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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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落魄书生

    天色虽然还早,但军粮城里已经十分热闹,落脚在此的多是抛家弃业的穷人,长陵苦寒,谋生计不易,有手艺的,有本钱的就在城中做点小买卖,没钱有力气的做点短工,什么都没有的只好把身上的钱一个掰成八个花,苦苦地煎熬着。

    徐文胜和他的母亲就属于这后一类,没钱没手艺也没有力气,靠着一点积蓄辛苦度日。

    文胜娘此刻正坐在自家门口用一堆麻布片缝补一件衣裳,李默救了她的儿子,此恩此情不能不报,但她一贫如洗,不知如何回报。倒是姜鸢提醒了她,李默身上只有件黑的看不清颜色的麻布片,这“衣裳”盛夏用来遮羞尚可,到了秋冬可就难熬了,姜鸢建议文胜娘用破布片给李默做件秋衣,不费什么,却足见情谊。

    于是文胜娘翻出家中所有不穿的衣裳,绞碎了,东一块西一块,给李默拼凑出一件冬衣。衣裳是做出来了,看着也挺不错,若是普通人家穿也就穿了,但李默是她家恩人,这样的东西报答恩人只怕让人笑话,她正琢磨着是不是找人染个色,看起来也像那么回事,没想到姜鸢突然就把人带了过来,倒打了她个冷不防。

    她一时又紧张又羞愧,李默救了她的独子徐文胜,她心怀感激,愿意倾其所有来报答他,但她实在也没办法,她有儿子要养,还要帮儿子完成丈夫临终前的遗愿,她是有一些积蓄不假,但这是她母子的活命钱,她已经老迈不能劳作,徐文胜手无缚鸡之力又要读书,母子俩就指着这点积蓄过日子,那可是万万动不得分毫的。

    这份心境李默能够体会,姜鸢已经把徐文胜母子的境况跟他说了,他此番过来并非是为了施恩求报,只是顺道过来看看。

    不过见文胜娘如此紧张,李默也只好把话挑明了说:“我李默不是那种施恩图报的人,出手相助只因路见不平,相信换作文胜兄弟也会这么做的。”

    “那是,那是,要是换做我们融儿一定也会这么做的。”文胜娘听出了弦外之音,欣喜若狂。却又生出一丝歉疚,连忙让开条凳让李默坐,李默不想在此多打搅,说声要走,文胜娘哪里肯让,两个人正拉拉扯扯间,忽然就听得屋内有人大喊:“吵什么吵,烦不烦,还要不要人家读书了。”

    三个人顿时哑然无声,文胜娘脸色刷地变得煞白,手足无措,十分尴尬。李默透过窗棂看去,却见躺在床上的徐文胜手里正拿着一本书,阴着脸在看。新世界文教事业极端落后,读书绝对是件奢侈的事,因此能读得起书也一定是种身份的象征。

    这样一座破败的军粮城,这样一群落魄的逃亡之人,这样一位读书人,李默忽然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姜鸢轻轻地拽了一下李默,李默会意,赶忙向文胜娘告辞,二人离开军粮城,向外面走去,军粮城位于长陵城东南。按时下流行的风水理论来说,一城之中西北最贵,其次是城西,成中,城东北,最贱是南,东南又比南方更贱。

    因此军粮城的四周都是穷人聚居区,街道狭窄,房屋破旧,满目的破败。

    “你别介意,文胜娘的丈夫原先是洪州督军府的参谋官,读过书的,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子承父业,所以临死时嘱咐文胜娘一定要让徐文胜读书成材。可惜,文胜娘家贫,请不起先生,段家伯父又死的早,徐文胜开蒙的太晚,读来读去,总读不到点子上,如今十七八岁了,读书不成,又不会营生,文胜娘身子骨日渐老迈,这将来的日子真不知如何是好呢。”

    姜鸢说到这心里有些难过,总管府的勾当官其实就是个不入流的小吏,在官家眼里狗屁不是!望子成龙没有错,只是这样的家世指着儿子靠读书出人头地未免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没有名师教导,没有名师引荐,没有家族的人脉和财力支持,想出人头地,谈何容易?可这话此刻还不能跟文胜娘说了,她一生的辛苦就是为了儿子能出人头地,若是告诉她这根本就是痴心妄想,不定她会生出什么可怕的念头来呢。

    “你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姜鸢撩了下垂在额头上的一绺头发,还是把心里所想的跟李默说了,她并不是一个喜欢搬弄是非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嘴很紧的人,但不知为何就是愿意把心里话说给李默听。

    李默没有多说什么,人活于世,各有各的选择,各有各的追求,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孰对孰错,不到最后都难言分晓。

    因得赵破阵的几副好药相助,李默的身体渐渐好起来,一日跟小七、二胖商议道:“老这么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见摆个面摊一日也有几文钱收入,老叔腿脚不灵便,心思也不在这生意上,咱们索性跟老叔说说把面摊承包下来,每日交他一笔份子钱,余下的咱们兄弟留着吃饭喝酒,多少也是个营生。”二人齐声叫好。

    赵破阵留在长陵的目的是要盯着县衙拿出自己的那笔养老钱,生意不生意的,他根本不在乎,就爽快地答应了三人,只因无聊,不久又改去城外路口卖凉水,一天下来挣不到十个钱,图个乐子而已。

    就此三人每日早出晚归,虽无太多进项,到底把几张嘴糊弄住了。

    这日城西贤良寺有庙会,三人料定那里人多,便早早赶了过去,却没想到有比他们更早的昨天晚上就过来占位置了。

    有道是一步金一步银,街头练摊位置决定一切。

    小七见隔壁面摊生意火爆,自家却半天没开张,心里不服,嘴上就骂骂咧咧。

    邻近面摊主人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因为鼻子硕大,绰号“大鼻龙”,和老妻带着十四岁的女儿在这出生意,那女孩儿生的粉嫩嫩水汪汪的十分遭人喜爱。

    小七在那啰嗦了半天,大鼻龙却连个屁都没放。

    是怯懦,还是不屑?

    不管哪种小七都觉得脸上无光,他趁李默、二胖忙活的空挡撇过去找茬儿,那妇人没甚见识,眸中立即露出怯意来。女孩儿心里虽然也害怕,但性子硬朗,几番要冲过去跟小七理论都被妇人拉住了。

    大鼻龙却始终埋头忙活,连个正眼都没瞧小七。

    小七得寸进尺,一只脚踏住一张条凳,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大鼻龙的女儿终于忍不住了,冲过来跟小七对吵起来,一时引来许多人围观。

    李默刚给一个客人结完账,正要喝止小七,忽见人群里窜出一条大汉,箭步走向小七,伸出手,望着小七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他用力甚为巧妙,小七一个跟头翻转过来,脊背着地,顿时摔了个七荤八素。

    小七无理挑衅固然有错,但这汉子暗箭伤人更是可恶。

    李默大吼一声,抄起一只条凳朝他砸去,那汉子麻溜地一转身,灵巧地避过砸来的条凳,只一拳正中李默的眉心。

    李默眼冒金星,浑浑噩噩,半晌回不过劲来。

    那边二胖见兄弟挨打怒吼一声,手舞汤勺冲了过来,抡勺子乱砸,咔嚓一声勺子的木柄断裂,他本人则被那大汉一脚踢飞出去……

    这场街头殴斗以李默一方的彻底失败而告终。

    小七挑衅在先,李默助拳挨打,二胖帮忙又挨打,打来打去,都是李默三人没理,所以巡街的逻卒过来询问时,众人一边倒的说李默三人的不是。

    于是一条铁链锁了哥仨并大鼻龙一起带回了长陵县衙。

    一直到赵破阵把他从大牢里接出来,李默的脑袋仍旧混沌的像塞了一团浆糊,浑浑噩噩,恶心欲呕,那汉子一拳之力实在太大,打的他半晌回不过劲来。

    小七的伤势也不轻,那汉子的一掼之力,差点将他的脊椎折断。

    三人中只有二胖伤势稍轻,只摔了个鼻青眼肿,其余屁事没有。

    孙大牙抹头先给小七一巴掌,笑骂道:“有能耐挑事,没本事打赢。我平日劝你们多练点功夫就是不听,今日方知不听老子言吃亏在眼面前了吧。”

    小七不服气地一犟头:“他娘的跟我玩阴的,一对一谁怵谁?”

    孙大牙笑骂道:“你小子死鸭子嘴硬,你是不怵他,但你还是打不过人家呀。李默比你能打吧,怎么样?李默你说你跟人家比划了几招?”

    三个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三兄弟中李默最能打,但在人手里也没走上一招,那汉子的实力绝非他们三个人能比的。

    四个人一路出了大牢,因见赵破阵正亲亲热热地跟一个皂衣吏说话,二胖不明所以,傻乎乎地问:“老叔今儿笑的可真甜,平日可没见他老人家这幅好脸色。”

    马上就挨了孙大牙搂头一巴掌:“臭小子,还不是你们三个连累的,虽有唐先生的面子,也是担人家的情,不得陪声笑吗?”

    二胖显然是被孙大牙打习惯了的,挨了打,非但不恼,还傻呵呵地笑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