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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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藏剑灯会

    人间岁月不计年,两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啊,啊啊啊,啊”平躺在板床上的季藏生睁开了疲惫的双眼,新的一天开始了。



    季藏生转头瞄了一眼窗外的老梅树。



    被凭白无故折了一枝的老梅树干似乎变得更加佝偻,枝头片片红霜似乎也没有往日那般晶莹剔透,显得有些萎靡不振。



    “门没锁,进来吧。”季藏生无力地说。



    话音刚落,门外等待已久的少年便大力推开屋门冲了进来。



    季藏生看着那被寒风地来回摆动的屋门和眼前的少年,不由得抬手扶额。



    丘逶迤本就生得极好,虽着一身男装,却也不显阳刚之气,更多的则是女子特有的柔美。如今丘逶迤神采奕奕,双目有神,更显其俊美不凡。



    “啊,啊啊。”躺在床上的季藏生随即便被一股大力给拉了起来。



    季藏生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丘逶迤。丘逶迤有些心虚,微微低下了头,像一条咬坏了主人衣物的小狗一般。



    季藏生狠狠地揉乱丘逶迤的头发,便穿上了衣服。



    其实这也不怪季藏生脾气差,只是丘逶迤那爱逛街的性子就和秋维仪如出一辙。可惜,是个男的。所以季藏生才这么烦。



    季藏生拿了钱袋便大摇大摆地和丘逶迤走出了韩府。



    今天是大唐一年一度的藏剑节。



    说到这个节日,就不得不提百年前那名震天下的红尘仙。这个节日就是百年前红尘仙神隐人间的那一日。



    红尘仙就叫红尘仙,没有人知道他的名讳,从哪里来。只知道他喜欢身着红衣,背负三色长剑游戏红尘,所以后人就叫他红尘仙。在他所在的那个时代里,王谢慎言,佛门静默,道教闭口,魔宗蛰伏,东海浪静,就连大唐敬黄亭都要对其畏惧三分。可以说是一人冠绝一个时代。可惜最后却飞鸿渺渺,绝迹人间。



    红尘仙的传说在人间传了几十年,养活了无数的说书人和戏子,更是成了不少文人骚客的话间谈资以及诗文骈句的主人公。



    季藏生之前对此人并不是特别感冒。夏虫不可语冰,身处两个世界的人又如何相会?但是现在,一扇大门在季藏生面前打开。纵然终生都可能对其可望而不可及,看得见,摸不着,终归是要比看不见还是强的。



    ............



    腊月的深寒并未熄灭大唐子民的热情,相反,深雪反而为这股热情添薪加柴。



    太平街人头攒动,随处可见往来车马与行商小贩。人群中时不时会传来一阵叫骂之声,多半是某个倒霉蛋被旁人踩伤了脚,或者是因为碰到了奸商而与其讨价还价。人群里也会传来小孩的哭喊声,与妇人的叫喊声,或许又是哪个苦命女人丢了孩儿。人群中,男人的汗味,女人的脂粉气与骡马的臭味与草腥气,还有远处传来的阵阵麦芽糖香味融为一体,构成一种独特的味道,人间的味道。



    季藏生转头看着一脸兴奋的丘逶迤,又看了看眼前的人群,眼睛有点发黑。



    丘逶迤天生就喜欢看热闹,不管是猫狗打架还是蚂蚁搬家都能让他看得兴致盎然,更别说是这一年一度的藏剑节了。季藏生其实无法理解,因为季藏生是个男人,丘逶迤是个小孩,而这的思维并不在一个频率,因此也无法产生共鸣。但是丘逶迤的名字和性格却成了季藏生与丘逶迤交友的最好的理由。



    “啊,啊啊,啊。”季藏生感到手臂被一阵大力拉扯。



    “你这小子是吃什么长大的,个子不高,一股蛮力却是不输给习武之人。”季藏生轻轻敲了一下丘逶迤的额头,丘逶迤则把腮帮子高高鼓起。



    季藏生叹了口气,强忍住想要一巴掌拍死丘逶迤的冲动,便任由丘逶迤把自己拽到人堆里。



    ...............



    太平街就是太平街,不管是什么时候来,都是人满为患。季藏生踩在太平街由一块块门板大青石铺就的路上,看着周围的商贩和人群,目光呆滞,大脑放空。



    “啊,啊,啊”丘逶迤在自己耳边的大声叫喊把季藏生早已神游九天的魂魄拉了回来。



    季藏生循着丘逶迤手指的方向看去。



    “你只怕是能把那戏文都给背了下来,还要去看?”季藏生叹了口气。



    感受到手臂的拉拽,季藏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跟着丘逶迤去了。



    当丘逶迤和季藏生费劲挤进人堆后,季藏生看见人堆中心早已竖立一方讲台,讲台后则站定一身着青衣蓄山羊胡的评书先生。



    只听“啪”的一声,评书人将手中折扇合拢,对四方人群做了个揖。



    “感谢各位捧场前来,我观今日藏剑节比往年更是热闹非凡。往日想必诸位都听小老儿讲那红尘仙千八百遍,许是听得有些烦了。今日小老儿便换个戏文讲,诸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就行了。那小老儿废话也不多说,这就开讲。”



    “今日讲的便是截教教主害贵妃。”



    “却说贞观年间,天下风云动荡。西南佛国出权相,西北皇子夺朝纲,北地太后决政事,南方二族谋天下。而这中土天子则痴恋贵妃,情意绵绵,不理政事,民不聊生。遂生截教教主欲逢新皇。”



    “且说那截教教主身高八尺,猿臂蜂腰,可惜面覆一青铜笑脸面具,因此也无人得见其真容。恰逢中土科举盛事,天下文人骚客云集响应。纵不为点官入爵,也望一展文采,名扬四海。”



    “此时,恰逢西方来一公子入唐,那公子貌似谪仙,身如惊鸿。弄琴之声可令百兽率舞,潭鱼出听,六马仰秣。”



    “公子应试被点为榜眼,得天子亲授白龙玉带。更有贵妃为其加冠。公子与贵妃眼神相交便激起火石电花,但二人不敢声张。其后公子逗留于神都,常与贵妃幽会。”



    “可惜白纸终究难包火,二人奸情被教主撞见,当下便以染贵妃体香的白龙玉带为证,威胁二人。最终公子远游,而贵妃因对天子愧疚,终于以三尺白绫了却残生...........”



    不知不觉间,天色逐渐变暗,太平街的商贩们早已点起灯火挂于门前。



    评书讲完,人群散去,季藏生从钱袋中掏出换得的一两碎银至于台面,评书先生持扇对季藏生施了一礼,藏生点头,便离去了。



    季丘二人离去后便顺着太平街直走,在穿越层层人流后,终究是到了河岸。



    此时在藏生和丘逶迤两人视线之内,河两岸早已灯火通明,不下千艘画舫和轻舟占满了原本颇为宽阔的逢河。每艘画舫四周都挂满了各式花灯,期间也可见那一艘艘画舫之上要么有一群衣着华贵的美丽姑娘对着河岸的人们挥着手绢,也可以在河岸看到画舫内的文人雅客在吟诗作对,抑或是一群衣着华贵之人在船内推杯换盏,划拳投壶。至于那些轻舟,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也早已褪去了昔日的平凡。那些小舟之上,要么传来商人小贩们的叫卖之声,要么或有白衣佳人吹动玉箫,要么则是歌伎舞女在其上弹奏声乐。一时之间,河道内丝竹之声,吆喝之声,吟诗之声与河岸之上的吆喝喝彩之声交相辉映,汇集成了人世间独有的美妙华章,也许就算是仙人下凡听到此乐之后也定会沉溺于此,更别说是那芸芸众生了。



    突然间,一束烟花从河道内的某处直冲天际,在到达百丈高的时候轰然爆裂,绽放出绚丽的火花。而这道烟花似乎就像是某种信号。于此同时,在河道位置不同的多处皆都冲起一束束烟花,最终同时爆裂。在这之后那些烟火恍若有生命一般。数百束,不,数千束都接连不断的在夜空中绽放一朵朵火树银花,似乎要用这些光芒洗去过去一年中人世的尘埃。此时,偌大的长沙府中,不管是韩服内,民居中,庙宇内,无数人都同时抬头仰望夜空。一束束绚丽光芒在空中迸发,随后归于沉寂,似乎是想与那万古长明的辰星一争光华,抑或是想轰开这星桥铁索,开得个朗朗乾坤天地通明。尽管星辰永存,但是其美丽却不如烟火万分之一。那些绚烂之后随即消逝的烟火仿佛在对苍天高呼:仙人长生逍遥自在不理红尘,可哪知凡人朝不保夕与天相争为生计!



    不知不觉间,天空突然飘落了片片雪花。雪花落在地上,融在逢河里,就仿佛无数生命最终都会归于土壤一般。天空中一束束烟火绽开,似是与那些雪花相互映衬,似是想用自己短暂的生命谱写最为华美的乐章。



    秋阳看着那些烟火和雪花不由得痴了,恍若看到了遥遥仙宫琼楼玉宇,抑或是自己日后儿孙满堂其乐融融。藏生扭头看了秋阳一眼,笑了笑便把头扭了回去,也不做过多言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烟火终于消失,人们脸上都带着意犹未尽之色。但无奈天色已晚,是时候回家休息了。没过一会儿,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便不由得变得冷清了许多。



    “回去吧。”这时藏生拉着丘逶迤的胳膊道。



    有诗云:五更钟动笙歌散,十里月明灯火。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