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二章 贪心
这是一个模糊的地方，没有光，没有声音。
青龙蜷缩在一块无边无际的空地上，周围是浓重的雾气，灰蒙蒙的让人心慌。
这是什么地方？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以一副新生儿的姿势蜷缩在这里？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默默的流泪，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据说人在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时候会像在母体内那样把自己蜷缩着保护起来，那她是极度缺乏安全感吗？
她不知道。
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青龙觉得自己哭得很辛苦，无论如何努力的想流泪，想缓解一下眼睛的酸涩感，但终究是做不到。流出来的眼泪瞬间就蒸发了，这种感觉憋得心里好难受。
在这个诡异的世界里，她努力的想伸手抓住一些什么东西，可四周除了看得见摸不着的雾气之外什么都没有，就算那些雾气，在她伸手过去的同时也极有默契的退开了她可以触摸到的地方，仿佛她是个多么可怕的存在。
“就连雾气，也不喜欢我吗？”青龙悲哀的想，把自己蜷成更小的一团。这种姿势很累，却是唯一能让她稍微安心一点的姿势了。
心是空的，她奇怪的摸摸胸口，却在心脏的地方摸到一个血淋淋的大洞。她的心脏呢？哪儿去了？
青龙四处张望，除了灰蒙蒙的雾气和一望无际的黑暗，什么也看不到。她把头搭在膝盖上，失去了想找回心脏的力气。
心，没了就没了吧。有什么关系呢？
很累，很困……那就睡一觉吧。青龙慢慢的合上眼睛，却突然听到面前有熟悉的声音，“噗通”、“噗通”的，有点像她的心跳。她缓缓的抬起头，眼前悬空的地方凝聚了一团尤为浓重的深灰色雾团。她抬手伸去，聚合在一起的雾气像被吓到了一般，四处逃散，露出一个犹在滴血的心脏。
青龙怔怔的看着那颗心脏，轻声问道：“心脏，你为什么要脱离我的身体？”
心脏说话了：“我不走，你会疼。”
“为什么？”青龙不解的问道：“你病了吗？”
心脏说：“是的，我病了，疼得厉害，所以我走了。”
“你为什么会病？为什么会疼？”青龙问道。
心脏沉默良久，突然说道：“你忘了。”
她忘了？她忘了什么？青龙努力的想啊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她问道：“心脏，你可以把我忘记的东西告诉我吗？”
心脏摇头：“不行，一旦你想起来，你会痛不欲生。”
“可那些东西对我很重要。”青龙哀求：“我不怕痛，你告诉我吧。”
“你确定你要记起来？”心脏严肃的问道：“就算是撕心裂肺的痛，你也确定可以承受，不会后悔？”
“不后悔。”青龙说道，心脏点点头，化成一道红光钻进了她胸口那个血洞中，霎时间，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传遍全身，蔓延到身枝百骸处，疼得她几乎快窒息。
那是怎样的一种疼啊？她受过刀砍，受过枪伤，可是这两样东西加在一起都比不上此时的心疼。就算把她这二十多年的疼痛都加在一起，都比不上这一刻间的心疼！
她看到了司晨的脸，他正满面柔情的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然后高洁突然出现，司晨的目光却闪躲起来。为什么会这样？青龙着急的拉住司晨的手，急声问道：“司晨，你为什么不看我了？你想说什么？你说呀，我听着呢！”
司晨轻轻的推开她，别开目光说：“青龙，我不敢跟你说。”
高洁穿插在两人之间，透明的身体一点都不因为青龙和司晨交握的手显得有什么阻碍。她泪眼迷蒙的看着青龙，似乎想说什么，眼泪先掉了下来。青龙看着她，心里又是一阵抽痛，凄声问道：“小洁，我以为我们是好朋友？”
高洁点点头，哭道：“是的，青龙，我们是好朋友。青龙，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高洁哭得很伤心，青龙也哭，眼里涨涨涩涩的却没有眼泪：“小洁，你不要说，什么也不要说！”
两人抱头痛哭，司晨要说话，青龙阻止了，悲切的喊：“司晨，你不要说！只要我没看见，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什么都不要说！”
因为爱你，我懦弱得不敢去问，懦弱的宁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我不敢醒来，怕你的目光会不再留在我身上，更怕……同时失去你们两个。
你们两个，是我最爱的男人和最好的朋友啊！
可是，为什么耳边有个熟悉的声音总是催促着我快点醒来？我不想醒啊！
“青龙，你到底梦到了什么？”高洁的小手轻轻抚上青龙微微蹙起的眉头，语气里是浓浓的哀伤：“青龙，你醒醒吧，别让我们担心，好吗？”
“我不想醒来，你不要再叫我了！”青龙在梦里痛苦的捂着心脏蹲了下去。司晨和高洁瞬间消失于无形，迷蒙的雾气中又只剩下她孤单的身影。
高洁见她不停抖动的睫毛又慢慢的沉静了下去，心中着急。青龙明明有了要醒来的迹象，怎么又好像看着要继续睡过去呢？她紧紧握着青龙的手，哭泣道：“青龙，你醒来吧，你不能再这么睡下去了。我不爱司晨，真的不爱，你知道的！”
真的不爱吗？那你们……青龙有好多话想问，可是喉咙像被堵塞了似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模模糊糊好像看到高洁的泪颜，她说的是真的，青龙知道。
司晨漫无目的的在街上乱逛，不知不觉竟是回到了月华小区。推开玻璃拉门，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几天没擦拭的家具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这个家，什么时候这么冷清过？
要是在平时，青龙定然会把头枕在他的大腿上优哉游哉的看电视，而高洁则是贤惠的忙这忙那，偶尔娇嗔的说两句青龙鞋子又没放好之类的话，然后青龙调皮的笑笑，高洁便一脸无奈而宠溺的继续忙活。
屋子里仍留有淡淡的玫瑰馨香，可那样平淡而又温馨的日子，已经消失了。
高洁种的小盆栽不耐旱，被太阳晒得奄奄一息，如同躺在病**奄奄一息的青龙。
司晨曾指责过青龙的无心，三年来，他没见她掉过一滴泪，她诉说过去的伤痛时，语气是平淡的，就连她父亲的去世，除了偶尔的失神也没见她有多难过。她是无情的，似乎任何人任何事都牵不动她一丝真正的情绪，她平时所表现出的开朗和热情，不过是伪装的面具罢了。
青龙认真的看了他好久，像是开玩笑般说道：“你以为我无情，其实我是把人类所分散的感情都集中到了一处，所以你看不到我对别人有感情而已。你千万不要伤害我哦，我承受不起的。”
他当时以为那只是句玩笑话，现在他明白了，青龙说的都是真的。
因为她把所有的感情都集中到了他身上，所以没办法对他人分出丝毫，所以一受伤，就要比普通人伤得更重。
司晨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如果第一次，他不是这么不信任青龙，便不会和高洁发生那个意外的吻。如果第二次，他不是因为刘莉莉的话把气撒到青龙身上，他和高洁便不会有机会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可是，这怪谁呢？如果两人之间没有芥蒂，谁又能插足进来？
感情的事总是说不清楚的。
司晨回到医院，一进门，对上的是青龙的眸子，漆黑，却无神。青龙怔怔的看着他愣在原地，唇边慢慢勾起一抹笑。温柔里潜藏着深深的委屈，已经没有青龙的影子。
高洁在护士的劝说下回到另一个病房打针，出门前看了一眼对望中的两个人，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青龙醒来了，可她再也不是那个青龙。
“司晨。”青龙轻轻的唤道。这是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声音因为缺乏水分而显得沙哑。司晨过去把她搂在怀里，眼眶热热的。
青龙的手松松的抱着司晨的腰，鼻间是熟悉的味道，容易让人心疼。司晨想要开口，她却轻柔的打断了：“司晨，我想回家。”
她不想听他说话，什么都不想听。他深爱的那个青龙，已经被他亲手扼杀了。
“好，我们回家。”司晨说着，却是把她抱得更紧。回哪个家呢？要回他和高洁背叛过她的那个家吗？他没有这个勇气。
青龙闭上眼靠在他的怀里，轻声问道：“为什么还不走？我不想在这里。”
从医院到月华小区的路司晨几乎每天都要走，可从来没有走得像现在这般艰难。那栋精致小巧的别墅像个邪恶的批评家，无声的责骂着他的行为。司晨扶着青龙上了露台，青龙却在门口停住了，怔怔的看着有些冷清的屋子，一动不动。司晨从鞋柜里拿了她的拖鞋出来，她却没有穿，而是轻轻的说道：“小洁在的时候，家里是很干净的。”
司晨没敢搭腔，又见青龙轻声问道：“司晨，你告诉我……这是我的错觉吗？”
青龙的话问得没头没尾，但司晨确实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也知道，她之所以这么问，只是给他一个机会，一个愿意受欺骗的机会，一个悔过的机会。
司晨双臂环住青龙，违心的撒谎：“是的，是错觉。”
青龙微笑着闭上眼，隐去眼角的泪花。因为舍不得，所以她选择了委曲求全，给彼此一个机会。她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她希望，是对的。
“司晨，你知道吗，我很贪心。”青龙跨前一步，走进了这间让她难过得不愿意醒来的房子里，“爱人和朋友，我都不想失去。”她已经失去了父母，不舍得再失去身边任何一个人。
“嗯。”司晨底下头，这一刻，高洁的身影变得很淡很淡。如果终究是要对不起一个人，他要选择对不起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