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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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花(二)

“都在这里面。”

她用力推开了地下室的门。

我刚踏入一步,便因为吸入混浊的空气而剧烈地咳嗽起来。

“没事吧。”她一边用关切的目光看着我,一边将手朝我的背部伸过来,“我先把换气系统打开,你等一会儿再下去。”

“我没事。”我拨开她的手,一边咳嗽着,一边往外面走去。

站在庭院的树荫下,新鲜的空气令咳嗽缓和下来,并最终平复。我并不为自己的身体状况担心,从我放弃这项研究开始,我身体就全毁了。

尽管如此,也可以说,从那时起,无论怎样的病魔,也无法将我彻底击倒。

她走了过来。

“都怪我太粗心,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有留意到。”她虽然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是若无其事的表情,“现在弄好了,可以进去了。”

果然,当我再次进入时,地下室内的空气状况已大为改观。看来,存在于看不见的某处的换气系统,是相当先进。

里面的资料和书籍并没有我想象中多,但杂乱不堪,仿佛被人胡乱翻找过的旧书堆。

看着这一片混乱,我开始觉得整件事情有些不妥,不仅对她如此,对我更是如此。

我虽然早就学会不把人当人看,然而,一想到可能将曾经充满活力的她一再地拖入地狱的深渊,我终究还是有点于心不忍。

况且,无论如何,这都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我一边任凭自己这样胡思乱想,一边随手飞快地翻看着各种资料,忽然,夹在一本笔记里的纸张上,几行熟悉的笔迹跃入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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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为回避死亡(意识与的彻底毁灭),故创造了灵异学。因为一旦相信了即使不复存在,意识依然可以永世不灭,从而冲淡了对于死亡本身的恐惧。

灵异学产生的另一根源是对意识,即思维的盲目崇拜。沉醉于思考的种种玄妙中,渐渐便以为这是可以超越人间世俗的非凡之力。

在此两者的基础上,最终衍生出鬼怪魔神等种种臆想。

一言以蔽之,灵异学的存在,无非是进一步地满足人类自我安慰的心理。说是自欺欺人,亦不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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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签着我的名字,这是接受先生指导的第一年里我写下的论文。

粗劣的字迹与自以为是的口气所暴露出的便是无知,即便能叫人心悦诚服,但无知终究还是无知。

我自然已不像当年那般自大轻狂,只是,这为之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一些。

“可以进来吗?”

回头时,我才发现,她还站在门口。

“进来吧。”

话出口的那一刻,我骤然惊觉,在她的引导下,我竟然在浑然不觉间以此地的主人自居了。

“乱成这样。”她用女性惯有的那种抱怨口气说道。

这个女子四处打量,目光游走,似乎急于掩饰内心的某种躁动。她看似随意地伸手拍了拍一个架子上的灰尘,忽然轻快地转过身问了一句。

“需要帮忙吗?”

我低头看了看脚下,积满尘埃的地上被踩出了乱得可以的脚印。

“你看过这些吗?”我抬起头,扬了扬手中厚厚的笔记本。

“没有,他不让我看。”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研究用的资料?”

“你知道是研究什么的资料吗?”

“灵异学,妖魔鬼怪之类的吧。以前谈起过。”

“你相信吗?”

“嗯?”

“你相信有可以独立驾驭的意识存在吗?”

“有用吗?”她出人意料地反问道。

“啊?你说什么?”我没跟上她的思路。

“我相信与否有用吗?所谓的真相,会因为我相信与否而发生改变吗?”

“灵异学的基础之一,便是夸大单纯意识具有的力量。从灵异学的角度来说,‘相信’与否具有决定性的影响。”

“真是这样?”

“或许。”我闪烁其辞地说。

“那么,我不相信。”她的口气坚决得叫人吃惊,“我根本不相信什么灵异学,全是胡说八道。”

“要是生前听到你这么说,先生恐怕会痛哭流涕呢。”我开了个不怎样的玩笑。

“痛哭流涕也好,自己一个人去死掉也好,那是他的事情,就算我想管,也管不着。”

“你这么说,死去的人会伤心的。”

“伤心?只有活着的人才会伤心。”

我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也许是故意在言语上跟我闹别扭。

于是,我不再理会她,将注意又转移到手中的笔记上。

往后翻看,竟然全是我的论文,每一张纸都非常细心地压好,夹在书页之中。

如果这样,还认为先生对我的事是一无所知,恐怕也不太现实。

在这本夹满我论文的笔记的最后一页,有一张不属于我的文字。

在那张完全不同于论文纸张的柔软信笺纸上,用清新秀丽的笔迹抄写着三国时代的旷世之作。

曹植的《洛神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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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你吃过晚饭没有?”她站在我旁边,忽然问。

我几乎是无意识地摇了摇头。

“要不要吃点东西?”她继续追问道。

这一次,她成功地打断了我辨认那从未见过的笔迹的思路。

“不是才吃过吗!”我开始觉得她有点烦人。

“一块蛋糕而已,哪儿顶用啊!”她的语气不知为何强硬起来。

“我不需要,我不饿,没有关系。”

“不行!先吃点东西!”

这个得寸进尺的女人竟然又把手伸了过来,想拉开我的手臂。

啪地一声。

我顺势用手里的笔记本打开了她的手。

她握住多少有些被打痛的手背,有点不愿相信似的望着我,一脸要哭不哭的样子。

“行啦,行啦,先去吃点东西,总可以了吧。”我息事宁人地说。

她默默点了点头,先走了出去。

我松了一口气。刚才实在很险,要是被她碰到……

要是被她碰到我的身体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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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与这个女人面对面地坐在饭桌旁,我脑海中浮现出《洛神赋》里的词句。

“吃啊。看我干嘛。”她这种像是对小狗说话的语气叫我有些恼火。

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我随便一眼,就能指出她外在的诸多缺陷。

然而……同时,我也不得不承认,通过另一双眼,我看出了她所具有的完美可塑性。

这不是她生来俱有的特质,也不可能是在那件事之后天然生成。

显然,她现在的美,是先生精心打造的结果。

刚这样想着,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我嘴里顿时布满了血腥。

我捂住嘴,努力想调整呼吸,但血还是从指缝间涌了出来。

血滴下去,染红了青色瓷碗里的白色米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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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被她细心照料后的我睡在已故老师的客厅里,久久难以入眠。往世如同老式电影一般以黑白的方式自眼前掠过,片中的主角似乎是先生,似乎又不是。

迷迷糊糊中,仿佛有婀娜的身影走过,意识到那是她时,我骤然惊醒,感觉周身燥热难当,并且从身体内部,传来阵阵剧痛。

“睡得好吗?”黑暗中,飘荡着成熟女性身体所散发出的淡淡摄魂香。

出现在我眼前的她,竟然是完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