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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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九门提督

    勤政殿的廊庑下,李愿瞧见苏鸢远远走来,忙弯腰趋步迎了上去,漂漂亮亮地扎个千儿,“娘娘金安。”



    殿内隐约传来一片吵嚷之声,苏鸢有些意外地挑眉,“陛下在同臣工议事?”



    李愿似是叹息一声,“是九门提督李修远李将军和太常寺卿许迁许大人,两个人乌眼鸡似的一路拉扯到了圣驾跟前,吵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一个管京畿戍防,一个管宗庙祭祀,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人,平日朝堂上都得分别戳在文臣武将两班人当中。



    苏鸢瞥一眼沸反盈天的勤政殿,料想安凌陌此刻一个头两个大的模样,心底攀上一抹笑意来。



    “陛下此刻顾不得见娘娘,天寒地冻的,不若奴才伺候娘娘去偏殿歇息一阵子。”李愿笑嘻嘻地说着,不敢怠慢了大燕教天子情有独钟、十五年不再纳妃的皇后。



    天地肃杀的严冬,只剩下一群灰头土脸的麻雀,叽叽喳喳地挂在枝头,吵得狐假虎威,一点儿风吹草动就丢盔弃甲地逃遁,落下深深浅浅的鸣叫声。



    “不用,本宫在殿外候着。”苏鸢紧了紧身上的银狐轻裘披风,淡漠地吐出一句话来,卷进深冬寒冷的空气中,平白添了三分冷意。



    李愿知趣地闭上了嘴,躬身退回到廊庑下,备着安凌陌传唤。



    勤政殿的帘子却被掀了起来,室内的暖意哆哆嗦嗦飘了出来,还没到李愿面门跟前,就泄得一干二净了。



    李修远和许迁在门内互瞪一眼,齐齐迈出了门槛,袍子一个赛一个地撩得气势汹汹,并肩往前走,几乎要挤到一处去。



    到了苏鸢跟前步子才缓下,埋头拱手作了个揖。



    苏鸢垂眸望向两人,许迁当差当的稀松平常,长的也是平庸乏味——蓄了山羊胡,一双小眼睛缀在面上的横肉中,再配上滚圆的腰身,金陵城里这样肠肥脑满的富家员外一抓一大把。



    倒是李修远,身量颀长,肤色白皙,眉眼是阴恻恻的阴柔,怎么看都不该是执掌京畿防戍的九门提督。苏鸢思量间对上李修远抬头刹那的目光,尽管他又迅速低下头去,她依旧能觉出他身上的戾气,生生将冰天雪地的冬日又冻瓷实了几分。



    此人绝非善类。苏鸢看了好一阵子,终于轻轻摆了摆手。



    两人得了皇后示下,又挤在一起离开了,宫门口又是不约而同地冷哼一声,拂袖各自离去。



    苏鸢心中记挂着敏咚尔那入京的三千商贾,无暇他顾,提步就往殿内走。



    李愿瞧见慌忙亲自打了帘子起来。



    安凌陌站在铸铜鎏金的熏笼前,染了熏香的广袖下是一双纤白得有些羸弱的手,覆在熏笼上空,拢着一丝暖意。



    殿内是沉闷闷的龙涎香,裹着教人微微窒息的暖意。



    一旁的金丝楠木翘头案上堆着批不完的奏表,一封接一封,从各个州郡前仆后继地赶到勤政殿内,等着天子圣裁,生杀予夺。



    熏笼静静前站着的男人,眼角眉梢是深深的疲惫,定定站在那儿,经不得一阵风一样。昔日总想着撂挑子走人的离经叛道的少年天子,成了忧国如病、回天乏术的末路君王,他这一生都囿于江山,身不由己。天下豪杰争得头破血流的江山,宛若一副重枷,锁了他一生。



    那样落寞的人,仿佛夕阳裁出的剪影,霞光熠熠的轮廓,画着暗沉凄冷的人形,绣死在四平八稳的青砖上,了无生趣。



    苏鸢心底霎时闪过了千头万绪,偏又空落落什么都捉不住,愣了好一阵子才缓缓移步到那座熏笼跟前,木然伸出手在上空暖着,提线傀儡一样。



    忽地,安凌陌的手伸了过来,将她一双手拢入掌中,惊醒了苏鸢封印在傀儡内的三魂七魄。



    安凌陌捧着苏鸢的手小心翼翼地捂着,适才皱着的眉随着她手上寒意的消融,一点点舒展开。苏鸢这才想起刚才来得匆忙,忘了带袖炉,指尖冰凉。



    心底却是一暖,她抬眸瞥一眼安凌陌有些愁苦的面色,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角,饶有兴致道:“臣妾来得不巧,打搅陛下同两位大人议事了。”



    安凌陌闻言微微挑起眉毛,凝视了苏鸢半晌,在她眼底确确实实捕捉到一丝戏谑后,抬手在她额头轻拍一下,“满朝文武变着花样来气朕,你还幸灾乐祸。”



    苏鸢踮着脚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臣妾不敢。”眉间笑意分明,那种恃宠而骄的得意,以前在沐凝兮身上瞧着总觉得浅薄,原来换作她亦落了俗套。



    哪知眼底的笑意还未落下,便被人反客为主地一把圈入怀中,苏鸢愣一瞬,浅浅一笑,就势环住他的腰,嗅着他前襟的熏香,“李修远和许迁吵得乌鸡眼似的,所为何事?”



    安凌陌下巴贴着她的头发,闻言冷哼了一声,“荒唐得很。李修远新纳了一房小妾,前些日子逃到外头,被许迁瞧上了,强行带回府内。李修远找上门去要人,许迁不愿意给,僵持不下就捅到了朕跟前,要朕主持公道。”



    “当朕是月老还是红娘?”安凌陌越说越气,“国将不国,朕兢兢业业地处理政务,他们两个为一个女人吵到了朕的金銮殿上——”



    他拧眉瞪着一侧高几上摆着的梅瓶,瓶中新插的一枝红梅被瞪得几乎零落成泥,顿了片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真够胆的。”



    苏鸢微微一笑,“也不知是如何倾国倾城的美人,将两位大人迷得神魂颠倒的。”



    “不说他们了,朕好容易把人打发走,不值当再为这破事伤伸。”



    安凌陌一面说,一面拉着苏鸢到案前坐下,从小山似的奏表中摸了一份出来,“乌穹递来的国书,今年乌穹王位更替,敏咚尔继位后料理内乱耽搁了些日子,入京朝见怎么也得腊月二十五。”



    苏鸢俯眼看一眼那份国书,陡然记起自己来勤政殿的初衷,神色不由严峻了几分,“乌穹此番朝见,带了三千商贾入京,”眉心紧紧蹙着,系了一个结一样,“敏咚尔不是甘居人下之人,此举只怕别有所图,若其生出反心,恐于大燕不利。”



    安凌陌万分镇定地翻着那一份千里迢迢递来的国书,“朕已命人增强了京畿防卫,这三千人便是三头六臂也不足为惧。况乌穹是大燕属国,朕草木皆兵的,教天下人笑话。”



    苏鸢面带焦虑地看着他,正欲言声,被他堵了回来,“放心,敏咚尔刚刚稳住王位,他兄长的势力还未根除,他此时与大燕为敌,百害而无一利。以敏咚尔的智谋,断不会做这样的蠢事的。”



    安凌陌握着苏鸢的手,指腹宽慰地摩挲着她的掌心。



    苏鸢心底却依旧是烦乱,幽幽望向窗外,“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