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长安
字体: 16 + -

第一章 长安

    李青禅死的时候,长安城下了一场大雪。



    这名在坊间勾栏有着极大名气的年轻人,就那么悄无声息的死了,如他出现那样令人意外。



    陈对用了三年的积蓄,买了一口还算不错的棺材,将李青禅葬在了八百里莫愁湖湖畔。墓碑是一块算不得好的木头,陈对这么些年在勾栏处也学会识字,手中拿着一柄小刀,刻上李青禅之墓简单五字。



    刻的并不太好,陈对心想。李先生这等风流人物,想必不会嫌弃吧,又轻笑起来,有些缅怀。



    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天地一片苍茫,雾凇沆砀。



    陈对那有些瘦削的身子,显得很渺小。



    以前陈对有很多话想要对那名年轻人说,因为他觉得,自己活的这十六年来,那名年轻人帮了他很多,三年前的遇见,也是他人生中唯一能说得出口的大事了。



    或许对李青禅来说只是一些随手的事,但对陈对来说就是大恩。



    只是现在在他的坟前,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只是提着一葫芦黄酒,清秀脸庞上带着些怀念,将酒轻轻倒在墓碑前,轻声道:“明年清明节再来看您。”



    陈对将葫芦拿起来,别在腰上,将双手缩在衣袖里,八百里莫愁湖,听闻是古时一些仙人埋葬地,陈对觉得将先生葬在这里,应当是符合先生的身份。



    李青禅在陈对心中,就是仙人。



    雪依旧在下,但莫愁湖并未结冰,陈对沿着湖畔走着,脚步有些快,身体瑟缩着。好不容易坊主给了半天时间不用做工,但谁知道天气如此寒冷,便只有早些回去。



    许久之后,陈对回到了流云坊,洗了把脸,就接过毛巾,迎客了。酒楼勾栏等风月场所,本就是坊间传闻流传最广的地界,店小二陈对微微弓腰,在一旁听着一些客人的胡吹乱侃。



    “正法山,剑云宗,道鸣院。这些巨擘大物居然都来我们玄武帝国了,看来这次是不一般。”



    “那可不,前天我还看见剑云宗的人御剑而飞,瞬息千里。”



    “听闻正法山的佛家宗师昨日显大轮明王相,诛魔除妖,好不壮观!”



    “道鸣院可是号称接近天道的地方啊。”



    那边说的起劲,陈对却是听的心驰神往,这等仙人气魄,怕是此生都与自己无缘,不过听听也是好的嘛。



    正门处忽然走来了四道人影,一个持扇年轻人,面如冠玉,身着白袍。天寒地冻,竟然手中还拿着一柄扇子,但陈对并未多想,一些个高贵客人确实有些怪癖。



    其余二人则是一名面容秀丽身披白色大髦的女子,和一位手持长剑,眉眼极为好看,但有些冰寒的女子。



    还有一人则是一直跟随在年轻人身后的枯瘦老者,面容枯槁,身形矮小。



    那名持扇年轻人环视一圈,啧啧道:“没想到,玄武帝国还算有看的过去的地方。”



    话语中却带着鄙夷,神色亦有些看不起。



    持剑女子微蹙着眉头,有些不悦。



    “明师兄,你不知道慕师姐就是玄武的人啊。”那名面容秀丽的女子说道,声音悦耳,她食指揉弄着一缕秀发,微微嘲弄道。



    “慕师妹原来是玄武的人,我倒是现在才知道。”明宇笑说道,像是在道歉。



    慕白鱼并未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心里对这名道鸣院某位位高权重的子弟又多了几分恶感,如果不是师傅有求于那位高人,要自己和他子弟打好关系,连看都不愿看见此人。



    道鸣院顶尖修士众多,但年轻一辈除了有数几人就再也没人能站出来,明宇更是草包。此番回长安除了参加半年后年轻一辈的比试,更是想回来看看一些朋友,本就图个清净,但对这明宇实在有些反感。



    陈对端着上好花雕,轻快却很稳的走过来,忽然内心一动,冥冥中感觉有人在呼唤自己,微微一撇,不露声色的看向慕白鱼。



    不对。



    不是她。



    陈对目光扫过那柄漆黑古剑的时候,刹那间内心一紧。



    慕白鱼本就是不善言谈之人,也无争口舌之利的心,只是静静饮着陈对送来的酒,陈对走近她时,身边长剑轻微一颤,随即恢复原样,慕白鱼不算剑胚,但也算剑心通明,心头微微讶异,便对那名眉目清秀的少年郎多看了几眼,然后收回目光。



    这还是长川第一次主动呼唤,但是很快停止。慕白鱼心想,难不成是看错了?



    明宇微微眯眼,陈对的眼神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看着两人的“眉目传情”心里极为不爽,慕白鱼是剑云宗新生代小有成就的人,若能将其拿下,自己在道鸣院外院也有了一些小小资本,尽管不多,但胜在长久。



    明宇手中掐诀,一道长鞭如空气凝结,有形无质,随后一挥,打在陈对的身上,陈对脸上顿时煞白,他已经有意识的收回目光,却仍然有些被影响,扫了一眼慕白鱼,那一瞬间,恰好两双干净眼眸视线交错。



    遭受了无妄之灾的陈对一鞭被抽倒在地,没有呼喊出声,只是额头布满汗珠,尽量的护着头,用背去接。



    明宇身后的那枯瘦老人微微阖眼,好似并未看见。白衣女子在一旁鼓掌叫好,看热闹总归是好玩的。



    长安的冬日并不算太冷,更何况做事时厚重衣物不便,所以陈对挨得伤极疼,但后背算是比较能抗的地方,如陈对这样的人,在深宅大院,酒肆勾栏每年不知道要死多少。



    陈对知道自己应该不会死,但挨一顿打算是难免的。



    “似你这般的狗东西,眼神还敢如此不安分,今日让你长长记性!”明宇挥动长鞭,冷冷道。流云坊一二楼的客人多是看戏,跟着起哄。但还是有些人不忍心看,将头转向一边,仗义出手是绝不可能,但也不至于落井下石。



    十六年孤苦生涯艰难活下来的陈对,算不得对人情世故世态炎凉多么了解,只是相比于同龄人更多了一些深刻的体会。后背传来火辣辣的疼,陈对依旧是硬扛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底层的下等人想要活下去,就只能打碎了牙还和着血咽下去。宗门之人都是些高高在上的人,实力强劲不说,背景个个通天,陈对对此并无怨言,只是有些不甘,头深埋着,清秀面庞上布满狰狞。



    慕白鱼一剑斩断了那道鞭刃,说道:“明师兄得饶人处且饶人。”



    明宇心中微微不悦,但没有说什么。



    看着她微笑说道:“既然慕师妹都不介意,我又何必做这个恶人呢?”笑说几句,端着琉璃盏轻轻啜饮一口,觉得自己极有风度,又觉得这酒是真的不堪,但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再说话。



    “你没事吧?”慕白鱼微微撇头问道,眉眼干净且耐看,然后她拿出一些碎银子,“这些算是给你休养的。”



    陈对擦去嘴角鲜血,起身恭敬收下,没有再看他们。



    “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明宇说道。



    陈对轻轻退后,转身去了后院。



    看客们觉得应该是没有好戏看了,便又转过头胡吹乱侃。



    柴房旁边是他住的地方,空间小,但是收拾的很整洁。陈对确认后方没有人后,插好门闩,将床底某块砖石撬开,把银子放进去。



    他在柴房捡起一段细小木枝,回房缠上一些破棉花。轻缓脱下衣服,将小桌上的一瓶药酒拿过来往棉花上倒了少许。



    “嘶!”



    陈对抽了一口气,不是疼的,是因为手抖一下把药酒倒多了。



    艰难举起木枝,涂在伤口上,额头上的冷汗再一次流了下来。



    “姓明,身高七尺四寸,手持白色长衫,书致远二字。”陈对目光中散发着令人心惊的狰狞,很少有人知道,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若自己能做成先生说的事,有机会的话,想来陈对会很开心再遇见那位年轻人。



    “姓慕,漆黑长剑…”陈对微微沉吟,“这究竟是什么。”



    “先生给我的戒指,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陈对静坐在木板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上一章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