那个矿工。他们并不是珍惜一条人命,只是看重北宁王妃而已。

    北宁王妃一个人出现在这里,还被人用刀子架在脖子上,这样突发的情况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如果他们面前是别的人,他们倒不用畏手畏脚,可王妃如果有半点差池,他们就是自刎也难以抵罪。

    双方就这样僵持了在原地,挟持穆挽的头目更加自信他拿到了有效的筹码。

    烈日炎炎,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树梢的蝉叫的人心里烦躁起来,穆挽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你们想要什么?”穆挽问道。

    “闭嘴!有你说话的份吗?”头目手上的匕首压近穆挽的脖子说到,见穆挽闭嘴,他又对苍狼卫说道,“我们要几匹快马和百两黄金!”

    穆挽摇了摇头再次插话,“我一个平民女子,也值这么多钱?”

    头目眼睛都瞪圆了,匕首抹破穆挽的脖子,“我让你闭嘴!”很明显,他并不想从穆挽嘴里听到多一个字。

    就在这时,一支白羽箭从百步之外射中头目的眼睛,把他钉在了树上。头目还来不及对穆挽做什么,甚至来不及多说一个字,就死在了那里。

    穆挽踉跄退了两步,玉骨红扇从她袖中滑落,掉落在地。澹台颉月就在路的另一头,他的手上拿着一把长弓,射箭的动作还没有收回。

    从扬州离开到忻州再会,他们分别了三个月零四天。从穆挽救出朗修和以后消失,他彻底没有她的消息已经一个月零十二天。

    他们离的并不近,澹台颉月并不能听见穆挽说什么,可是他知道穆挽濡嗫的嘴里在叫他的名字。

    颉月。

    或许是这一声颉月太过震撼人心,澹台颉月走向穆挽,步伐从沉稳逐渐变得迅速。即使看着穆挽,即使穆挽就在他面前,他依然害怕面前这个人会消失不见。

    穆挽还来不及说一个字,就被澹台颉月抱住。他抱的很紧,几乎是把穆挽勒在怀里。直到从穆挽发间闻到了她身上固有的芙蕖花香,他的心才得以稍稍平静。

    即使高傲如他,清冷如他,在这样一场“久别重逢”之下,也不在保有一贯的冷静自持。

    所以紧接着穆挽就听见澹台颉月勃然大怒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你怎么敢一个人离开?苍狼卫告诉我你失踪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知不知道若是你出了半点不测,我会疯狂的做出什么?”

    穆挽真的很少很少见澹台颉月生气,面对澹台颉月的怒气和一连串的质问,她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我当时想着……”

    “不许再做这样的事情。挽挽,我可以失去任何东西,但我不能没有你。”澹台颉月看着她的眼睛,话语深沉。

    穆挽心尖一颤,之前的所有顾虑和怀疑全部烟消云散,只要听到这个男人说一句话,她就完全信任他。我不能没有你。有这一句话就够了。

    穆挽抱住澹台颉月,说,“再也不会了,以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绝不让你担心。”

    澹台颉月瞥见地上的红扇,皱眉问到,“这扇子哪里来的?”

    穆挽蹲到地上捡起扇子说,“宋成玉给我的。”

    澹台颉月说,“离他远点。”穆挽点头答应,站起来的时候脚步虚浮,澹台颉月扶住她问到,“怎么了?”

    穆挽敷衍说,“可能是连日赶路来忻州,太累了。”

    澹台颉月看见穆挽颈上刚刚被匕首蹭出的伤口,有些心疼。他在她面前转身蹲下说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穆挽抿嘴笑了笑,也不拒绝。她爬上澹台颉月的背趴在他肩头说,“你对我这么好,这么多人看着,不怕被人笑话。”说着她又咳嗽了两声。

    “对你好是天经地义,有什么可笑话。”澹台颉月背起她往回走,又说,“你轻了许多,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你看,我不在你身边,你过得多不好。”

    穆挽嗯了一声,环住澹台颉月的手臂收了收。“你一定要在我身边啊……”

    澹台颉月脚步顿了顿,“挽挽,都会好起来的。”

    穆挽想起澹台颉月背她走过扶风老城的情景,那时候她身边有这个月亮一样高贵清冷的男人,她就不害怕。

    一个男人的肩膀为什么能给一个女人安全感?因为当这个女人爱上这个男人的时候,这个男人的肩膀,就是这个女人可以依靠的全世界。

    穆挽没有听见澹台颉月还说了什么就沉沉睡去,她手上的一对镯子碰撞起来叮叮当当的响。

    七月里的蝉在树上叫的十分恣意。

    穆挽再次醒来的时候觉得头晕的厉害,澹台颉月站在桌边盛了一碗绿豆粥,玉白的瓷釉半点比不上他的手好看。

    穆挽揉了揉眼睛,闷热的天气让她睡得昏昏沉沉,她问道,“我睡了多久?”

    澹台颉月说,“一天。”

    “没想到这次你会在忻州待这么久,是不是矿场的事情很棘手?”穆挽问道。

    澹台颉月走到床边蹲下,替穆挽穿好鞋说,“都已处理好了。”说完,他把穆挽抱到桌边坐下,示意她吃饭。

    穆挽撇嘴,“太热了,没有胃口。”

    穆挽拿衣袖扇了扇,没有想到夏天来的这么快。澹台颉月走到一边净了手,又走回桌边端起碗,舀了一匙绿豆粥送到穆挽嘴边。

    穆挽这才张嘴吃了一口。绿豆粥熬的很好,送到嘴里软软糯糯的。

    穆挽说,“颉月,我做了一个梦。”

    澹台颉月又往她嘴里送了一匙粥,才问她,“梦到了什么?”

    “梦到我在扬州城开了一间茶馆,茶馆的生意很好,我在那里煮茶,就像一个茶师。还有啊,茶馆背椅着一片湖,满湖的荷花摇曳动人,真的很美啊。只可惜花期将尽,荷花已经开始谢了。”穆挽说完叹了口气。

    澹台颉月好一会不说话,手上的粥也没有喂到穆挽嘴里,只是一双黑色的眸子看的穆挽心里空落落的。

    澹台颉月看着穆挽秋水翦瞳静好如初的眼睛,把碗放回桌上,握着她的手问到,“挽挽,你还记得……我们是在哪里认识的吗?”

    穆挽回忆了一下,“杯山。我接了你的帖子来出诊,那时候凤凰木还没有开花,可是满山的青翠也很讨人喜欢。燕京城风景那么多,我还是最喜欢杯山。”

    杯山……

    当穆挽说出那个地名的那一瞬间,夏蝉都骤然屏息。

    穆挽,在遗忘。

    澹台颉月怀有无上的权谋和野心,他也知道这种野心或许有一天会让穆挽弃他而去。所以澹台颉月设想过千百种穆挽的离开,但是不论在哪一种离开里,他都会是穆挽心里不可磨灭的记忆。

    如果我的爱不能让你留在我身边,那么在你离开我以后,用恨记着我也很好。至少,你记住我了。

    这是穆挽不在他身边时,他预想过的最好的结局。

    但是,他唯独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遗忘。

    如果你记忆里的每一个我都将化云而息、随风而逝,在夜里我连被你叹息一声的资格都没有的时候,我,在你心里又算什么呢?

    “挽挽。”他轻声叫道。

    “嗯?”

    “回燕京好不好?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