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十九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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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鹳雀楼(六)

    六



    



    一年后。鹳雀楼。



    身着百花襦裙,脚穿白缎绣鞋的女子,细腰妖娆,步伐轻柔,一步步走来,仿佛在云端翩翩起舞。



    游人的目光凝聚在女子的身上,她的目光却游弋在窗前,投射入到朱梯,渐渐失去耐性的目光由柔和变作尖锐,继而凌厉。



    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她回过头,惊讶地望着面前的人。



    凤头金钗绾一对双刀髻,粉面朱唇,耳钳明珠,一袭笼烟淡紫轻纱,整个人就如一片晚霞湖光般摄人心魄。



    “二姐?”梅霜几乎认不出来这位向来只穿黑衣的女子了。



    她似笑非笑,拉着梅霜坐在一方楠木桌前。



    梅霜上下打量着她,却突然冷笑道:“当初义父真应该让我们交换一下,我去炼丹,你去做色饵。”



    目光射向梅霜笑里藏刀的脸,她冷若冰霜地问:“你约我来这里,到底所为何事?”



    梅霜笑而不语,拿起茶壶,一边斟茶一边道:“二姐,义父的事已经败露,现在你我二人都是朝廷钦犯,就连江湖上也出了悬红……”



    “那你还不赶紧找个狐狸窝藏起来?”



    “有时候,除了藏,还有更好的办法。”



    她盯着梅霜脸上得意的笑容,一字一顿问道:“你出卖了我,对吗?”



    “这也不能全怪我,二姐,人不为己……”梅霜悠然地娇声道,仿佛自己做的理所应当。



    “你把我出卖给了什么人?”她饶有兴趣地打断道。



    梅霜将茶杯端到唇畔,轻轻嗅了嗅茶香,微微转头,向临窗观河的人群瞟了一眼。



    窗前,一个黑衣人转过身来,那张普通到一眨眼就会忘记的脸上,满是贪婪的笑。



    “这个人告诉我,他要为自己的哥哥六臂毒狼报仇。”梅霜将茶杯放回了桌上。



    她的手顿觉冰凉,不觉捧起了眼前的茶杯。



    黑衣人举起了铜制圆筒,厉声吼道:“不想死的,就赶快滚!”



    游人惊慌无措地向楼梯奔去。梅霜悠然起身,还未及挪步,一片丹蔻就已深陷入脖颈间脉搏最强的地方。



    “从小到大,你总是那么蠢。”



    她说着,已经轻松地扯过梅霜的身体,挡在了自己前面。



    “上次有雪岭门和翠云峰的人在,所以我投鼠忌器,没有使出五毒梨花针。这次,我送你们两姐妹一起下地狱!”



    黑衣人冷笑着说完,梅霜的脸已然惨白。



    “二姐,你放开我好不好?你一个人跟他斗,胜算很小的,我们两个人打他一个,或许还有活路!”梅霜哀求道。



    梅霜这丫头,能相信吗?



    思虑的时间已经没有了,黑衣人的手按下机关的那一瞬,她滑下手臂,揽着梅霜的肩,一起飞身而起。



    春日的梨瓣,一阵风吹落一层花。



    针筒的小孔,一处机鞘发射一阵毒针。排开阵势的毒针,仿佛行军打仗一般,时而浑水摸鱼,时而声东击西,时而十面埋伏。



    左避右闪,额头渗出细汗,她感觉自己比梅霜还要力不从心。



    长鞭卷落一片针网,却不想黄雀在后,六根毒针,闪耀着金色的光芒,齐头并肩扑面而来。



    “铛!”的一声,鱼肚白的弯刀猝然闪过眼前,六根毒针被劈落在地,纤细的身子弯如月钩。



    这样强的力道……



    “杨……”来不及唤出他的名字,又一波毒针以“无中生有”的阵势向他们攻来。



    挥刀如疾风电光,却还趁空向后推了她三次。



    她却一次又一次冲上去,直到金针满地,空气中都隐隐散发着各种毒液的臭味。



    黑衣人的脸上满是恐惧之色,纵身跃向窗外。然而,就在他的身影消失的那一瞬间,又有十多根金针爆射入窗内。



    他挺拔的身影,直直地向她撞来,立刻将她护在了墙角。



    近乎贴面相视,瞧见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她忙问:“你怎么样?难道中了毒针?”



    他舒展眉头,退了一步,看着自己留着血的手掌,微笑道:“手疼罢了。”



    瞧着墙上拍出的一片掌印和他故作轻松的笑颜,她只觉心疼不已。



    逃过一劫的梅霜,此时也是香汗淋漓,满脸涨红,望了一眼楼梯,恳求道:“二姐,我发誓,我再也不会背叛你了,你让我走吧。”



    “走?”她夺过他手中的绣春刀,向梅霜追去。



    “放过她吧,你们好歹姐妹一场。”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停下脚步,揶揄了这个多管闲事的男子一句:“怎么?看到这么娇滴滴的美人,你发起怜香惜玉的善心了?”



    借此机会,梅霜慌忙遁去。



    他凝望着一袭紫衫,身姿窈窕的她,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我是有婚约的人,除了青梅竹马的表妹,其他女子,就算是天姿国色,在我眼中也都只是过眼云烟。”



    她的心底,突然荡起一阵酸楚。



    他,已然有了婚约?



    其实,就算他没有婚约,又能怎样?一个朝廷钦犯,对锦衣卫千户大人,只有退避三舍的份罢了。



    可是,杨仲朋,谁问你有没有婚约了?为什么自己突然提起来?



    他低了眉,藏住眼中深深的忧郁,道:“镇抚司已经收到你身在蒲州的消息,我提前赶来,就是为了通知你先走。”



    她却移不动脚步,凝望着一直不肯抬眼看自己的他,沉默地等待着,等待着。良久,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的名字,叫白鸾。”



    他微微抬起额头,目光游离,冷漠地催促道:“快走吧,楼下有一匹千里马。以后,隐姓埋名,不要再涉足江湖了。”



    原来,与他而言,她的名字,已经不再重要。



    她慢慢走下第一道楼梯,期待着听到他挽留的声音,或者只是叫一下她的名字也好。



    她快步走下第二道楼梯,脑海浮现出与他所有的交集:耿直的回绝、夜色中华美的飞鱼服、期待的凝望、遍体鳞伤的憔悴面容……



    倚窗而坐,他小心翼翼地拔出了藏在腰带金线中的一根毒针。刚才,他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挡在了她的身前。



    她,安然无恙。



    他,剧毒攻心。



    唇越来越干,胸膛中燃着熊熊火焰,周身经脉血气沸腾,而眺望窗外的模糊视线里:黄河赴海,白日依山,一骑红尘远去,那抹淡紫也安全地投入了一片绿林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