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声赠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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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旧不肯搬新居 君道习惯难相离

    刘正荣与钱乙在医官院墙外的小径上散步,刘正荣道“等两天我让人把东边的药方腾出来,给你们换个大点的房间。”钱乙拱手“多谢大人惦念,这个小院子我们已经住习惯了。”刘正荣叹道“没想到短短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本院一从陈州回来,莫名生出惶惶不安之感呐!”钱乙道“世间事本无常,无怪于人的心不能时时清晰,时而慌乱,时而模糊。”刘正荣道“是啊!迂回曲折之后方显执着初心,希望,漫漫长路,你我都不要丢却本心啊!”钱乙长长舒了一口气。



    严岑来在小院子里叫道“钱太医在吗?钱太医可在?”张辰寒连忙放下手里的医书“严公公,有失远迎!我师父刚刚被刘大人叫去了,要不您到屋里喝口茶,稍等片刻。”严岑焦急道“小皇子高热,要不你随我快快进宫吧?”张辰寒稍一迟疑,严岑催促道“来,严公公亲自帮你提药箱子好不好?”张辰寒忙道“不用了,我自己来。”



    慈元殿内张辰寒抚上小皇子额头,叩上脉门,脉大而有力,如波涛汹涌,来盛去衰,诊罢,说道“德妃娘娘不必担心,小皇子只是热盛邪灼,外感风寒,待我开个方子来。”德妃松了一口气“好,好,本宫这就放心了。”张辰寒写好药方,严岑连忙接过,递给旁边的小太监。



    张辰寒刚将药箱子挎在身上,门外侍立的宫人纷纷跪拜道“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德妃忙上前施礼,张辰寒也闻声跪正。皇上朗声道“都起来吧!听说小皇子不适,朕特来看看。”坐于床边,只见肉嘟嘟的人儿正熟睡着,用手抚上滚烫的额头“开过方子了?”张辰寒应道“是!”



    皇上望向张辰寒“哦?你目前的身份怕是不能来慈元殿问诊吧?”张辰寒一惊,严岑连忙解释道“皇上恕罪,是奴婢请张辰寒前来为皇儿问诊的。”淑妃也讲情道“皇上恕罪,皇儿高热,是臣妾命严岑去请的。”皇上柔和道“朕并无怪罪之意,都起来吧!”又关切问道“你师父怎么样了?”张辰寒恭恭敬敬道“蒙皇上挂念,已经无碍了。”



    皇上起身,猛的眼前一片漆黑,重心后仰,靠在床前。德妃,张辰寒,严岑连忙上前扶住,德妃紧张问道“皇上,皇上,您怎么了?”眼前的几张人脸又慢慢清晰“没事,没事,缓一下就好。”搀扶皇上坐下,皇上说道“不知为何,这几日,朕老是头晕眼黑,起坐眩晕。”德妃道“皇上您大概是太劳累了,要不,让张辰寒给您诊一诊?”皇上看向张辰寒“来,你给朕瞧一瞧。”说着伸出胳膊来。



    张辰寒只是一搭脉,便说道“皇上最近可有口干舌燥,干咳之症?”皇上答道“确有口干,干咳。”张辰寒道“皇上只需拿几片桑叶泡茶或煮汤服之即可。”皇上惊诧望向同样表情的德妃“只喝桑叶水就可以了?”张辰寒道“皇上可莫要小看几片桑叶的功效,它疏散风热,清肺润燥,清肝明目,用治肺热燥咳,头晕头痛,目赤昏花,风热导致的眩晕效果甚优,正对皇上病症。”



    皇上点头“那好,朕就按你的方法试试看,万一不灵,你的医术不仅受到质疑,还要接受朕的处罚。”张辰寒从容道“遵旨!”



    钱乙见张辰寒正在奋笔,凑近前“在些什么?”张辰寒正专注,闻声不禁一惊,连忙用书卷盖住“啊,没什么。”钱乙将龙骨研抹装罐,张辰寒便出去打来一盆水,帮钱乙洗药杵。



    钱乙无意间走至桌案前,停下了脚步,伸手拿起书卷,张辰寒见钱乙已发现,低声道“师父~”钱乙惊讶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居然瞒着师父整理了这么多?”张辰寒弱弱说道“《颅卤方》是本奇书,更有师父实诊走访从实践中得来的珍贵经验,不能就此消失于世。”钱乙沉默之后,缓缓道“谢谢你,辰寒!”



    张辰寒翻过身子望向钱乙的床,叫道“师父,你睡着了吗?”钱乙沉声道“没呢。”钱乙翻过身,与张辰寒相对,长叹了一声,问道“为什么想成为大夫?”张辰寒沉默片刻后,道“说来很复杂,以前,只是喜欢研究药草,把行医问药,可能只是当做一件喜欢的事情去做。现在,成为一个好的大夫已经成为我的信念,只要见到病人,无论如何想要治好他。世上最痛的痛,也许就是丧亲之痛了,即便只是小小医学,我能救一个人,世间便少了一份丧亲之苦啊!”



    钱乙涣散的目光开始明亮起来“希望,我们都不负本心。”张辰寒反问道“师父入医官院为官的信念又是什么呢?”钱乙悠悠道“我的信念是,幼者无横夭之苦,老者无哭子之悲。”张辰寒喃喃重复“幼者无横夭之苦,老者无哭子之悲。”



    这晚,张辰寒的一番话,既是自己经历了亲人相继去世后,由自责愧疚所萌生,也是受到钱乙身体力行的引导和启发所树立。而钱乙少年时的长年走访问诊,对于疾病之痛,生死之苦的所见所感,他的内心感触较张辰寒更为深切。听完张辰寒的一番话,让钱乙与张辰寒的心更近了一阶,这一阶有多近?近得让许多年后的钱乙一想起便热泪盈眶。



    张辰寒复诊后说道“皇上,德妃娘娘,小皇子现已无碍了,天气热燥,但也不要经常扇风,太过凉爽。”皇上挂着柔和微笑点头,说道“你还记得昨日朕给说的话吗?”张辰寒微微一愣“啊?”皇上佯装生气“朕喝了你说的桑叶茶,咳得更厉害了,眼睛还经常昏花,你该当何罪?”



    张辰寒连忙跪下“皇上恕罪,皇上若服桑叶茶三到四次应已见效。”皇上道“是啊!为什么没有见效啊?”张辰寒紧张起来“这……”皇上看着惶恐不安的少年,柔声道“你是不是给朕诊错了?”张辰寒虽惊慌但坚定的说道“微臣用性命担保,是不会诊错的。”皇上突然朗声道“张辰寒听旨!”张辰寒一惊,心道“又祸起萧墙了?”皇上道“张辰寒医技高超,诚厚仁爱,即刻担任翰林医官院,太医局太医,希望你不负朕望,铭记职责,上为皇室解患,下位百姓除疾!”



    张辰寒突然沉默,迟迟不作反应,忽然重重的叩头道“皇上请收回成命!”皇上出乎意料的看着反常之人,张辰寒道“皇上,且不说臣现在药童的身份,即便是翰林医学,一年学业还未完成,怎能直接升为太医呢!”



    皇上道“任人唯贤,破格提拔,有何不可?”德妃见皇上不悦,连忙说道“张小医学,以你现在的医术,已经不用在学习一年了,何必在执着于形式,提升你为太医也是皇上对你医术的肯定,你还不快快谢恩?”皇上看着伏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张辰寒,威严的脸色一沉,呵斥道“你如此坚决推脱太医之职难道是有别的目的?”张辰寒连忙叩头“微臣不敢!”皇上愠怒,拂袖而去。



    小药童对房顶上的人喊道“张太医,您的房间一切都已经收拾妥当。”张辰寒垂头丧气的对两个小药童说道“你们先回去吧!”钱乙坐到张辰寒身边“为什么这么不高兴?”张辰寒闷声道“师父的好多知识,辰寒还都没有学会呢,就要离开师父了!”钱乙用肩膀扛了下张辰寒“喂!书呆子,你的医术已不在师父之下了!”



    张辰寒垂下脑袋“辰寒哪里及师父十分之一。”钱乙柔声道“别胡思乱想了。回去吧,去看看新房间怎么样?”张辰寒闷声闷气道“让我在多待一会儿嘛!”



    闷热的夏夜,连房顶上都缭绕着热气,沉默了许久,开口道“师父,我回去了,您早点休息。”钱乙点头。



    来到宽敞的新房间里,只觉得空空旷旷,崭新的书案,整洁的床铺,一应俱全的药具,可是为什么这一切都是陌生的,出门来仰头观望,连一颗颗闪烁的星辰都和刚才在房顶之上看到的不一样。脑袋里什么都没想,只是脚跟着心的方向,又来到钱乙的小院子里,见橘黄色的灯光映在窗纸上,顿时觉得很熟悉很亲切,这抹光,才是她见过最亮的灯光。



    上前叩响门,钱乙的眸心掠过一丝明亮,平静道“怎么回来了?”张辰寒不自觉的直直盯着眼前之人,低声道“新房间有点乱,我想在师父这里在睡一晚。”钱乙又恢复淡淡的眼神“好!进来吧!”



    张辰寒躺在熟悉的床上,闻着被子上熟悉的味道,睡意立刻袭来。钱乙见张辰寒躺好,说道“熄灯了?”张辰寒“好~”轻叫道“师父~”钱乙轻声应道“嗯?”张辰寒呢喃道“我还是喜欢跟师父住在一起,辰寒已经习惯……”话还没有说完,张开的嘴又不受控制的合上,沉沉进入了梦乡。



    逍遥居里进来了一位不同寻常的人,心儿,春萍,夏默都来施礼,问向心儿“小姐在吗?”心儿应道“在。”芸娘一见是丁尧佐,温柔的脸上顿时写满冷漠,丁尧佐打破沉默,说道“半年未来看你了,在这里怎么样?”芸娘放下笔“甚好!”丁尧佐柔声道“孩子,跟爹回府住吧?”芸娘立即回绝道“我只想住在这里!”



    丁尧佐语重心长的劝道“这里哪有府里好?听爹的话,回家住吧!”不得不说是来自一位父亲的诚恳的语气,芸娘却毫不领情的拒绝道“这是我娘给我布置的最漂亮的宅院,也只有在这里,我才住的最好,丁大人不必操心。”丁尧佐自责道“可是,你娘临终前嘱托我照顾好你,你一个人住在这里,让爹如何向你娘交代啊!”芸娘固执道“让我自由自在的留在这里,就是对我娘的最好交代。”



    丁尧佐耐心说道“孩子,爹对你娘的愧疚,只能弥补给你了,爹现在老了,一闭上眼都是你娘被杀害的样子,内心的煎熬,比身上任何一处的疼痛都厉害,让人生不如死啊!回去吧?孩子。”芸娘情绪激动道“不要说了!不准你提起我娘!你回去吧!我是不会再回丁府的。”丁尧佐见芸娘有些失控,只得低声说道“好,好!丁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爹等你回来!”



    待丁尧佐离开,心儿问道“芸娘,你现在还怀疑是丁大人杀了你娘吗?”芸娘两行热泪涌出,颤抖的说道“就算不是他杀的,也是因他而死!可怜我娘所托非人。”



    张辰寒一卷一卷地整理着“师父,我写的那部分您都检查过了吗?还有要修改的地方吗?”“昨晚上我都看过了,很精准,不需要修改。”钱乙说道。张辰寒激动的拿着沉甸甸的书卷翻至首页“师父,请题书名。”钱乙伸过满是墨痕的手,稍一停顿,运笔写下《小儿药证直诀》六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张辰寒凝重念道“《小儿药证直诀》,成书了!”



    时光定格在这一刻,这部伟大的中医儿科学专著,由钱乙从《师巫颅囟经》中得到启迪,将《颅卤方》再次整理,结合自己的临床实践编纂成书,全书分为上、中、下三卷,上卷专论小儿脉、因、证、治,收列儿科常见病证治80余条,中卷收载典型病案23则,下卷列载方剂124首。



    清早,气色与心情皆佳的钱乙,拿出两个药篓来至张辰寒门前,门突然被打开,二人不期而然,四目相对,钱乙温润说道“我们去大药峰吧?”只见张辰寒稍一犹豫,又展露歉疚笑容,说道“师父,我与鑫磊哥和耗子约好了,今日要去东桥骑马,我改天再陪您去大药峰,可以吗?”林鑫磊与郑浩两个白衣少年款款来至门外,郑浩蹦哒着进来,催促道“辰寒,快点哦!”



    张辰寒径自从钱乙的药篓边走开“好,这就走!”还不忘对钱乙说道“师父,我去了!”钱乙点头,原本闪烁的目光掠过丝丝失落,随即交代道“路上小心!”张辰寒应着已出了门去“知道了!”



    望着张辰寒飞奔出去的身影,又将药篓重新拿回自己院内放好。环顾四周,心头莫名空去。原来,一个站在院子里的时候,是孤独的,这种感觉是钱乙在医官院度过的七年岁月里,从未有过的。



    “辰寒,我最近老是睡不好觉,白天又没精神,容易烦躁,有饿感但是饭食不香,食不知味。你快帮我看看!”张辰寒停住脚步,把住郑浩的脉,道“脏腑阴阳失衡,阴虚则内热,若脏腑湿津耗损,再加外邪引动,则生虚火,待会我给你开个方子。”



    郑浩丹凤眼张大“原来我真是生病了!”张辰寒不疾不徐道“胃火过盛。”郑浩又陶出小铜镜准备照上一照“这两天火气是有点大。”张辰寒忙催促道“鑫磊哥会不会等着急了,我们快点吧!”不知何时身后出现了十几个禁军,一个带头的叫道“站住!”二人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道,张辰寒一转身,便惊恐不安起来,但仍佯装淡定,与其对视。头目指着二人说道“过来!”



    郑浩看了眼粗鲁喝令的男子,似乎胃火瞬间变为怒火,厉声道“说话客气点,你知道我是谁吗?”头目指着张辰寒“你是男是女?”不待张辰寒回答,郑浩上前道“你放尊重点,这几天本少爷火气比较大,想茬架是吧!”



    十几个禁军立即将二人团团围住,头目也上前一步指着郑浩“本大人看你凤眼妖娆,白白净净也不像是个男人!”郑浩逼近头目“嘿!小子儿!你眼瘸吧!”头目将目光移向张辰寒“把你的手臂露出来!”张辰寒心中一惊,继而喝道“岂有此理!”一脚朝身边的禁军踢去,想要解围逃脱,岂料这些禁军可不是吃素的,禁军一架胳膊格开,顺势就要去抓张辰寒的袍袖,张辰寒灵巧闪身,抓起郑浩便跑。



    在街巷里穿来穿去,怎么都甩不开紧随其后的禁军,郑浩喊道“我跑不动了,去找木石头吧!”林鑫磊正在酒肆的凉棚里焦急等待,只见张辰寒与郑浩二人狂奔而来,正欲上前,漾笑的脸立即僵住,只见一批禁军紧追二人身后。



    林鑫磊忙跑上前将二人挡在身后,头目急促的喘着气“让开!”林鑫磊拱手道“我的这两个兄弟不知何事得罪了大人?”头目指着张辰寒,道“让本官看看他的手臂!”林鑫磊不解“平白无故,又没犯什么事,为何要查看我兄弟的手臂?”头目道“本大人在执行公务,怀疑此人就是嫌犯!”



    林鑫磊看向咄咄逼人的头目“查验可以,但总得让我们知道是什么案子,查验得什么嫌犯吧?岂容你随便诬指,想要查验我兄弟哪里,就查验哪里!”头目喝道“放肆!本大人想查谁就查谁,想怎么查就怎么查!”



    林鑫磊将自己殿前司副指挥使的腰牌一亮,头目一愣,连忙跪下,身后的禁军也跟着跪地头目道“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殿前副指挥使,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林鑫磊威风凛凛道“大人,我的兄弟还要查吗?”头目连连摇头“不查不查,属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郑浩上前拦住“再男女不辨本少爷就把你阉了,让你男女不是!”头目忙作揖道“大人恕罪,属下再也不敢了。”匆忙离去。林鑫磊关切道“没事吧?”张辰寒感激地看着面前之人“没事,多谢鑫磊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