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骨侠香
字体: 16 + -

第24章 第二十三话 意孤行剑盗影窘

    夜衣呼地一声响,金华剑宗上首,已有人从顶而过,底下却没人知道是人还是风。

    瘦高个道“师弟,刚才你看到什么了?”

    胖子回答:“师兄,我正想问你,难道咱们眼睛花了?

    瘦高个道“莫非小师弟这家伙又悄悄溜回来了?”

    胖子露出煞有深意的微笑,轻轻道“咦?被师兄这么说,我倒挺念叨他的,要不…?”

    瘦高个贼笑,道“对,对对!咱给这小子来个惊喜,你去叫上几个精干的师兄弟,我盯着小家伙,今晚就给擒了他。”

    这两人便分道而行,瘦高个跃上房顶,朝刚才的风向寻踪起纵。过不多时,便在追途望上那人,心想:这回要是擒住小师弟,非得在所有师兄弟面前长脸不可。当下不禁窃喜。

    瘦高个窃笑到一半,忽然发觉劲头不对。当下回顾四旁,这三更半夜的,小师弟不去拜见师父,也该歇息才是,到剑宗的藏书院做什么?想想就察觉到处不妥。

    胖师弟已领人悄悄寻来,足有二十几人盯紧那夜衣人。有人说道“师兄,你说他是小师弟,可我怎么觉着哪都不像?”

    另有人压声道“看,他进去了。”

    瘦高个当下沉声道“不妥,他不是小师弟。”

    胖子道“你说那土贼在哪借了胆,我金华剑宗什么地方他不晓得吗?”

    二十几人使好了眼色,自觉就围了过去。

    夜衣人推门进去里头,显见迎门籍架上落落地写着‘迎耍盗侠影顾临,成事奉请座上宾’这么副字眼。夜衣人心道不妙,当下以为金华剑宗施了‘请君入瓮’之计,复推门而出。尚未来得及逃掠,已见十几人排剑列阵,分别卡断所有退路。

    瘦高个大呼道“拿了他。”

    所有人提步排功,以‘捉鳖提贼’式合手架进。夜衣人决不能让剑阵排到,当下只能孤注一掷,必然奋力施展轻功朝上逃掠,当真又快又妙。

    剑宗子弟忽然从房一排齐下,原来远处的人也听到风声,现及时赶来。一排子弟巧剑围堵,决不能放他掠过房顶,霎时剑光震作,捕影重重。

    夜衣人心中越发不妙,想这金华剑宗果然是金华剑宗,不愧为武林风神之地,怎就料到他今夜会来盗宝,非但把一切都摆在明处,还给他设下瓮中捉鳖这局势。想到能有此智计之人,想必只有路少。

    要说这夜衣人的轻功也过于了得,看他的步法走势,犹比风卷鸿毛,倏然一下一下地掠位,所到煞是飞快。只见他刚才还在这处,眼看剑阵吃紧,又立马腾挪别处,蹦来换去。只可惜金华剑宗好手众多,若不然挨个比轻功手脚,倒真拿他没法。

    当他望见顶上新来的两人,分别卡在夜衣人可能要逃往之处。其中一人呵呵在笑,赫然便是宗权秀,他倒不是嘲笑夜衣人,而再笑他料事如神的小师弟。

    十天前宗权秀接到小师弟飞鸽传言,信中提到八个字‘耍盗未走,近日当心’,果然今夜不是来了么。

    另一人背负着手,手拿着剑,仰朝山外望尽,虽然什么也望不见,恰如他能一眼望穿黑夜一般,这人除了淳于就,就不是别人。只见他懒得瞧下头夜衣人一眼,他越想越稀奇,都是文人雅士,小师弟怎么就料到耍盗来偷剑谱呢,莫非小师弟他本来就别人多个心眼?

    听到宗权秀从高俯话,笑笑道“各位师弟,请你们住手吧,咱们的小师弟说,要是耍盗侠影顾临金华剑宗,要奉为上宾对待。

    阁下要真是自称‘难偷来乐’的盗侠耍盗,也不妨歇下来说会儿话。”

    夜衣人听言,步法挺像收功落脚,实则不是,他的伎俩瞒不住金华剑宗上下所有人的眼睛。他本想借机溜个干净,不想金华剑宗的前排好手并未收招,好多柄剑已欺压在他脖子,但凡他稍有不从,脑袋显然是不要了。

    夜衣人不敢动弹,生怕稍微小动,寒剑会突然不长眼,从皮肤割到肉里,再从肉里割掉他的脑袋。他直着脖说道“我说…各位,刚不是有人说歇招了?怎么你们又说话不作数,这又反悔了不是?

    金华剑宗…此举…就不怕传出去坏了金公的名声,路逐惠…路少的名声嘛?”

    宗权秀笑道“这么说阁下真是耍盗了?我剑宗小师弟说眼不见不能作实,若非他当耍盗是朋友,阁下以为夜闯金华剑宗偷盗,下场会怎样?”

    夜衣人僵着脖子身,道“有话好说,好说…我就是耍盗,耍盗就是我,是贵宗路少的朋友,绝对是朋友。”

    宗权秀笑道“在下也说了,眼不见不能作实,要说耍盗也是堂堂正正的盗侠,还听说耍盗取物,都是先书而盗。阁下夜里鬼鬼祟祟,要我怎么相信你是耍盗?”

    瘦高个儿便一把扯下他夜巾,果然看到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讽道“哼哼,这模样果然磕碜,一看顶多是个三流小贼,哪是什么天下第一盗,真是笑话。”

    夜衣人忙道“我真是耍盗。”

    宗权秀掠下来,笑道“何以为凭?”

    夜衣人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放声喊着:“路少!路少…路少啊!我是耍盗,我耍盗来了,路少你出来说句话呀!他们要杀我,要毁了你名声啊…!”

    宗权秀笑道“阁下就是喊破嗓子,我小师弟也不在宗门,所以…”

    夜衣人道“所以你们要要对我怎样?”

    宗权秀笑道“比如说,阁下说一些实话,武林中的事耍盗定然晓得不少,又比如说阁下来我金华剑宗要盗何物,为谁而盗,或是阁下自己的主意。”

    夜衣人道“我…!我为自己而盗。”

    宗权秀道“盗什么?”

    夜衣人道“太乙金华剑。”

    宗权秀高声叱道“众位师弟,此人身份不明,夜闯我金华剑宗,意图盗取太乙金华剑,想必是近来江湖掌门失踪事件的主使或帮手。

    今夜将他就地了断,等天一亮,把消息传遍江湖,好让各道晓得咱们金华剑宗又为武林除了一害。”

    夜衣人急道“别…我说。我要见路少,不然我说了就没命了,我真是耍盗。”

    宗权秀道“此人看着便是言辞闪烁之人,杀了省事。”

    顿时,剑中寒气逼进夜衣人脖子,他稍有不从当即脑袋移位。他禁不住逼迫,呼嚎丧叫起来:“路少…路少啊!你再不出来,我不死在你们金华剑宗,出去也死在他人手上啊。”

    宗权秀道“你说的‘他人’是指谁?”

    夜衣人道“我不能跟你说,我要跟路逐惠路少说。”

    宗权秀道“我小师弟不在宗门,你要不说也可以,那就只能按着我刚才说的办。”

    宗权秀故作拱手,接着道两个字:“走好!”

    夜衣人大惊失色,忙道“停停…我说实话之前,得先说个条件。”

    宗权秀道“你讲一讲。”

    夜衣人道“我说了实话就必须待在金华剑宗,哪也不会去,你能答应吗?”

    宗权秀左右经过一番思想,说道“就答应你,说说吧。”

    夜衣人再左右一想,生怕漏了什么。听他说道“那个女人太厉害,我还要见金公。”

    宗权秀淡淡说道“你这是第二个要求,许你在金华剑宗已是看在我小师弟面子上,想不到阁下还要以家师为庇护,这可过了些。”

    夜衣人道“除了那个女人,我还知道一些事,你不让我见金公,你不会后悔么?”

    这时一枚棱针倏地飞来,临人突然分成好些小枚。就算金华剑宗的人听觉都不弱,也难在这等间不容发之际保住性命。

    先是夜衣人身边六个师兄弟中针,另一针偏进夜衣人右肩,未取成他性命。金华剑宗众徒见有伤亡,不待宗权秀喝阵,已自觉风步挪移,列成百人阵势,击挡接二连三的分头小针,又增加不小伤亡。

    夜衣人不晓使针之人是谁,但绝对相信那些人是来杀自己的,他知道的事太多了,一时情急之下,带伤窜出金华剑宗。宗权秀和淳于就二人不作阻拦,眼下剑宗突然受袭,不想腾出人手再去捉拿。

    二人皆不谋而合,纵身一去迎面接针,当时根本见不着发针之人。二人或以为对方来人不少,每接一把再反手推针,竟听不到对方一声伤亡叫作。

    费了不少难度,待二人赶到棱针所发之处,针已忽然停止,尚未看清贼人背影,只听得‘嗞啦’一声窜响,两贼已失踪不见。

    淳于就眉头一紧,想到宗门已付出不小伤亡,可贼人的影子都见不到。显是贼人来头不小,江湖事态纵然严重,也不该有人胆敢夜闯金华剑宗,又出手杀伤多人。

    宗权秀无比的冷静,想他金华剑宗里外防护何等森严,仍有贼人夜闯如无人之境,非但杀了人,且让贼子逃得如此干净,连一丝线索也不留。他的拳头已索索发紧,肃色间十分不甘。

    宗权秀吩咐一些后事,金华剑宗又复以往庄重,仍旧门风浓厚,没有任何琐屑的碎语,更没有人心扰乱。主殿座上,金仙证却一改以的往坐思虑想。

    听到权秀和淳于二人陈述之后,金仙证徐徐站起来,道“吩咐众位弟子,此事不可声张,金华剑宗太久没有外敌入侵,经过这件事你们回去好好想想,让你们众位师弟们勤加苦练。”

    师傅这一改风格,二人更以为事态严重,只是他老人家要以身作则。越是山雨欲来之时,越要老道持稳。

    宗权秀道“师父,小师弟飞书里还提到一事,说‘变从花主楼,人心不回头,一面劳师门,一面险中求。’师父,小师弟后面两句说的可是指耍盗这件事?”

    金仙证看向淳于就,道“淳于,以你的文墨,认为惠儿说的什么意思?”

    淳于就回道“师父,弟子以为小师弟言意有二。

    一是说花主楼之事,背后是个阴谋,有人已开始着手谋局,这外面的事小师弟一个人能全力对付。

    其二是说咱们剑宗已被人盯上,希望师父和我们小心谨慎,让咱们要时刻保持宗门集结稳固,小师弟在外面也就放心了。”

    金仙证道“惠儿从小心细如发,他说的话必然不是空穴来风。从今日起,你们除了督促师弟们刻苦修习,还要时刻获悉惠儿的事况,他虽心思聪慧,但为人善根太纯,这点难免遭人利用,但有什么不测,你二人当全力赴救。”

    二人作揖道“师父请放心。”

    金仙证道“你俩回去着手准备,十日之后全宗闭关锁门,百日之内一律不得外出,不再见客。”

    二人不知师父为何下此突然决定,宗权秀道“师父,那要不要飞书给小师弟说一声?”

    金仙证道“就不必了,惠儿自有他的事要做,你们去准备吧。”

    金仙证一夜坐寝,心中却想着一段往事,虽然至今已物是人非,可想起来仍旧跃浮当前。当年风才正茂,武林晚辈中最为拔萃者,莫不过金仙证和周天公二人。两人的名头好比如今的路逐惠和王子乔。

    当年金周二人自从相碰,便相互视为朋友,往来把酒言欢。终有一日,周见金未过门妻子生得秀曼都雅,玉立亭亭,极其迷恋她依人之态。

    周不把持对她的爱慕之情,即便知道她是金未过门的妻子,仍暗相眉目倾情。终有一天,趁金苦修造诣而外出之际,也值依人寂寞之时,周与她三三两两来相会。

    等金剑道修成,下山才知未婚妻已怀有胎孕,而他早已不是孩子父亲。金不怒反贺,从此孑然只身,返回剑宗潜心悟道。

    又过了三年,正值金华剑盟论道,金周二人会上论剑,金取胜而扬名天下,更加奠定金华剑宗武林高位。周心有不甘,自知输剑情有可原,以为情欲容易使人荒废,为了不受情爱左右,立誓杀妻忘情。

    在得知周要杀妻忘情的消息,当天夜里,金飞马扬鞭,等他赶到时,三年来仍念念不忘的未婚妻已脱血淋漓,只留下满目的悔泪和“证哥”两个字作为永别。她生三个孩子不知去向,生死不明…每想至此,金仙证无不仰息而叹,老泪纵横。

    翌日,耍盗负伤逃亡,前后遭到追击堵截,惶惶不可终日。时到夜晚,暗手仍追击不减,反有加增,神秘暗手的武力和身法非常奇特,似非中原一脉。耍盗无处可藏,被神秘人一路逼引,只能先逼逃粱州。原本要逃到山南西道,再图顺江水路,去到江南万竹林。

    到了梁州他才晓得,仍然到处埋伏暗手,只是打斗身法已经有变化,不再是先前同一批神秘人所为。在逃亡和打斗中,暗手难免露出破绽,经一发现,耍盗吃了一惊,原来是赤文宗的好手。

    耍盗已经想到,是赤文宗在外门徒收到了逐杀令,是杀自己来的。更想不到危离行也来了,逃着逃着就碰上了这个拦路煞星,只好自认倒霉。

    耍盗见过危离行,脚下已滞,心中已慌,仍要讪笑道“想必您是名震齐鲁大地,是人都尊称‘意孤行剑’的危离行,危大侠?”

    危离行肃容色杀,耍盗未经到这里之前,他早已亮剑等待,冷光凛凛慑人,好像万分地肯定耍盗一定从这经过。危离行相信自己的剑法,要杀区区耍盗,又有何难,于是不必打扮成神秘暗手。

    危离行道“正是你祖宗,怎么,见了祖宗还不跪么?”

    耍盗经不住他的冷,那是一种深入灵魂的冷,慑迫着人的灵魂,令人不跪都无法。好歹他是天下第一盗,在武林中有盗侠的身与名,当真就跪下了。

    耍盗的身心酥酥发抖,慢慢道“祖宗,我知道你来干什么,但我什么也没说,尤其是赤文宗的秘密,只要你放过我,我为你偷任何东西。”

    危离行不冷也冷,整个人冷不冷几无差别,你根本看不透他什么时候冷,什么时候不冷。他说道“可惜的是你想挑战刺激,却极其不该偷到赤文宗太岁头上,你错在自以为天下第一盗很了得,更错在不该偷听赤文宗的秘密。

    所以你从一出生,命运就把你安排得极度可怜,先让你在江湖上得瑟一阵,等你得意忘形,再派我来这里等你,收拾你,折磨你,慢慢杀了你。”

    耍盗听得自己这么多错,背脊上的毛意一阵接着一阵耸立,在危离行没杀他之前,从未间断过。耍盗飞快地想起一人,想要以赎罪的方式来换自己性命,道“祖宗,是大臂王,您要杀的是大臂王才对。”

    危离行要听他这说法,只冷吐一个字“讲。”

    耍盗道“大臂王去过狼林,他知道这件事。”

    危离行道“他在哪?”

    耍盗道“他跟路逐惠走得近,想必在路逐惠的万竹林中。”

    危离行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耍盗失色道“祖宗,您真的非杀我不可么?”

    危离行道“我只知道,只有死人不会泄露秘密。”

    耍盗灵机一动,突然朝他后边高声道“路少救我。”

    危离行顾不见人,霍然知计,回过头来引剑杀人,却远远望见耍盗的身法一下一下地挪移,消失了很远。危离行笑而不怒,笑得那个阴冷,冷得不像是笑,好像耍盗的命运在这一笑中已经死了,永远都改变不了什么,这次只不过施舍他多活几天而已。

    所以危离行并不着急追杀耍盗,他的杀人顺序现在改了。他要先杀大臂王,因为他清楚耍盗会为了保命选择中立,暂不敢把赤文宗的秘密抖露任何人,而大臂王不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