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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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公子,戏子,案子

    平育历1200年,大唐,洛阳



    



    时至四月,人间早已百花杀尽,唯留牡丹一枝独秀。无论是庄严森森的皇城金殿,还是烟火不绝的城外小村。牡丹如同病毒一般占满每一个角落。



    



    兰香街,洛阳最大的勾栏街,也是全天下最大的勾栏街,人潮拥挤。在这十里兰香街,无论你是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只要是想,乐子总还是能找得到的。此时,大街两侧莺莺燕燕之声不断,戏楼女儿们的体香以及牡丹的香味如同一滴墨水落入在砚池一般迅速扩散开来,不管是那些一肚子墨水的青衣秀士还是穿金带银的豪商巨贾,甚至是衣着锦绣配玉带的高管贵族们在踏过这兰香街的牌坊后都不由得深吸一口红尘气,露出目醉神迷之色。



    



    “咕咚咕咚........”



    



    此时,兰香街内,倒骑在一头白驴子上红衣少年拿起挂在自己腰间的黄皮酒葫芦仰灌了几口酒。顿时间,少年面色嫣红,仿佛四月里洛阳的牡丹开放一般,雍容华贵,美艳无边。那少年又猛灌了几口之后摇动手中的黄皮葫芦,在发现葫芦再也倒不出一滴酒之后,靠在驴背上,捻着葫芦嘴,轻轻地敲了敲跟随在驴子一旁的一名青衣小厮的额头。



    



    “青茗啊,去,去给本少爷再打一壶酒来。老规.....矩,只,只要那城东文,文君酒家的女儿红”



    



    只见那少年身着绛纱袍,脚蹬一双粉底青龙含玉锦靴,束着银丝攒花结镶玉腰带。后脑勺则用绿萝青丝将一缕胎发束起。少年面如银盘,色如春红。一双凤目微眯,虽是一副醉眼迷离之相,但也端的是风流倜傥。有道是:沈郎一口饮红尘,莺歌妙舞醉花间。



    



    那白毛驴子在听了红衣少年的话后,也朝着青茗打了个响鼻,似乎对少年的话很是赞同。牵着毛驴缰绳的青茗见此状后顿时脸色更苦。



    



    那红衣少年乃是当朝兵马大元帅沈祚之子沈酒啸。沈酒啸这人说好听点叫放荡不羁,说难听点就是个混子。神都洛阳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们是他的心头好,酒葫芦里的女儿红是他的命里魂儿。戏台上顾盼神飞的红妆娘是他的府中客,勾栏内指点江山的说书人是他的座上宾。其实沈酒啸这么混,也有不少名师大儒曾登临沈府,毛遂自荐以求教导沈郎走正路。但是最终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而那些鹤发鸡皮的老头子们对于沈郎的一直评价就是:天生慧心,明珠蒙尘。大道至理,一窍不通。



    



    正当沈酒啸醉眼迷离神游天外之际,他被一阵咿呀之声把魂儿给拽了回来。沈酒啸睁开双眼看向不远处被人群包裹的八角戏台。



    



    “牵着仙子过去看看。”沈酒啸哈了一口酒气指了指远方的戏台。



    



    “少爷,似昊天殿,往生台这种大戏您都看了有十遍八遍了,还在乎这种小场面?”青茗看了看沈酒啸红扑扑的脸蛋以及那被挤得水泄不通的道路,不由得苦脸道。



    



    “让你去你就去,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一样。”沈酒啸又敲了一下青茗光洁的额头。



    



    青茗捂着脑袋,只得任命。



    



    二人最终在一阵鸡飞狗跳声中挤了进去,沈酒啸这时的酒也醒了大半,头发有些散乱,甚至腰上的玉带都被扯歪,看着有些狼狈。在二人走近之时,只见一戏子头配珠冠,立于高台之上。戏子双眼轮廓皆都抹上一层花红,直直的延伸到眼角靠近太阳穴之处。衣着朱红底戏装,其上绣百鸟朝凤图。水袖挥舞间顾盼神飞,那一悲一喜一瞋一怒尽由那眼中的水波流转开来



    



    这时只听那戏子挥舞水袖慢慢唱到:



    



    奴年方十五入唐宫,彼时花颜胜春色



    



    留得那金銮殿满堂生辉君王笑



    



    还闻得那十里桃花碾香尘



    



    才得与君相见诉衷肠



    



    奴心亦明欲随君去折玉桂,饮琼浆。



    



    君且先至蟾宫舞玉剑,奴亦随去列琼浆,布兰芳



    



    恍若那玉龙赴月轮舞千翻,美比那红鸾散郁芳



    



    我俩赛过那人间美眷。比翼连枝,只羡鸳鸯不羡仙



    



    君妾好似玉中仙,锦上花,距人间迢迢万里



    



    然天意叵测,红尘碧海终有变



    



    且说那玄衣恶道,恶言丑貌,掌指牵系他人命,逼得奴家入黄泉



    



    君亦不忍奴孤苦伶仃,不恋权贵同升天



    



    神仙皆为无情种,怎比得凡人七情六欲情意浓



    



    且赴迢迢万里真仙界。



    



    众仙诸圣广开天门龙凤旋



    



    过尽情劫历生死,方得有情人终与共。



    



    一曲唱罢,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台下众人终于从眼前的戏里走了出来。台下爆发出一阵阵雷鸣般的掌声,



    



    沈酒啸坐在驴背上扭头看着早已看得入迷的青茗,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拥挤的人群顿时生了一汪春江水。



    



    “好看?”沈酒啸轻轻捏了一下青茗的脸,叫醒了沉醉在余韵中的青茗。



    



    “少少少......爷,您指的是什么”青茗顿时回过神来。



    



    “戏子好看还是戏好看?”沈酒啸侧身对着青茗的耳朵哈气。



    



    青茗脸色涨红,好似要滴出血来。慌忙扯过沈酒啸的葫芦,拨开人群,朝着城东跑了,引来一阵叫骂。沈酒啸则看着青茗的背影捧腹大笑。



    



    这时,沈酒啸好像察觉到什么一般转头看向戏台。这时,沈酒啸看见那戏台上的戏子对着台下众人鞠了一躬。那戏子好似心有灵犀一般与沈酒啸对视一眼。戏子捂嘴轻笑一声,帷幕渐渐落下,这戏便算是收官了。



    



    沈酒啸看到此相之后脑内顿时炸起了一道春雷。沈酒啸看着那已经落下的帷幕捏着下巴。“这人,我好像在哪见过.........”



    



    正当沈酒啸冥思苦想之际,一阵马嘶啼鸣之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沈酒啸转身看去,只见那原本拥挤的人群顿时如大海分道一般分为两拨,留下一道一人宽的通道。



    



    这时,一身着烂银白甲的年轻小将飞奔至酒啸面前,行了个单膝跪礼。



    



    “还请公子虽末将回府,元帅与静安王有要事与公子相谈。”



    



    酒啸俯视着那白甲小将头顶的银盔心中暗道:“静安王?那兔儿爷有何事找本公子?还有,父亲竟因此是唤我回去?”酒啸心中疑窦重重,但是面色不改道:“知道了。”这边跟着小将回去了。



    



    在沈酒啸走到沈府议事厅门口时,看着厅内面色阴沉的沈祚,顿生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厅内,坐在主位上的沈祚面色阴沉,右手食指轻敲扶手,左手则握着腰间的剑格。而反观坐在客位身着盘五爪黄龙白锦袍的静安王则双手托着一方茶盏,轻啜杯内玉露,时不时还对沈祚一笑。可惜沈祚并不领情,看上去感觉只要一言不合变会拔出腰间三尺寒铁,要那如玉公子血溅九步。



    



    “见过父亲。”酒啸对着那坐在主位穿着烂银白甲的沈祚点了点头,之后便也向那在客位坐着的静安王做了个揖。那静安王也不敢托大,连忙放下茶盏站起来将酒啸扶正身体。



    



    酒啸看着静安王的脸不禁眉头一挑。“这兔儿爷长得可真不赖,若是女子,我定求父亲向皇帝老儿提亲。可惜,是个男的。”酒啸心道。



    



    “沈公子不必多礼,小王此次前来,是持了皇兄的口谕,要公子随着小王后天启程赴东海半一桩大案子。”



    



    “案子?敢问王爷是什么案子?况且末将这孩儿尚无一官半职,也未建功立业怎可随王爷一起办案?”沈祚放在扶手上的右手紧握,脸色阴沉道。



    



    “此事机密,小王不便告知元帅,还望见谅。”静安王右手把玩一缕从他的双龙出海锦冠中漏出的乌发。“不过,元帅如果真的想知道的话,何不入宫询问陛下本人呢?”



    



    “哼!”沈祚听闻此言便也不理这静安王,随即让下人准备起轿,准备赴宫面圣。



    



    静安王在一边看着这一幕仍是脸上挂笑,说了一声“小王的话已经带到,这便回去了。”说罢也起身告辞了。



    



    那静安王为当今皇帝李隆基的幼弟,今年也不过年方十八,说来还未有皇帝膝下三位皇子年纪大。这静安王在昔日诸皇子争夺皇位之时还未记事。最终,当年的三皇子李隆基在夺得了皇帝之位后,念在其年幼,并无对其动手,反而将剩下的皇子连同其家眷,奴仆,全部杀光,然后将诸王府付之一炬。但是为保险,并未将静安王外放,反而将其留在都城洛阳,命其不得配护卫家兵,奴仆数量不得超过三十,并且限制其出行,若无诏谕,不可出皇城。因此,静安王名为王爷,实则为囚。别说是聂祚,就连朝中普通的四品官都可将其怠慢。沈祚允许静安王入府便算是给他面子了。



    



    且说那沈祚,自他到了皇城之后,门外禁卫便拦其去路,在沈祚说明来意之后,便去通报。而回来时则回禀沈祚圣人让其归家。沈祚不死心,时至傍晚,银轮腾升,晓星骤明,宫内灯火辉煌。沈祚听着宫中传来的笙歌丝竹之声,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宫墙内发出的长明灯火。



    



    “起轿。”沈祚面无表情。



    



    “遵命!”宁川抱拳



    



    在这个时候,沈祚不得不忍气吞声。十年前南北大战之后皇帝便大杀功臣,唯独没有对沈家动手。一是忌惮沈祚在军队中的威望,二是并没有什么好的理由,第三点则是因为沈祚养了一个纨绔儿子。因此沈祚看似稳坐朝堂,其实头顶却牢牢地垂着一把刀,沈祚一步走错,沈家便覆无完卵。若是沈祚今天真的要强闯皇宫,则正是中了皇帝的下怀,给皇帝一个理由对沈家下手。



    



    至于那静安王,在下午回到府中后便径直去到了书房,将门窗紧闭后,自己则在屋内点了一盏油灯,坐在案前翻阅圣家先人典籍,直到傍晚时也没有出来。



    



    夜深了,李隆玉打了个哈欠,将手里的书放下。这时,一阵阴风袭来,一只大手从黑暗中探出,稳稳地落在了李隆玉的肩膀上。李隆玉顿时身子一僵,便起身将身体慢慢转过去。



    



    “王爷今天可曾将贫道交付给王爷的事办妥了吗?”一道冰冷的声音从李隆玉的背后传来。



    



    “嗯......我已经办好了,只是皇兄那边阁下又该如何去讲呢?”



    



    “这一点,王爷便不必操心了。”



    



    话音刚落,只手便从李隆玉的肩膀上消失了。



    



    一阵风吹过,书房又再度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