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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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倒戈

    苏鸢同韩妃齐齐福身行礼,“参见陛下。”



    安凌陌目光在苏鸢身上一扫而过,方才在屋外看见画棠时便晓得她也来了,淡声问道:“说什么悄悄话呢,屋里连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自顾自到一旁的琴案前坐下。



    案上摆着一把琴,梧桐木,天蚕丝,琴身细细漆了八宝砂。



    韩妃心乱如麻,怯怯看着安凌陌,不作声。



    苏鸢倒了茶端至琴案上,屈身坐下,“闺阁琐事罢了,陛下不爱听的。”托着下巴,笑意嫣然地看着他。



    安凌陌淡淡应了声,眸光越过她,端起茶来轻啜着,眉眼低垂。



    苏鸢渐渐敛了笑意,望向他的眸子,安凌陌垂眸睫毛微颤,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陛下今儿个瞧着不大高兴,可是前朝的政务棘手?”



    “贪污、旱涝、暴乱日日都有,哪样不棘手?”安凌陌侧头冲苏鸢弯唇一笑,眸底的疏离冷漠瞧得真真切切的。



    苏鸢静静看了他半晌,低眉笑道:“陛下说的是。”暗暗腹诽,这人真是莫名其妙,方才还赏了东西下来,转头的功夫就变了脸,也不知较的哪门子劲。



    安凌陌搁下茶杯,手指迅速拨过七根琴弦,霎时清越琴音潋滟而出,含笑道:“慕清,过来坐,朕有日子没听你抚琴了。”



    韩妃正在罗汉床上心神恍惚,猛地被叫了名字,霍然起身,怔了一瞬,忙到琴案旁坐下。纤长的手指抚上琴弦,一曲《汉宫秋月》幽幽落至人心上。



    切切犹闻忆旧年,黄沙淹没汉江山。三千宫阙一家帝,两万韶音几个鸢。泪雨无声皴白指,黄花送燕泣丝弦。清风低诉些些事,昨月始从今日圆。



    琴音凄切,一音一弦诉得皆是韩慕清心底的悲凉,胡笳汉月,何恨不得圆。苏鸢听得入神。



    安凌陌扭头看她一眼,凤袍上一只振翅欲飞的凤绣得精致,发间那支凤钗更是精美绝伦——每一处都昭示着她是大燕的皇后,母仪天下,尊贵无匹。只是她的眸子那样冷,透骨彻髓的冷,溢目的繁华都煨不暖她一颗心,她在他身边从来不曾真正开心过,过往的强颜欢笑底下该埋着怎样的心酸。



    安凌陌轻轻皱了眉,苏鸢目光凄冷地锁在窗纸上,神色寂寥。哪怕他与她同榻而眠,哪怕他将凤印捧至她面前,她所思所念的也永远是凉州祁皓将军府那十二年的光阴。



    安凌陌心口一阵钝钝的疼,忽地一把按住了琴弦,余音袅袅,如泣如诉。韩妃惊怔,不知所措地看着安凌陌。



    苏鸢亦回眸看他,安凌陌盯着一旁的琉璃宫灯,有些伤感地低声道:“罢了。所思非朕,所念非朕。”言罢缓缓起身,步履踉跄地往屋外走。



    他计较的是苏鸢的所思所念,却戳中了韩慕清的心事。



    苏鸢同韩妃对望一眼,都噤了声,待安凌陌掀起帘子时方恭恭谨谨地道一句“恭送陛下。”



    韩妃跌坐在地,低声道:“陛下此言何意?莫不是已经知晓我同柳靖离的往事?”



    苏鸢沉吟一阵,“姐姐稍安勿躁,等楚将军回京再相机而动。”



    



    从咸福宫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雪依旧细细密密地落着,因为路滑,抬辇的宫人走得慢,画棠撑了伞跟在一旁。



    苏鸢轻声问道:“今日我同韩姐姐说话,陛下在屋外可是听见了?”



    画棠想了想,“陛下进了咸福宫便直奔屋内去了,掀了帘子便进,片刻都没停顿,不像是听着了。”



    苏鸢蹙了眉,那他今日同韩妃没头没脑地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娘娘问这些做什么?”画棠抬头问道。



    “陛下今日有些奇怪,”苏鸢思来想去也没个头绪,“罢了,左右楚将军回京还得几日,先把沐凝兮料理了再说。”勾了唇浅笑。



    



    三日后,黛兰将稳婆接进了坤极宫。



    苏鸢坐在红木嵌繥大理石扶手椅上,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轻笑一声,“你好大的胆子。”



    地上那稳婆闻言一下子磕头如捣蒜,絮絮叨叨地说着:“小人一时财迷心窍,险些作下大孽,多亏了娘娘火眼金睛,一下将小人打回原形,否则小人轮回几世、世世投胎做畜生都赎不清这业障。”时不时偷眼瞧一瞧苏鸢。



    苏鸢轻哼一声,“沐凝兮的杀手派到家门口了,你才知这是作孽。”



    稳婆讪讪地笑着,“谋害韩妃娘娘的幕后主使是咸福宫那位,小人不过一个跑腿的,不是小人也会是旁的稳婆。”



    说的倒是不差。



    苏鸢偏头,墙角的月牙桌上摆了一座剑架,那柄落云剑被搁在上头,每日被人擦拭一遍。



    指尖轻叩在桌上,苏鸢悠悠问道:“那你可知,现在沐凝兮的杀手可是满京城地找你呢。”



    稳婆抬头,眨了眨眼,“皇后娘娘心善,不计前嫌,救下小人一条性命,小人本想为娘娘效犬马之劳,可惜到底命贱,是死是活全看老天爷了,不敢再牵累娘娘了。”到底是市井百态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人,心思玲珑剔透。嘴也巧,四两拨千斤。



    知道自己在苏鸢跟前有些价值,一招以退为进用得炉火纯青。



    苏鸢几乎要笑出声来,面上依旧不起波澜,“你一番好心,本宫也不好辜负了,”扭头冲黛兰道,“黛兰,还将人送出去吧。”



    稳婆闻言跳了起来,身子枯瘦,猴儿一样,“娘娘使不得啊,”看了看苏鸢的面色又重新跪好,“是小人说错话了,还请娘娘救小人一条性命。”



    苏鸢端起茶啜一口,“你是个聪明人,只是别在本宫面前耍小聪明。本分些,本宫保你性命无虞。”



    稳婆唯唯诺诺,“小人记下了,今后再不敢了。”



    苏鸢搁下茶杯,“沐凝兮赏你那些银两带着吗?”



    “带着,小人去钱庄兑了银票,随身带着。”说罢从怀里掏了一张银票出来。



    苏鸢瞟一眼,又问:“她赏过你首饰吗?”



    稳婆忙道:“赏过一支银镀金嵌珠簪子,小人也贴身收着呢。”又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来,展开,将那簪子取了出来。



    苏鸢冲画棠使个眼色,画棠过去将簪子和银票取了过来。



    苏鸢道:“一会儿本宫带你去面圣,将沐妃如何指使你谋害韩妃都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沐凝兮居心叵测,留在宫中始终是个祸患。难得她自己露了狐狸尾巴出来,扳倒她在此一举了。



    稳婆犹疑了片刻,战战兢兢地应一声“是”。



    



    前几日一场雪下得沸沸扬扬,阖宫一片银白。



    遥望金陵城,寻常百姓家的灰瓦同宫城明黄的琉璃瓦被一并遮住,只余了漫天遍地的雪白,困囿世人一生的尊卑贵贱,在天公眼中是何其可笑。



    紫辰殿,沐凝兮正同安凌陌在桌案前作画。



    看着苏鸢进了屋子,沐凝兮身子又柔了三分,蛇一样倚在安凌陌怀中,看向苏鸢错着牙笑,“皇后娘娘来见陛下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臣妾还是先回宫去了。”



    “不必。”两个人的声音,苏鸢和安凌陌同时脱口而出。



    安凌陌漠然看苏鸢一眼,又说了一遍,“不必。”揽着沐凝兮腰身的胳膊紧了紧,宠溺得很。



    苏鸢轻轻一笑,道:“确实不必,本宫是为娘娘的事而来。”回眸看一眼画棠。



    画棠会意,折身出去将稳婆叫了进来。



    稳婆在安凌陌面前跪倒叩首,“参见陛下。”沐凝兮看见稳婆神色有些慌乱,苏鸢尽收眼底。



    “皇后这是要做什么?”安凌陌冷声问,那稳婆亦有些不安,回首看着苏鸢。



    苏鸢捡了一张黄花梨透雕鸾纹玫瑰椅坐下,对稳婆道:“讲。”



    沐凝兮的眼刀子已扎了过来,稳婆慌忙低了头,“韩妃娘娘生产前一个月,宫里头来人将小人接到了沐妃娘娘的咸福宫中,”说至此处抬眸瞥一眼沐凝兮,复又低头说道,“沐妃娘娘给了小人五百两银子,教小人给韩妃娘娘动些手脚,教韩妃娘娘难产而亡。”



    安凌陌喝着茶,神色漠然。



    “小人一时财迷心窍,想着神不知鬼不觉,便、便应下了。后来韩妃娘娘临盆,小人来接生,皇后娘娘过来拦下了小人,这才未铸下大错。哪知沐妃娘娘却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派了杀手来取小人性命,也是皇后娘娘教人来救下小人,小人才有机会向陛下陈述真相。”稳婆说罢一个叩首。



    安凌陌依旧不声不响地喝着那杯茶,看不穿情绪,直喝到那杯茶见了底。



    沐凝兮一直瞧着安凌陌的神色,心头蔓上深深的恐惧,,几欲窒息一般。



    茶杯被重重搁在案上,沐凝兮心上一跳,连忙道:“陛下,臣妾没有、臣妾绝不敢做谋害皇嗣的事,陛下一定要相信臣妾。”她慌得已不知如何辩驳了,只期期艾艾地念着要安凌陌相信她。



    她不择手段地要杀了稳婆便是为了灭口,此事绝不可教安凌陌知晓,哪成想稳婆教苏鸢救走,此次怕真是无力回天了。



    安凌陌终于悠悠开口,“皇后从哪儿找了这么个不怕死的婆子来构陷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