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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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冲突

    苦海虽无边,但是还得去渡。昨天的早退或许会给自己带来一些麻烦,这点柳青忌还是知道的。



    



    柳青忌走在棚屋群的鼠巷之中,前一日的风寒对于打小就习惯在青鱼浦摸鱼做工的柳青忌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只是可能会稍稍感觉身体有些无力而已。



    



    天已大亮,佛奴们早已上工,此时的棚屋群出了柳青忌以外并无一人。鼠巷内一种说不出的气味如同湿冷海水一般钻进柳忌青的鼻孔中,嘴巴里,然后在脑中翻腾。



    



    那种味道确实很难闻,让人不禁想起了放了三月未洗的旧床单,布满了绿藻的死水塘,某种动物腐烂后产生的味道。



    



    “呕.....“柳青忌弯下腰。一手扶在了一堵半人高的残破土墙上。



    



    春天是个干活的好季节。无三九严寒,无金秋悲风,无盛夏酷暑。春天阳光明媚温和,纵有些许小雨,但也可以接受。只不过春日带来的乏意和那阵若即若离的眩晕感以及鼠巷的气味等因素混合在一起让柳青忌产生一种呕吐感。



    



    柳青忌把手在土墙边缘凸起的土块上狠狠地划拉一下。尘土飞扬,在柳青忌手边扬起一阵薄薄的黄雾。柳青忌的手从小拇指根到大拇指被划开了一道约一指长,半寸宽的大口子,滴下一滩红油油的鲜血。



    



    血珠”啪嗒啪嗒“滴落在柳青忌脚边湿润的土地,和在了泥里,不起一丝波澜。青忌抬头,此时在那阵眩晕之中,鼠巷两侧的低矮棚屋似乎变得无比高大,如同大山一般朝柳青忌压来。而原本可以四人并行的道路也越发狭窄。



    



    ”啪“,一记闪亮的耳光扇在柳青忌的脸上。柳青忌脸颊顿时潮红一片。柳青忌甩了甩有些发红的右手,再次看去,一切如常。道路两侧虫鼠慌忙逃散,道路的阴沟里溅起点点黑绿腐臭的小水花。柳青忌抚了抚衣襟,如同天子登堂,大步向出口走去。



    



    柳青忌在还是南唐的太子伴读时,曾经体会过自由的滋味。



    



    在那任性小孩因为自己的丛云串花箭而将还在青鱼浦当泥腿子的自己给提携成了太子伴读的时候,柳青忌觉得那与自己相见两厌的乡里相邻可爱了不少,青鱼浦的穷山恶水也不那么令人抗拒。



    



    当自己换上那一身青鱼服手把手地为太子弯弓挽箭时,那温婉可人的小公主在兰香殿对自己微笑时,柳青忌再想到青鱼浦时,产生一种唏嘘之情。或许那就是自由的感觉。



    



    可惜西晋不比南唐,南唐跨过一道山就可以看到河。柳忌青走出棚屋群看到的是一群群如行尸走肉般的佛奴以及在山头挥舞着鞭子的监工。



    



    今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到处都散发着一股春天的气息。那尊数十丈高的,被千名佛奴拉动着的拈花而笑的佛陀似乎也很满意。



    



    柳青忌站在棚屋群的边缘,冷眼看着石佛脚下的佛奴们。每名佛奴肩上都扛着一条粗如壮汉胳膊的麻绳。佛奴们面无表情,只知道用脚下的草鞋吃劲地蹬着泥地向前拽着那条与自己性命攸关的麻绳。佛奴们肩上大都结了一层厚厚的伤疤,在大力之下,有的甚至擦出了血花。柳青忌即便与他们相隔甚远,都可以感受到那股狠狠撞过来的,蒸腾的热意以及淡淡的血腥味和汗水味。



    



    “喂,你怎么在那?”柳青忌转头,肉眼看去,一堵肉山遮住了阳光,黑压压地走了过来。



    



    柳忌青看了看那监工手里握着的沾血鞭子,又想起了自己还在青鱼浦时扎鱼。钢叉下去,一条青鱼便开膛破肚,血淋淋地被提在手上,成了自己的盘中餐。



    



    一股子浓厚汗味扑鼻而来,就像是青鱼浦的那些入了山后满载猎物归来的年轻猎户,野性而又凶狠。信奉丛林法则的柳青忌对那些竞争对手从来都不怎么感冒。



    



    “问你话呢,哑巴了!”一条鞭子似毒蛇般狠狠地朝柳青忌挥来。



    



    “噗通”一声响起,那肥胖监工捂着裆部,如面粉口袋一样倒在泥地里,泥星飞溅。



    



    柳青忌把脚踩在那监工如油壶一样的肚子上,抹了一把布鞋上的泥点。



    



    “你..你,你个区区佛奴而已,居然敢打监工!”



    



    柳青忌看着那色厉内荏的肥胖监工,笑了笑。飞起一脚便踹在了监工的腰口。



    



    “啊!!!!你个佛奴不得好死,尊师们必将你抽筋拔骨,千刀万剐!”



    



    一阵阵怨毒的声音从那身体已经蜷缩成虾米一样的监工口里挤出。



    



    “怎么回事?”“什么情况?”“不好,有佛奴居然殴打监工,快把他抓起来!”三道声音从人堆里传来。



    



    柳青忌看了一眼地上的肥胖监工,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此时眼睛带了些许神采的佛奴们,顿感无趣。



    



    “怎么回事?柳青忌你居然打了监工!”



    



    这时,卓诺满头大汗,从拥挤的人堆里吃力地挤了进来。



    



    “没什么,几只苍蝇而已。”柳青忌淡淡道。



    



    “你!哎,你打了监工,那些和尚必定不会放过你,你,哎!”卓诺本想揍柳青忌一拳,但是看到柳青忌苍白的脸色之后只能作罢,反而如自残一般狠狠地敲打自己的大腿。



    



    “这海,我渡不过去,这岸,也看不到头,要船干甚,跳了也罢。”



    



    柳青忌抬头看着石佛,佛陀拈花,似是对花而笑,也或是对这场闹剧展颜。可惜,石头不会说话,柳忌青的话注定也不会被理解。



    



    “抓住他!“一声暴喝从人堆后方传来。佛奴们顿时如惊弓鸟兽般四散开来。



    



    柳青忌冷冷地看着从由人群分开的通道处大步走来的几名光膀监工,脚下不由得多生了几分气力。顿时,一阵阵惨叫声传来,让柳忌青不由得想起了在捏爆刚剖腹的新鲜青鱼饱满的鱼泡时所发出的一阵阵令人愉悦的声音。



    “大胆!”“你找死!



    



    正当几名赤膊监工上前想要抓捕柳忌青时,一个健壮的身影横在了柳青忌的面前。



    



    “你们动我兄弟一下试试!”卓诺活动着指关节冷言道。



    



    卓诺指骨“咔咔”作响,如同生锈的机器开始工作一般。赤膊监工们见状则哈哈大笑。



    



    “兄弟们,这里有个佛奴想动手。”一名眼角横拉着一道伤疤的监工指着卓诺哈哈大笑。



    



    话音刚落,那名监工便横飞出去。



    



    “找死!”卓诺这一脚便如同是在热油锅里倒了一大盆冷水,油花子四溅,能把铁锅掀飞!



    



    卓诺弯腰,闪过从头顶挥来的一道鞭子。回身一记鞭腿便将腰侧的监工踹倒。



    



    佛奴们窃窃私语,一缕凉风吹过,卓诺一记扫堂腿便将正面袭来的监工扫在泥地。



    



    “噗通”柳忌青一记手刀将卓诺身后爬起来的准备抱住卓诺的监工击晕在地,卓诺回头对卓诺一笑,一排大白牙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原本已经四散的佛奴们又聚了回来。那些木偶似的人仿佛找到了魂儿,从他们那原本早已干涸的眼珠子里泛出的水花就可见一斑。



    



    卓诺看着柳青忌,似乎是想炫耀肌肉一般,弓起他那双肌肉遒健的臂膀。柳忌青看向石佛。



    



    此时,暖阳退隐,乌云蔽日,在石佛的上半身打上一层厚重的阴影,给那原本慈眉善目的石佛搭上了一层阴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