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醋女“神”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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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回 不做大错

    《拳度百科》——舍本逐末:古时以农耕为本,工商为末,谓弃耕从商乃是抛弃根本的愚蠢行径。好比种树未曾顾及其命脉所在的根本,反倒花心思在其枝头表象。比喻抛弃事物根本、内情、主要的部分,而去追求细节、表面、次要的部分。



    



    花陵都捕衙的后巷里,一直有那个卖豆花的铺子,由一个老汉独个儿照应着。



    他不但手艺地道,还少有小本生意人的吝啬。遇上口味重的客人,该有的葱香蒜辣,老汉从不吝啬,向来是撒得满出碗口才端上桌。



    世间是不公平的。



    这么个老老实实做买卖,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老人,仍会有人去刮他的油水。



    比起这两个月来的精彩纷呈,这些记忆几乎平淡的没有味道。唐朱玲也早在无意中就将它埋在了心府深处,若不是这回遇上陵改之乱,或许下一次忆起此事来,早已到了白发苍苍之时?



    遗憾如一杯掺了酒的水,几乎没有什么味道,可一尝之下,却也绝说不出“甘甜”两个字来。



    夜盗猖獗,重责压肩。



    那一两银子,唐朱玲终究没有替他追回来。



    如今她早已成功“嫁”入了麒麟阁,楚麟对她宠纵之深,竟敢于为她而与州府周旋。唐朱玲甚至怀疑,或许某一天,她即使坦言详询夜盗之事,楚麟也会和盘托出。



    照这么看,当时她没有分心去管那老汉的闲事,或是对的。



    是的,毕竟,不做,不错。



    真的一点错都没有吗?



    假设那老汉的女儿得了疾病,真等着那一两银子买药救人呢?若是他日,与老汉相遇在他女儿的坟前呢?



    “本姑娘当时有重案在身,不去要回你的钱,我也没什么过错。”



    这句话,可说得出口么?



    ————  



    和平日一样,叶思雪许久没有答一句话,只沉默着与唐朱玲相对而坐着。只是唐朱玲的目光投在她的眼睫之处,而她却垂着首,眼中只见着唐朱玲那双玉足外的白袜。



    “岂非……金口玉言哉?”缄默终为一叹所破,叶思雪向来百味不沾的声音里,泛出一丝淡淡的苦:“多做多错,少做少错,凡人总爱自作聪明,整日谋东算西,却不懂唯有无为方是大智慧。”



    她看到唐朱玲的脚丫子蜷缩了两下。



    “可是看你神情,他这话也是白说了。”叶思雪抬起头,果不其然满眼都是唐朱玲锲而不舍的甜笑:“楚师弟那位朋友的话,你是一点没听进去。”



    “听进去了,只是不同意而已。”



    “所以你还是要一心多用,参加这回的娱仙献才。”



    “一定要参加。”



    “舍本逐末。”



    “难道‘末’就不重要了么?”



    “?!”



    “对树木而言,根须是命脉,细枝末节也是其寿命中的一环。舍本逐末当然不对,可舍末保本也错的很呢。照我说,舍了谁都是错的,又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为什么不拼一拼,把本末两端都照顾好呢?”



    “你……”



    “太贪心了?”酒窝一深,唐朱玲也自觉不好意思起来:“我知道一朝顺心易,万事如愿难。可人这一世,不就是千事万事串联起来的么?满脑子‘少做少错’的心思,从头到尾只揪着几桩大事不放,世间其余一切都视若浮萍,这样的一辈子,又比‘舍本逐末’好多少?不也是抱憾走完了么?”



    “你就是想要万事如愿?”



    “至少被我碰上了,能管还是要管。手头已经忙的话,再辛苦些不就好了?”唐朱玲揉了揉叶思雪伸在前头的左脚:“这回你就入了伙儿吧!咱们这白话戏需要五个女角儿呢!”



    她央求着,神情中不见丝毫的妥协,望着她满是期盼之色的杏眸,叶思雪就头疼起来。



    看样子,唐朱玲这样的人,她是说服不了。



    但是,更令她头疼的,是唐朱玲背后那个人。



    能让唐朱玲这么高高兴兴回来,毫无顾忌地说出这样一堆如此童稚的话,显然是事先已有另一个人赞同过她了。还是一个志同道合的人。



    ————



    两个时辰前。



    小己院。



    竹屋。



    那只完好无损的瓷杯就放在楚麟手边,久久未曾就唇的茶水早已变凉。



    可唐朱玲的眼眶却是热的。



    “我觉得,不知轻重亦无不可嘛。我小时候也曾遇上过这样的事情,第二日先生就要考较学问了,偏偏书童忘了准备苏墨,被总管挑出了错,借机带去柴房重罚。那次考学颇为要紧,还牵动了全府上下。当时兄长也劝我专心准备,莫要为一个下人分了心神。不过……”



    “不过什么?!”楚麟的每句话里头都像是带着钩子,唐朱玲的好奇心顿时被一勾而出,连他不慎说漏嘴的那句“兄长”都没有深究。



    “不过我那时也还小,不懂轻重缓急,还是去柴房说了情。”



    听见他这般选择,唐朱玲的酒窝笑得更深了,单纯的欣喜外,竟不知为何多了点莫名的自豪感。



    “考学问的时候,过了关没?”



    “先生倒是不为难我,考较的题目都不难。只是……一顿冷嘲热讽总免不了的。”



    “为什么?你学问这么好,连不难的题都答不上?”



    “不。”楚麟忙解释:“文章背出来了,可前一天找总管求情的事被爹知道了,他便说我‘轻重不分、舍本逐末,以后成不了大事’。”



    唐朱玲闻言,想着程邢爽朗的模样直犯迷糊:“这么刺人的话……不像是公公说的啊。”



    “额!人上了年纪嘛,总会变和蔼一些的,你不知道,爹年轻的时候那个……说话可狠了。”楚麟这边赶紧圆话:“所以你现在想要出手帮这些院生,我懂的。”



    “你真的……不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么?”



    “虽然有点胡闹,但绝不是无理。”摩挲着渐渐熟悉的瓷杯,楚麟淡笑道:“这是一处好学府,虽说才住了十几天,可这山间的草木墨香,内院朗朗书声,都已经习惯了。真要说起道理来,这么多学子的韶华之年都倾注在此,你我若是眼睁睁看着局面这么乱下去,反倒才无理吧?”



    夕阳的余晖从竹缝中透了进来,将楚麟染成了一尊赤金般的佛像。



    唐朱玲被霞光映得眯起了双眼,视野狭缝的楚麟却变得更加慈祥可爱。



    “那个被你救了的下人,一定很感激你。”



    “感激什么呀,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哎?”



    “那个被总管刁难的人,就是大吉嘛!”



    “……总之,你就是不反对咯?那赶紧替我出出主意,怎么才能说服其他师兄,让他们也应下白话戏的主意……”



    “白话戏确实不登大雅之堂,你可有把握……”



    “我女中诸葛的本事你又不是没领教过……”



    “貌似以前出主意的人都是我吧?”



    兴冲冲的议论声中,楚麟端起凉透的茶水一饮而进,顺带在心里头补了一句:“程师父啊,逼不得已,扯你过来顶个罪,海涵啊……”



    ————  



    “行行行,是我目光短浅,是我见死不救,唐女侠……你就快从我床上下去吧……”



    此刻,映在窗纸上的光早已透出了月色,到了点的叶思雪困意顿生,与唐朱玲的对峙也渐渐露出了败像。女中诸葛唐朱玲早料到这番光景,望着叶思雪打架的眼皮,她只觉得此刻自己正端坐空城之上,就差在腿上摆一座琴了。



    “思雪啊,圣人说过,怀能无为,是什么呀?”



    “嗯……”可怜的小妮子打了个打哈欠:“是为怯。”



    “见死不救呢?”



    “同……同为恶。”



    “那你说,如今这学院被陵改祸害成这样,咱们身为花陵院生,该不该路见不平啊?”



    “好……依你还不成么……你赶紧让我睡下吧……”



    “那你算是答应了?!”唐朱玲喜得直摇她肩膀:“我唐麟的朋友,可都是女中豪杰,思雪你不许反悔哦!明日可得陪我一同编词!”



    “我现在还不会反悔,不过……圣人也曾有云,过子不眠是为苛。你再不让我睡……再不让我睡……”



    “坏了坏了,思雪眼睛都泛血丝了,怎么好像肤色都暗了下来?怕不是她真的体虚,只晚睡这么一会儿就……算了,今儿她怕是真被我烦的够呛了,再闹下去本姑娘该挨打了吧?”



    人也欺负够了,口实也到手了,唐朱玲赶紧见好就收,麻利地赤脚踩在桌上爬回了自己那边的床。她人一走,叶思雪连发辫都未解,穿着外衣就往薄毯里一钻,平和的呼吸声如夜谣般传来,唐朱玲好奇地打量了几眼,终究还是没有深究。



    “有罗师姐、江师姐、思雪再加上我,那就还差一个女角儿啦……”躺在自己的床铺上,唐朱玲憧憬地望着天花板发呆:“该哪儿去找呢?哎!偏偏咱们黄字门,女院生怎么这么少?”



    ————       



    次日,唐朱玲起了个大早,叶思雪似乎受了昨晚的拖累,连半醒都不曾有,直到过了早膳时分,依旧是呼呼不觉。



    唐朱玲不忍再把她拖起来,只得留了封书信,自个儿先往小竹屋。



    如今另有不少黄字门生盘算着以如梦令作为献才节目,罗念秋没有拿主意,故而唐朱玲这边依旧还是老样子,只有楚麟与蛟壬两人可以商量。



    万幸的是蛟壬这边点头极快,如梦令意境暧昧晦涩,自然不如白话戏浅显易懂,蛟壬少通文墨,要他站队,自然没有任何悬念。



    只是楚麟仍忧虑重重,蛟壬与唐朱玲受不了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可这花陵太学不就是文人聚集之处么?他们越是推崇世俗之乐,楚麟反倒更担心有多少黄字门生会同意这想法。



    直到蛟壬一拍桌子,说出句不讲理的话来,楚麟这层忧虑才彻底烟消云散。



    他记得蛟壬原话还衬着一声拍案惊响:“管他答不答应,我现在是楚风花会的人,甭管是谁,还敢不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