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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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下山

    月亮不知何时爬上了山尖,月色皎洁,霜华倾斜,洒满了天地。在白雪的映射下,越发晶莹,好似为华山披上了一层柔软的薄纱。雪,静静的飘散,好似漫天的秋叶,萧瑟而落,借着月光在黑夜中泛出点点柔光,恰似那西子湖畔,盛夏时扑之不尽的萤火虫。缓缓落下,掉在山头,掉在树梢,掉在少年人早已湿透的头发上。



    “还是不对啊!”少年自语,收起了手中长剑,夜已深,也不知他练了多久,此刻再也支持不住,锁不住周身的气孔,一股热浪自他身上喷出,将身边的雪花尽数蒸干,腾起一阵烟雾,劲力一泄,少年再也站不住,倒在了刚刚积起落雪的地上,手中长剑也掉在一旁,与地面碰撞时发出一声轻鸣,薄如蝉翼的剑身在月色下流动着阵阵寒光。



    玄宇静静的躺在地上,勾动丹田内所剩无几的内力,运转大小周天,抵挡着肆虐的寒风,全身没有一点力气,手中的还影剑重若万钧,压得他抬不起手来。汗水不住的渗出,将玄宇身上的衣服尽悉打湿,他练了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他自己也不记得了,晚饭之后便在此处练习,不想现在月亮都爬到山尖了,可是练了这么久又有什么用,三环套月的剑招还是没能练好,出招之时,不知如何发劲才能够做到剑锋三现,虚实难辨。玄宇闭上双眼,努力想要回想起今日灵谷演示时的场景,奈何此时头脑里反而一片空白,却浮现出了高飞扬当时说的那一番话。



    “虎患?”玄宇看着高飞扬不解的问道:“传闻华山中是有很多白虎出没,但大都不会近我纯阳观,掌门也说过不可随意伤害,难不成是近日大雪封山老虎找不到吃的出来伤人?”



    “对,是这样的没错,但是并非是山上的猛虎伤人而是山下的村落。”高飞扬答道。



    “可是若是山下有猛虎伤人,自然有猎户前去捕杀,为何会让我们前去杀虎。”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据山下的弟子来报,近日山下有猛虎伤人,被猎户群起捕杀,将那伤人的猛虎射伤,却不料被他逃脱了,藏进了大山里,你也知道,近日大雪封山,普通猎户进出山中多有不便,但是受伤的猛兽一旦舔平伤口,便会展开疯狂的报复,于是山下的村民向我们求助,想让这只恶虎重伤未愈时将其捕杀,我本想随便找个正式弟子进山中,将这只恶虎寻出捕杀,但现在对你们四人而言是一个好机会,只需要走一些山路去击杀一直受伤的老虎便能成为正式弟子,你们谁愿意前往?”高飞扬故作轻松。



    玄宇立刻皱起了眉头,这对他来说可谓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但是若是自己接下任务,前去捕杀恶虎,没有个三五天很难回来,这些时日让谁给青石长老送饭,想到这里玄宇不禁犹豫了下来。



    高飞扬见玄宇若有所思,也不心急,淡然道:“你们回去好好想想,若是明日酉时仍然举棋不定,我便将这任务随意交给他人做了,玄宇,这可是个好机会啊,考虑清楚,我还要去找风问水师傅复命,就不和你们多说了,记住,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当、当、当。。。远处有铜锣响起,将玄宇的思绪拉了回来,已然是三更天了。玄宇看了看手中的还影剑,又想起玄羽回来时对自己说的一番话语,狠狠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拖着疲惫的身子向打杂处走去。



    翌日,玄宇在养心池告别了青石长老,另行安排了送饭之人,青石长老淡然相告,高飞扬此人心胸狭窄,此次猎虎还需玄宇多留一个心眼,并告诉他,在半山处会有一个小茶馆,茶馆附近住着一个姓柴的猎户,世代以打猎为生,让玄宇在行猎虎之事前先去拜会柴猎户,必然有所获。



    玄宇告别青石长老,到玉清宫拜会高飞扬,称自己要接任务,前去猎杀恶虎。高飞扬见玄宇前来并不惊讶,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地图,为玄宇指明了虎患所在的伏龙山,并故作好心的送给了玄宇一瓶金疮药,让他应急之用,并让玄宇好好休息一晚,他好安排马匹和出门物品以便玄宇快去快回,一番热情,玄宇早将青石长老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不住道谢,揣着金疮药到莲花峰上练起了轻功。



    不觉间已然日落西峰,余晖清雪相映得彰,大好山川尽收眼底。



    “不错,有点模样了,可惜,提气不顺,运气不足,还需苦练才是。”正值玄宇练得兴起之时,一个声音响起,不是寒天又是何人,横卧在山崖的孤松之上,望着天际直落而下的斜阳,好似栖息于高处的雪鹞。



    “寒天师兄,许久不见,不想你也在此。”玄宇笑道,见到寒天分外亲切。



    “我已在此睡了一下午,你这傻小子,来回跑个不停,扰人清梦。不过毅力可嘉,不是看你练了快两个时辰也不休息,道爷我倒也难得理你,小子,道爷每日于此休憩,从不见你在此练习轻功,今日为何吵闹不停。”



    “高飞扬师兄命我下山猎杀猛虎,我想将轻功练好,以免猛虎逃匿之时追不上。”玄宇笑着将高飞扬让他杀虎,以便晋升为正式弟子的事情告诉了寒天。



    “高飞扬这小人会如此好心?”寒天蹙眉:“我看你练这轻功是为了打不过恶虎逃命用的吧。”寒天一翻身从孤松上直直坠下,吓得玄宇大呼,在刚要落地之时,一技瑶台枕鹤翩然落地,动作轻盈得像一只猫,寒天走到玄宇身前,指了指远方的巨石:“你且用飞景步踏过去,最后再以聂云逐月摸到那块石头。”



    玄宇将昔日寒天所授心法和步法于心中细细回想一次,提气而起,涌泉穴内息奔涌而出,于照海分割,一股主气直入曲泉,另一股辅气循环于太溪、大钟、水泉三穴,送入公孙,过太白,蓄大都,发隐白。顿觉身轻如燕,足尖点雪而行,眼见快至巨石,稍作停顿,将内息积蓄饱满,猛然发劲,一息之间足足向前冲了二十米,停于巨石前,半个月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虽然身子略显僵直,但玄宇再也不似以前会因运气不畅,肢体不协调而摔倒,不由笑了起来,正值沾沾自喜之时,寒天大喝,看好了!以同样的身法,几个起落便来到了玄宇身侧,当真是如同电光火石一般。



    寒天看着满是笑意的玄宇,面无表情的指了指地上,玄宇顺着寒天手指的方向一看,顿时一惊,自己施展飞景踏过的地方无不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个小坑,最后一式聂云逐月更是因发力过猛而踩出了一个深坑,再观之寒天走来路,积雪平整如镜,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根本不像是有人曾经走过的样子,高下立判。



    玄宇顿时像霜打的茄子,焉了下去,寒天冷语:“你不过才刚刚入门,有何得意。可知这轻功看似无用,但真正实战起来,既是保命良药,又是催命亡符,就你这三脚猫的轻功,也笑得出来?”



    “寒天师兄教训的是,只是我难得有今日的成就,不免高兴,让师兄见笑了。”



    见玄宇垂头丧气的模样,寒天语气一轻:“若是加以时日,你必能学好这二式,待你成为入室弟子还可学我纯阳无上轻功——梯云纵,你且记住,轻功讲求的无非是一个“借”字,学会借力方能施展,现在你只是刚刚入门,需要借实物来施展,比如这雪地;待你功法提升之后便可以柔借力,比如这柔然的积雪,和树枝草地;轻功境界也是高深莫测,相传少林开山祖师,菩提达摩,单单凭借一枝芦苇,便可横渡广阔的大江,更有掷象之力。少林武学以刚猛为主,连他们都可施展出如此轻功,更何况是我等以轻功见长的纯阳宫。”



    “那最厉害的轻功是怎样借力的?”玄宇好奇问道。



    “借自己的力,以真气反哺内息,一放一借,可追星逐月,凭空踏步。玄宇,你离这一步还早,一步步脚踏实地方成才。这是我教你的最后的东西了,这几日待掌门传授我囚笼式后,便会下山游历,希望我回来时,你会有了一番新天地,时候不早了,再不过去,掌门又要骂我了,也罢,这老家伙也骂不了我几天了,道爷去也。”



    寒天离去,独留玄宇一人望着雪地上的足迹,若有所思,残阳似血,染红天地。



    天还未亮,太阳还被困在华山的云海之下,天际外,白茫茫的一片。玄宇悄悄起床,不想惊动了还在酣睡的玄义三人,他拿好自己的包裹,独自一人走出了茅舍,门开,一阵寒风扑面而至,玄宇顿觉清醒。昨夜一夜都不曾睡好,辗转反侧,满脑子想着的便是山下是何景象,这恶虎自己又如何猎杀,也不知道当年自己上山时,村落里施舍自己食物的老汉身子骨还是不是那么硬朗,上山已经三年了,自从来到这里,便未曾踏出山门一步。



    母亲去世也三年了吧,当年将母亲草草收敛于乱葬岗中,也不曾立下碑文,如今那里早已成了禁地,想要去为母亲上柱清香也不行,就算能去,母亲的尸首葬在何处,恐怕早已忘记了,乱世之中,人命如同草芥,同蝼蚁偷生,野狗争食。



    玄宇静静坐在茅舍外,往事如烟,回荡于脑海深处,母亲昔日的容颜浮上心头,玄宇摸了摸带在怀里的长生锁,这是母亲留给自己最后的东西,依稀能记得,自小家境贫寒,体弱多病,幼年腊月风寒入体,病入膏肓,所有大夫都说回天乏术,后遇到一云游道人,奇迹般的医好了自己的病,还留言让母亲为自己准备一把长生锁,日后必能体态安康。



    母亲掏光家底,不知卖了多少下蛋的老母鸡,起早贪黑缝了多少布料,又在大冬天为别人洗了多少衣物,原本白皙修长的双手,变得粗糙红肿,满目疮痍,才换得这把银质的长生锁,道人亲自在长生锁上刻下一个奇怪的字,就连村里最有学识的老人也不认得。说来也奇怪,自从玄宇带上这长生锁后,身子渐渐好转起来,不再生病,甚至能和村里的武师习武,强身健体。而今,母亲不在了,徒留一把冰冷的长生锁留于身边,好似母亲常伴左右。



    天,渐渐亮了起来,钟声悠扬,传遍道观,纯阳弟子陆陆续续起床准备做早课,玄宇收回神思,见时辰差不多到了,背起包裹,提着还影剑,向山门走去。



    而今大雪已化,山路不再难行,行至山门处,见高飞扬已在此等候,牵着一匹高头大马,身侧有灵谷相伴。高飞扬见玄宇走来,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将马匹的缰绳交到玄宇手中,令他早去早回,不要丢了纯阳门人的面门,玄宇作揖相谢,牵着马儿离开,看着通往山下那泥泞的古道,三年前自己便是从这里上山的,玄宇深吸一口气,心中满是激动,小心翼翼的爬上马背,好似做梦一般,抚摸着马儿柔顺的鬃毛,不由一声大喝,策马远去。



    高飞扬冷冷的看着玄宇策马离去,冷哼一声,带着灵谷返回山涧小道,向纯阳宫中而去。



    “高师兄,不就是对付玄宇这个小角色,何必劳师动众,你还亲自到山门下为他备马,这山门到观中的道路本就难行,这一来一回真是麻烦。”灵谷抱怨道。



    “谷兄,你真是得了便宜卖乖,昨日你我借口下山清点货物,不也去吃了一顿美酒,这滋味只怕是你在山中尝不到的吧,再者说,玄宇此去必死,我可不想落人口舌,这件事,只有你我和玄字辈的人知道,就算玄宇死在外面,我也无任何把柄,何乐而不为呢?”



    “哈哈哈,高师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灵谷佩服啊,只是不知道此事万一惊动了风问水师叔不知如何是好,要知道,让玄宇猎虎一事,灵风也知道,那小子,一根筋,不识抬举。”



    “哼,这个我自然知晓,上山后我便会去找风问水师傅,不容任何差池。”高飞扬冷笑道。



    两人大笑,畅谈着,向纯阳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