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骨侠香
字体: 16 + -

第2章 第二话 篁林十里酪澧浓

    木棉郎和怪衣人争得谁也不服谁,就想到幽篁居这个地方,因为这个地方有个人能给他们公断。江湖中人不拿他们当朋友,他们更不拿别人当朋友,江湖上也没几个让他俩瞧得上号,除了幽篁居的主人。

    漠北归来,怪衣人摸不着金,闷闷不语,如今又听木棉郎在旁边一路唠叨,惹得他十分想揍。若非害怕寂寞,怪衣人现在就想一指废了这老鬼,可废了木棉郎这老鬼,怪衣人就会可惜。其实他俩都心肚明,缺了其中一人,活在世上便会寂寞。

    快到幽篁居,木棉郎却不走了,懒散地伸了个姿势,打个轻轻的哈欠,躺在青青的草上,惬意地翘着脚,开始说唱起来:“哎呀!舒坦,真舒坦呐!啷嘎呤嘎啷嘎呤嘎咧…!”

    木棉郎这首‘啷嘎呤’已唱了一百遍,怪衣人听得早就厌烦不已,这次非要打断木棉郎这老鬼的陈腔滥调,他肃容道“棉花郎,你倒是够惬意,非要来烦劳路少,你现在又耍泼皮无赖么?”

    木棉郎贼笑道“来坐,坐坐坐!”

    怪衣人偏不坐,再累都不坐,让不坐就偏要坐。木棉郎接着道“若非我要盯着你这老小子,你岂不去挖人家祖坟,而让你改邪归正,我得要时刻看着你,否则也找个安逸的地方,最好在幽篁居附近,要么离幽篁居不远。再娶一百个娘子,生两百个像你这样的歪瓜裂枣,天天打他们屁股。嘿嘿,我呢就天天野吃野喝,再酿好酒,好不自在也哉!”

    怪衣人冷笑道“就凭你也配过好日子?呵呵,呵呵!”

    木棉郎自己乐笑,就不搭理他,接着道“哎呀!路逐惠,路逐惠!路少的名字真有意境。我将来那两百个歪瓜裂枣全都请他取个名,个个都有意境。嘿嘿,我要气死你这孤家寡人,好让你长记性,别再去刨人家祖坟,老干这等天理不容的事。”

    二人说到这儿,忽觉旁边有人,竟不知他来了多久。能让怪衣人和木棉郎二人都不容察觉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便是幽篁居的主人,是人皆颂的风神造化——路逐惠。

    木棉郎高兴得跳了起来,第一个迎面而去,亲切地拱手道“路少,路少路少,近日别来无恙啊?”

    路逐惠一脸的客气,模样温柔,仿佛他对谁都温柔,从不贬人出身贫贱,也不势利江湖富豪,武林道上谁都喜欢跟他打个交道,交他这个朋友。凭他的武功和智计,出门总有人给个照面,打个招呼,行个上揖,送个人情薄面。

    他朝二人拱手,笑道“晚辈刚回来,听到有人直呼小名,有失远迎,两位前辈恕罪。二位前辈匆匆来到,莫非在漠北摸到了真金,也摸到了好酒?”

    木棉郎脸上尴尬,毕竟他摸金不如怪衣人,而今酒也摸不到,实在无地自容,只好陪笑道“嘿嘿!路少,你的名字不小,我看就比那个王子乔大,大不止一千一万倍。”

    路逐惠笑道“木前辈谬赞,实在愧不敢当!”

    木棉郎指向边上的怪衣人,接着道“呵呵。哪像这歪瓜裂枣,论谁见了都离他个十万八千里,生怕他去挖了祖坟。”

    怪衣人听言,移步一闪,冷冷地发出一记妙引寻穴指,可每次在木棉郎身上都打了滑溜。木棉郎跳到路逐惠身后,是要以他来掩招,料那老缺德鬼定会束缚手脚。怪衣人果然手脚受到束缚,使出真劲就怕伤了路少,而那棉花老鬼也太可恨,蹦来跳去活像戏弄人的猴崽子,身体练得比泥鳅要令人讨厌,怪衣人也拿他无法。

    在路逐惠的心中,这两个人如同一对活生生的宝贝,性情一冷一热,如今闹这么一出,倒是令人心情调解。路逐惠难免要坐下来,先瞧他俩闹一闹。

    怪衣人冷讽道“棉花郎,你回去做个摊贩,成天坑蒙拐骗挺适合,非得偷学别人摸金的本领,也不看看自己那蠢模样。呵呵,还妄想取一百个婆娘,呵呵,这世上居然有你这种人,长得笑话就够了,做个梦都能当成江湖笑话。”

    木棉郎被说得尴尬,心一激动,非要攻上去教训这缺德的老鬼,当下笑脸一卸,脚下一托,来到怪衣人跟前,施展出他的泥龍功。泥龍功有云:打人上位泥龍手,打人下位泥龍腿,防招御袭四般施,须要泥鳅飞化龍。

    怪衣人浑身上下挺自然,对付起来不慌不忙,腿只这么一抬一收,身子一侧一斜,木棉郎的泥龍招法也一时奈何不住他。怪衣人除用招精致,双手之间还主个罗盘,飞来换去,眼花缭乱,木棉郎感到这罗盘十分碍人眼球,尽妨碍他喂招,一看到就好不来气。

    怪衣人所使的妙蚓寻穴指更是寻机出入,防不胜防,均在三两个把式内,必有一招能击中木棉郎。可每次命中穴位,却不是打偏,而是打滑,就无异于给木棉郎挠一次痒。木棉郎的泥龍功也相当不凡,手脚身体,每一寸肤肉,无一不成招,能吸能带,能顶能推,打中怪衣人不少要害,可怪衣人以妙蚓寻穴功运转内在防御,将每次伤害顷刻解除,几是毫无伤势。

    想必两人自打相识,已斗了挺多年,早将彼此的武功路数琢磨个透,以至如今难解难分,毫无胜负。木棉郎就当发泄,待心情好转,心中琢磨着:再打下去也费劲,不如用话激那缺德老鬼,从中寻出破绽,可要是我先收了手,定遭那老小子的冷嘲热讽。

    不巧,怪衣人也如木棉郎所想:棉花郎这老鬼,武功又精进了不小,看来他还没闲得慌,想必也是日夜提升,为破我妙蚓寻穴指,该费了不小心思,倘若我此时先收手,岂不落了他一截。

    路逐惠在竹下笑了笑,他们越玩命地比斗,就越说明两人心中矛盾,谁也不服谁,若没有人从中调解,决对打到白头。路逐惠笑道“二位前辈的武功各有千秋,我有个办法能辨输赢,不如同时收手,坐下听听!”

    这话一出,二人应声收手,相差不落对方一丁半点,竟连掠到路逐惠身前,脚法也不约而同落地。路逐惠吃一惊,又笑了,这二人的比斗他每次都无法分辨输赢。

    木棉郎急道“路少,你笑个什么意思?倒是说出来,这次谁先收手,谁先脚落地?”

    路逐惠笑道“都说天下之大,奈何对两位前辈而言居然太小,我对缘分越感奇妙了。二位前辈,你们上辈子一定修了大阴德,这辈子才凑在到一起。”

    木棉郎道“路少,缘分怎么个奇妙法,你倒说来听听,比如我遇上很多人,江湖上的人都说我精,说我没有朋友,就独你把我当朋友。

    嘿嘿!像这歪瓜裂枣,他想赢我一回,可我偏不给他赢,他要想杀我,我也偏不给他杀,但换作是你就不一样了,你要杀我,绝不还手。”

    路逐惠笑道“晚辈斗胆说一句:怪衣人,缺四门,仇人朋友共一人。缺前辈,您真杀不了木前辈?还是你俩彼此心照不宣?我想这世上缺了你们其中一位,我赌另一位会孤单和寂寞。”

    缺四门道“棉花郎,有本事你当着路少的面卸下泥龍体,赤手空拳跟我比。”

    木棉郎道“嘿嘿!你的罗盘不也飞来飞去,碍我眼球?我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难怪你喜欢掘人家祖坟,不如我给你取个适合的名号,就叫缺德,嘿嘿,就叫缺德挺不错。”

    缺四门阴讽道“棉花郎,可知你的泥龍功还有一处破绽?”

    木棉郎当下一捋神,字字地道“破绽?我的泥龍功有什么破绽呐?嘿嘿,小老鬼,你这点伎俩很不新鲜。”

    缺四门道“棉花郎,你中了我的妙蚓寻穴指中的游蚓寻穴指,你会全身麻,痒,痛,七日肤色溃烂,十四日脱落,我打入你体内的蚓气会慢慢折磨你,你就等着慢慢受吧。”

    刚说到这,木棉郎的确觉得浑身发凉,继而徐徐麻背。缺四门阴阴地道“怎么样?你背上的太阳经可有发麻?”

    缺四门刚说道这,木棉郎又觉片背噬痒。缺四门故意改变音色,一字一句,如同地府爬出来的魔鬼再跟人说话,他说得很慢,很阴森:“怎么样?你现在的片背是否发痒?不急,不急,你会慢慢尝到另外一种感觉。对了,从现在起,到十四日后,你总共能享受到七七四十九种感觉,你说好不好玩儿?”

    木棉郎心下一慌,他身上的确在交替不同的异感。暗道:我绝不服软,否则岂不得意了缺德老鬼。讽道“小人,小人,我招招卸你,怎会中你游蚓寻穴指?不对,不可能,你的妙蚓寻穴指不可能这么快就达到游蚓境界,你还不够火候。”

    缺四门道“棉花郎,你的泥龍功是有些精进,怎奈我比你聪明,运气比你好,练着练着你就输了,怎么样,怕了么?”

    木棉郎已慢慢满头冒汗,想不到这缺德老鬼下手太狠,眼下气得上下不接,道“路少,他…小人,绝对是小人。”

    路逐惠笑道“缺前辈,晚辈想借您手上一物,不知可借否?”

    缺四门已想到路少所借何物,他要达到游蚓寻穴指的境界,确少了些火候,不过是给木棉郎施些粉尘而已,也瞒不过路少那双眼。缺四门道“既然是路少…!”

    路逐惠打断他的话,道“缺前辈,您是堪地行家,专堪恶墓,想必有墓垢的解药,我有位朋友中了墓垢之毒,不知能否赠我些解药?”

    缺四门已然明白路少的好意,心领了下来。对缺四门和木棉郎而言,不把话点破对谁都好,倘若木棉郎知道缺四门在自己身上下得了毒,木棉郎会以为自己输了,而缺四门不想看到棉花郎这个朋友心情痛苦,从而造化受到阻碍,不说破便是心中永远的朋友。

    缺四门和木棉郎是苍天以下关系最怪的朋友,江湖上没有人看穿,他们似敌非敌,似友非友,似恨非恨,似惜非惜,彼此永远奈何不得对方分毫。

    缺四门施了墓垢之毒,并非要木棉郎死,而是杀灭他的浮躁之气。路逐惠看穿缺四门心中矛盾,从一施毒,缺四门便后悔了,在旁人看起来,缺四门似想让他死,实则非想让他死。路逐惠正因为看穿,所以才这样做,缺四门和木棉郎今天这局面又活了。

    缺四门给路逐惠行个大礼,竟是前辈对晚辈正行上揖。路少奉手一托,连还三个上礼,道“缺前辈,您这般大礼叫晚辈如何长命百岁,此等折寿之举还望别有下次,否则晚辈过早夭折,您可是罪魁祸首。”

    怪衣人不禁开颜大笑,道“路少一叶知菩提,如此心灵聪慧之人,必能长命百岁,路逐惠路少,果不愧身怀造化,实在不凡,老夫觉得自己越来越庆幸了。”

    路少笑道“缺前辈此话怎讲?”

    怪衣人道“老夫遇见你已是庆幸,你当老夫是朋友,岂不更庆幸,人人怕我掘他祖坟,若世上都如路少这种人,谁会去掘他祖墓,我第一个金盆洗手,若真有人敢,我缺四门一定让他缺满门。”

    缺四门摸出解药,伸给路逐惠,道“这是解药,只要路少喜欢,借命都不稀罕。”

    路逐惠听得此话,再行上揖,接下解药,道“多谢缺前辈。”

    缺四门道“路少所言不假,老夫摸金也不忘摸酒,不像有些人,摸不着金摸不着酒,不如现在开坛设酒,喝上它几缸,我可是想听路少品酒的见地,如何?”

    路逐惠点头,高声道“行,缺前辈的酒样样都是珍奇醴酪,晚辈怎能不识抬举。”

    恰恰这时,闻到一股粮精香浓,路逐惠听鼻观向万竹林外。果然,林外有一路挑夫,酒香瓢溢。路逐惠不解,这么多粮香,要醉上几回方能罢休,这份大礼着实太大。

    路逐惠面容迟疑,道“缺前辈,您这是?”

    缺四门朗声笑道“怎么?路少嫌少了?”

    路逐惠道“非也,缺前辈这份大礼,晚辈该如何是好?”

    缺四门笑道“老夫说过,路少借命都能给,区区酒水又算得上什么?路少不必多想,在这世上,别人用老夫的东西,他就得还,路少不一样,尽可用了便是,和你这样的朋友共进樽杯,老夫不亏。”

    路逐惠道“缺前辈高义,晚辈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缺四门又放声大笑,道“这就对了,路少若不嫌弃,别前辈来前辈去地呼唤,老夫现在听着不自在。”

    路逐惠笑道“那晚辈该如何称呼?”

    缺四门道“朋友嘛,江湖上走走停停了一遭,寻一个就够了,若得个好老弟,老夫这辈子就足了。路少若不嫌我年老…你意下如何?”

    路逐惠听得此言,会心一笑,道“缺老哥高义之人,路逐惠荣幸之致,恭敬不如从命。”

    缺四门笑道“好,好老弟,这件事憋了我许久,今日征得你应允,我要做哥哥了,我以后就有兄弟了。”

    挑夫冒着大汗,仍担香在肩不敢卸下,领头的道“缺爷,这些宝贝您要怎么发落?”

    缺四门道“我不是这儿的主人。”指了身旁的路逐惠,再道“你问问我兄弟。”

    领头的挑夫眉色一展,江湖上谁不识得这位年轻俊才,连忙招呼道“是路少,适才我等眼神飘忽,您就当我们瞎了便是,还望莫怪。”

    路逐惠笑道“兄长万不可自加菲薄,路逐惠谢你们担香远来。”

    挑夫纷纷道“路少客气了。”

    领头的道“不知路少要怎么发落这四百七十二坛美酒?”

    路逐惠拱手道“就请诸位朋友前行,在两百一十二步外卸担。”

    挑夫吆喝道“好咧,大伙再坚持两百一十二步。”

    挑夫数着步数来到,一步不差,一步步少,正好把酒陈列在幽篁居前。路逐惠三人一路说笑,领头那挑夫道“路少,酒已给您放好,四百七十二坛尽数送到,请您清点。”

    路少拱手笑道“多谢各位。”

    接着,他抬头望了望,在不经意间脚已轻轻一点,踵再放下,竟震了几株青竹,地面却没有一点动静。竹头上震落数目不菲的银两,路逐惠拱手道“路逐惠多谢各位,这些银两就当我酬谢你们,切莫嫌轻,你们拿去分了吧。”

    缺四门笑道“古有关美髯上马一锭金,下马一锭银,今有我兄弟竹下踏踵几百银,这可真是留人的好地方。”

    路逐惠笑道“老哥这是夸人还是夸地方?”

    缺四门笑道“都有,都有!”

    拾净银两,挑夫们径自列队,展颜同谢。领头的道“路少,我等就不多叨扰,告辞了。”

    路逐惠笑道“多谢,各位走好。”

    木棉郎道“路少,这死人之酒万不能喝。”

    缺四门冷道“棉花郎,你若再多嘴,这酒不小心沾你身上,十四日会减到七日。”

    木棉郎气道“缺德老鬼,你不妨泼我试试。”

    路逐惠无奈笑笑“你们两个活宝,看来这辈子真得难解难分了。”

    缺四门懒得理睬木棉郎,在酒坛边莫名一跪,拱手举对上苍,作誓:“以天为证,以地为席,一开生前十恶不赦之墓,二开子辈为非作歹之墓,三开祸国殃民之墓,取之天地赐我之物,如有虚言,三才共诛。”

    誓罢,开坛设酒,朗声道“兄弟,来来,老哥我玉樽都给备齐了。”

    路逐惠并不接酒,反而笑道“木前辈,我敢打赌,你不敢喝。”

    木棉郎发出一声冷哼,慢慢道“如何不敢喝,是你路少的酒,我当然不客气,但他的东西,哼哼,不苟同。”

    路逐惠道“木前辈,这万竹林您说是谁的?”

    木棉郎道“自然是路少的万竹林。”

    路逐惠又道“如果有人说幽篁居面前的东西不是我的东西,您怎么看这件事?”

    木棉郎狠狠道“是哪个老小儿?老木我一掌办了他。”

    路逐惠笑道“照这么说,木前辈以为幽篁居面前的一切是我的了?”

    木棉郎愤怒未消,依然道“那是自然,哪个老小儿竟不识抬举,我倒要与他碰碰功夫。”

    路逐惠笑道“这个人除了木前辈,还会有谁?”

    木棉郎道“我?路少,你说的哪一出,可别把老木我弄糊涂了。”

    路少笑道“木前辈既然说幽篁居面前的东西是我的东西,那我请你喝幽篁居面前的酒,又为何不愿?”

    木棉郎心下一明,笑脸马上变得灿烂,凑过来道“路少,老木我发现你说的话实难弄懂,可弄懂了就觉得有道理,实在有道理。”于是抬起酒坛就往樽里斟满,接着道“呵呵!路少,来来,我给你斟一满樽。”

    路逐惠笑道“哟,这可使不得,使不得。”接酒这一刹那间,路逐惠分明在对方酒里点下了粉末,当面之人却永远无法查觉,这世上能看得出路逐惠施展这招‘妙转星移手’之人,简直越来越少,少到缺四门和木棉郎居然已经不能察觉。

    路逐惠接着道“木前辈,我再给您斟满一樽,请。”

    木棉郎应请,接来便倾樽仰尽,早已忘记缺四门唬了什么话,越喝越得劲,非醉不可。缺四门在一边偷偷一笑,暗道:看来世上没什么人是路老弟拿捏不住的,棉花郎这老鬼,被我下了毒,我却让路老弟救他,有意思得很。想到这,缺四门自个仰饮一樽,接着斟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