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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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素眠轩

    



    苏鸢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什么都看不到,只听见有人在说话,飘渺得来自天外一样。



    “凡人魂魄要纳入地府重入轮回的,你带她回来做什么?”是女子的声音,凝着千年万年的冷寂。



    “我不想她死。”男子道,声音清越仿若笛音,分外好听。



    “她已经死了。”



    “你救她。”



    沉默了半晌,接着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苏鸢再恢复神识时,正走过乾元门的琉璃影壁,周围是几十个持团扇、华盖的宫女、内侍,一行人浩浩荡荡——这分明是当年她刚入皇宫的情景。



    当年安凌陌离宫,她刻意接近,等到他对她一往情深时,苏鸢就执意要去京城。甫一入城,就被她早已通风报信过的赵太后派的人接回宫去。



    历历在目,苏鸢愕然,可是她明明已经……



    晃神间,步子不由放慢,牵着她手的人一顿,回首看她,眉眼里尽是深情款款。



    安凌陌。



    盘领右衽的九龙黄袍,衬得他英姿勃发,器宇轩昂。还是十八九岁的光景,和他们初遇时一般无二。



    安凌陌诧异道:“鸢儿,你怎么哭了?”伸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



    “没有。沙子迷了眼,不碍事了。”苏鸢轻声道。



    他们并肩走着,安凌陌一直紧紧牵着她的手,视如珍宝。上一世他就是如此牵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入这巍峨皇城。



    不同的是,这次安凌陌却突然悄悄地对她说:“你若是不喜欢这里,我们过些日子就再找个机会逃出去。”冲她狡黠一笑。



    



    一行人一直走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殿宇前——歇山顶的宫殿,覆了琉璃瓦,在日光下粲然生辉,檐下是一方黑底横匾,书有“素眠轩”三个烫金大字。



    安凌陌仰望着那方匾额静站了许久,目光深邃,苏鸢在就其身后不远不近地站着,凝望着他。



    她知道这座宫殿对他意义重大。这是先帝专门为安凌陌的生母裕妃所修建的,极尽奢华,“素眠轩”三字也是亲笔所题,化用了李白《长相思》里的句子——“月明欲素愁不眠。”



    后来赵太后专宠,先帝甚少过问裕妃,裕妃不久便郁郁而终。



    安凌陌登基,这座“素眠轩”就成了他心头的一道伤,空了十多年,谁都不许住。



    “鸢儿,你今后就住这儿。”



    旁边的宫娥内侍听了都一阵讶异,阖宫上下谁不知道这“素眠轩”在皇帝心上的位置,平日里提都不敢提,哪个妃子能住进来那可真是比入主坤极宫都威风。



    苏鸢福身,“谢陛下。”她在上一世时还不知道这“素眠轩”的来历,也是这么毫不客气地就受着了。



    安凌陌走过来抚着她的面颊,“你安心住着,有谁敢欺负你只管同我来说。”他气势汹汹地说道,在宫外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形象一扫而空,她反倒成了矜贵娇弱的闺阁小姐。



    苏鸢轻声应了句“是”。



    此时,赵太后身边侍奉的内侍柴魁义走来,在地上跪着说:“陛下离宫这段日子,太后实在思念陛下,刚听说陛下回宫就打发奴才来请陛下过去。”



    依大燕的礼制,君王还宫首先就是要去太后的慈宁宫请安的。



    安凌陌皱了皱眉,漠然道:“知道了,朕片刻就过去。”



    柴魁义却依旧跪着,“太后着奴才亲自领陛下过去。”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可不为难吗,太后一个劲儿地催,皇帝一个劲儿地拖,两边都是得罪不起的,只苦了他们这些当差的人。



    安凌陌沉吟片刻,骂道:“滚远些候着,别在这儿碍朕眼。”



    柴魁义听来却似得了赏一样,欢天喜地地退到了一旁。



    安凌陌对苏鸢说:“我去一趟慈宁宫。”



    苏鸢福身道:“恭送陛下。”



    安凌陌转身恨恨地剜一眼柴魁义,柴魁义连忙躬身陪笑地走过来跟着。



    



    苏鸢望着安凌陌远去的背影,绷着的一口气顿时松了下来。



    安凌陌愈是对她好,她便愈是觉得如芒在背,她亏欠他太多了。



    素眠轩内部亦是雕梁画柱,流光溢彩,可见当时先帝对裕妃有多上心。



    苏鸢在干坐了半晌,果然有人来了,一如前世。十来个仪态端庄、举止有度的宫娥鱼贯而入 在她面前一字排开。



    领头的嬷嬷说:“陛下遣老奴挑几个稳成持重的宫女给姑娘送来贴身侍奉,姑娘看看可还入得了眼。”



    苏鸢一眼扫过去就看见了画棠,上一世伺候她二十年不离不弃的画棠。



    “嬷嬷费心,苏鸢谢过了,”苏鸢指着画棠,“我瞧着她就不错。”



    “姑娘言重了,姑娘日后必定是大富大贵的命,老奴求姑娘的地方少不了,这点小事可不敢居功。”又扭头喊道:“画棠,还不多谢姑娘大恩。”



    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子应声上前,“多谢姑娘。”



    嬷嬷满意地笑了,“姑娘好生歇着,老奴告辞了。”



    苏鸢从发间摘下一支累丝嵌珠金牡丹簪子,不动声色地递到嬷嬷手中,“嬷嬷走好。”



    



    慈宁宫。



    赵太后正站在一方桌案前挥毫泼墨,宝蓝底子绣牡丹的宫袍,威严华丽。



    安凌陌一踏入正殿,就看见一只掐丝珐琅的熏笼,焚着安息宁神的香。慈宁宫长年用着这种香料,安凌陌一嗅到就微不可觉地皱了皱眉,他厌极了这慈宁宫。



    “儿臣给母后请安。”依旧得中规中矩地行礼。



    赵太后运笔的手停住,“皇帝不声不响地离宫这么些日子,哀家可真是夜不成寝、食不知味。”赵太后四十岁上下,眼角已有了细碎的皱纹,却依稀可见当年宠冠六宫时的绝代风华。



    安凌陌心底来一句“惺惺作态”,口中却说道:“儿臣莽撞,教母后担心了。”



    “你也登基十二年了,行事怎么还是如此荒唐,底下言官的眼睛可都盯着呢。再者你亲政后,政务繁多,若还是这副德行,必定漏洞百出,怎么教天下信服?”



    安凌陌一语不发地听着。赵太后训斥了半晌也累了,端起茶来饮了一口。



    接着道:“还有你从宫外带回来的那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