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缘今生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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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端午日

一个多月前,任先生在县学里做教喻的亲家徐文锦在街头上遇到他,和他说起塾馆前途的事,据徐教喻说,民国政府已决心在这两年里彻底整顿塾馆,因此他的竹林书屋未来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并入县学,他也进入县学做塾师(前世缘今生定第九章端午日内容)。另一种是将学塾改良一下,向新学靠拢,课程有修身、国文、算术、读经、体操和游戏,这样,仅只有他一个塾师显然是不够的,需要再雇用几名塾师,最重要的是以目前竹林书屋的场地肯定嫌太小了些,需要另觅新址扩大塾室。

“当然,还有最后一个选择……”徐亲家看了看任先生,吞吞吐吐地说。

“哦,请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任先生淡淡地说。他已经预料到最后的选择是什么了。聪明如他,怎么会猜不到?

和徐亲家谈过后,任先生一连好几天睡不着觉,在**碾转反侧,满脑子想得都是书屋的未来。并入县学继续做塾师,这确实算得上是他最好的归宿,但是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适应县学里的生活,据他所知,新学里的授课方式和私塾完全两样,塾师不光需要讲解还要在一块黑色的木板上书写,而且,在新学的几门课程里,他想来想去只有国文最适合他,然而,进了县学就由不得自己了,如若学正教喻派他去授其他几门他不熟悉的课程呢?到时他能拒绝吗?想到这,他皱紧了眉头。他知道自己性格,如果遇到这种情况,请辞是必然的结局。既然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样的,还不如提前结束他。

至于第二种选择根本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让他再觅地扩大塾舍那是不可能的,不说他根本没有资金投入,就是有资金也不会投在塾学上,扩大塾舍、延聘塾师,这并不是他一个前朝秀才能操作得了的(前世缘今生定第九章端午日内容)。由此,他决定选最后一种:结束竹林书屋。也只能是这种选择。

但是从决定停学那一刻起,他晚上睡觉就开始不继地做梦,梦到学生们一个个向他伸出了手,恳求他不要关闭塾馆。每次他惊醒过来都发现自己一身大汗,这让陆氏非常诧异和担忧,但是不管她如何问,任先生都轻描淡写地说“没事”,这让陆氏更加疑窦重重。

任先生不是不想告诉夫人,但他怕女人原本就天生多疑,和她说了以后更加会让她七想八想,万一想出事来就更添堵了,所以他只是在心里盘算并痛苦地作出了诀择,但却和任何人都没有提起过一个字。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正是他这种过份小心的做法,才导致了后来的悲剧的发生。自然此是后话不谈。

因为书屋将要关闭,任先生决定在关闭前要不动声色地举办一个仪式,这仪式可以说是一种告别,也可以说是塾馆结束前的一种仪式,更重要的是,他还想抒发一下自己的情绪,而这仪式是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做掩护的。因为他现在还不想让人知道书屋即将要办不下去的事。

雁城的传统节日和中华大地上其它地方差不多,除了春节、元宵、清明、中秋、除夕这几个大节日外还有节气上的岁时风俗,比如二月二、立夏、端午、六月六、七月七、中元和重阳及冬至等。因为不确定书屋能开到什么时候,所以他觉得这仪式是越早越好,选来选去,觉得端午最合适。

端午节,当地称为端午日,一样也是包粽子挂香包食五黄(即吃黄鱼、黄鳝、黄泥蛋、雄黄酒和黄瓜,小孩子额头用雄黄写上一个“王”字)。虽然县衙里不举办端午祭礼,但端午的来历民间几乎家喻户晓,只愁不知那汩罗江在哪里,因此无法前去拜祭,只好代替屈原吃了那些粽子。

从另一角度来说,屈原是一位具有莫大政治抱负但却怀才不遇的政治家,这种怀才不遇在某些方面和他很是相象(前世缘今生定9章节)。于是,任先生就想乘端午节时以凭吊屈原为名行和竹林书屋告别之实。

所以这一天早上,待学生们差不多都到了以后,他将学生们都聚集在了屋后的空地上,按他原先拟定好的流程为屈原举行祭奠大礼。

祭奠大礼的第一项流程是开场白,这自然得由任先生自己来。他面对下面高低参差不齐的学生队伍,提高了嗓门说道:“两千多年前的今天,战国时期的诗人和政治家屈原因受排挤被流放,最后因国破家亡感到绝望投入汨罗江自尽……”

排在后面的鲁荣明这才知道先生将大家集中到河埠边的原因,他一开始听得还是津津有味的,但后来就开了小差,因为小师姐站在灶间门口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笑容怎么看怎么都象是有阴谋的。可惜现在他根本不能离开队伍,只好对小师姐干瞪眼。

他远远地瞪了小师姐一下,看到她得意的表情,不由火往上冒,就别过头不再看她,心里盘算着等散了后如何取回那香包。正专心地想着,忽听得后面传来窃窃私语,他先是不注意,后来不知是谁似乎说了香包两个字,让他立刻警醒起来,抬头睇了一眼灶间门口,顿时气得满脸通红,几乎连喘气都有些不匀了,那只香包竟然又被小师姐拿在了手里,正在翻来覆去地看着,甚至还把香包对着刚刚升起来的太阳照了照,似想从夹层里找到端倪。

真见鬼!鲁荣明暗骂了一声,下意识地掉头往前面瞄了张丹桂一眼,还好,张丹桂一直专注地聆听着先生的话,并没有注意到发生在灶间门口的这一切。

任婉洁完全无视鲁荣明冲着她瞪眼睛和呲牙裂嘴,对香包研究了半天没研究出名堂来,她似是失去了兴趣,撇了撇嘴,冲鲁荣明做了个“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香包吗?”的表情,然后出人意料之外地一扬手就把香包朝鲁荣明这个方向扔了过来。

鲁荣明正冲着小师姐运动着脸上所有的肌肉和神经,没防备小师姐突然会来这一手,一时来不及反应,当他蓦然看到香包从天而降时竟然没想到要伸手接住,因此眼睁睁地看着香包带着风声越过他的头顶飞到了前面,正好掉在张丹桂跟前(前世缘今生定9章节)。

鲁荣明的心跟着香包一起落在了地上,吓得眼睛都闭上了。闭了半晌没听到动静,甚至连任先生的声音似乎也停了,前后左右的学生们发出了轻轻的低语,他诧异地睁眼一看,暗暗叫苦,那香包并没有被张丹桂检起却落在了任先生的手里。而他很清楚地感受到了从张丹桂那个方向射过来一束强烈的责疑目光。

难不成张丹桂以为这香包是他扔过去的?事情好象越来越乱了。

任先生将这从天而降的香包随随便便地塞入袖筒,现在不是查问香包来历的时候。接着他掏出一张叠成四折的绵纸来,纸上用小楷工工整整地抄着那首西汉家贾宜写下的名动天下也传颂了两千多年的《吊屈原赋》。

展开绵纸,任先生清了清嗓子,用比平时稍高一些的嗓音抑扬顿挫地念起来:“……恭承嘉惠兮,俟罪长沙。侧闻屈原兮,自沉汨罗……”其实前面还有一段贾宜的自诉,任先生自然把这一段直接跳过去了。

“造讬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罔极兮,乃殒厥身……”任先生念得非常投入,尽管他的怀才不遇和屈原的完全不同,但此时他的心境和诗境竟然产生了非常强烈的共鸣,让他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此时的鲁荣明如入油煎,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待会儿会发生什么,原先他盼着任先生快些结束讲话,但现在他却希望任先生永远讲下去,最好不要停下来。他将目光狠狠地瞪向灶间门口,立刻又泄了气,那里,早已没有了小师姐的踪影。

谁也没有注意的是,在灶间的窗前站着师母陆氏,她的目光痴痴地盯着任先生,专注而又痴迷,从她的那个角度看去,初升的阳光映在任先生的身上,在他周身形成了一个淡淡的光环,就象是一个从天堂里走出来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