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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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少年有梦

    衔月关,伫于边漠,绵亘千里,登难眺尽。



    相传关成当日,九天之上,有鲲鹏展翅,那鲲鹏棕背白身,翼若垂云,扶摇而上万里,遮天蔽日,却也只是刹那功夫,鲲鹏伴清鸣而闪逝,登时天地无色,冥冥东方却缓缓升起一轮皎月,悬于长空足有一日,后世称奇,因得关名衔月。



    衔月关里,有一小镇,朔风凄紧,大漠孤烟,对比衔月关横延千里来说,这小镇倒显得仓促孤零。但也就在此镇,千年之前,曾有仙魔旷战,战火经年不休,无数仙士魔修散功于此,最终魔人战败,皆尽折枪,至此魔修道已。



    及战后,仙士吕中玄于镇门巍山外飞剑劈石,大笔金书固安镇,已冀永固安宁。



    天道沧桑,逝者如斯,时间最终遗忘了这座小镇,只余那三字金书愈发明烁。



    只说千古功史怎堪记,倒是浮名立。



    固安镇依如往常,烟火缭绕,炊香弥漫,山头上有一少年迎风横笛,身下余晖遍地,似步履缠金。少年身旁坐一豆蔻少女,笑靥如花,灿若朝霞,双手托腮,眉眼中单单只有这身畔的少年郎。



    少年身材颀长,虽显单薄,却也挺拔。一身粗布,发髻流云,凌峰而立,倒有几分卓卓风姿。一首笛罢,少年深吸口气,转头望向少女,目光如炬,眉山葱郁。



    “苍秦哥哥,今天吹的是什么曲儿,你瞧,这蝉都不鸣了。”少女言笑晏晏,起身掸了掸尘土。



    “就叫语蝉,告诉它们休要聒噪,走,阿婆的饭香味都漫上来了。”少年神情化水,早不见吹笛时冷肃星目的样子。



    少年将身旁的枯枝捆好,又拣了些蒿草烂叶放在背篓里,牵着女孩走下山去。



    “冉儿,以后不许拣柴,你姑婶若要柴,我便去采,你若瞒我,以后别再想听曲。“少年认真说道。



    “嗯。“少女并未多言,只是牵着少年的手不觉的紧了紧。



    黄昏影绰,将二人的身影拉至无限长也无限近。



    山脚下,李阿婆早已在屋外等了多时,一看见苍秦便扯开了喉咙,“秦儿吃饭了,把冉儿领上,今天阿婆做的河鱼,补补你俩的身子骨。“阿婆脸上褶纹团簇,却有掩不住的慈蔼。



    “冉儿,你且将柴送去,再来我家。“苍秦停下脚步,将柴一并挎在凉冉腰前。



    “苍秦哥哥,你不要柴吗,冉儿一些就够了。”凉冉摇头。



    “我这些枯叶就够,你都拿去,省得你姑婶说你懒怠。快送回去,鱼都要凉了,听话。”苍秦理了理凉冉的乱发,摆了摆手。



    回到家中,苍秦将背篓放下,帮着阿婆端些碗筷,阿婆身形佝偻,岁月担背,苍秦犹记得孩提时最喜阿婆的长发婆娑拂面,而今长发愈槁,不复从前。



    “秦儿,等冉儿媳妇来了,我得让她好好帮我引个线,这往后女红啊怕是做不来了呦。“阿婆笑着落了座。



    苍秦踱到阿婆身前,轻敲阿婆弯背,“等会凉冉来了阿婆你可不要这般叫法,每每凉冉都得一红脸。阿婆可不要再调侃。



    阿婆拍了拍苍秦,轻笑道:“看看我家秦儿自小便会疼惜媳妇,怕是日后不要阿婆了呦。”



    “阿婆又要揶揄我了,苍秦怎会不要阿婆,苍秦还要阿婆过上好日子,日日吃的上河鱼。“苍秦唯在阿婆面前才显露几分应有的稚气。



    “好好,我的秦儿最孝顺,阿婆等着秦儿的河鱼。”阿婆眼角沁笑,灯火下,温润如玉。



    时过一刻,凉冉却还未来,苍秦心下忧虑,便出门等候,却见凉冉蹲坐在门口,肩头耸动。



    苍秦环住凉冉,尽力将瘦弱的肩膀推给凉冉,“怎么了,你姑婶又说你了?“苍秦道。



    凉冉摇了摇头,“苍秦哥哥,如果我很久很久都不能听你的曲了,你会忘了我吗?”



    “我的曲只吹给你一人听,你若不听,我便弃了这笛。“苍秦正色道。



    “我要走了,姑婶将我卖到镇里乡绅家作婢,苍秦哥哥,我是不是很久很久都不能回来了。“凉冉此刻已是泪眼婆娑。



    苍秦轻拭凉冉泪痕,“无事,你若想听,我便陪你同去,你为婢,我作仆,我即诺了日日给你吹曲,便到你厌烦时候。”



    “永也不烦。”凉冉破涕为笑,拉着苍秦的胳膊撒起娇来。



    少时情亦真,信誓而旦旦。



    一夜无话。



    翌日,苍秦便辞了阿婆,随凉冉一同去往了镇里。



    时值固安镇一年一度的庙会上集,大街小巷尽是吆喝叫卖,好不热闹,因着苍秦在身边,凉冉心情雀跃,看什么都觉新鲜有趣,马车走走停停,到了乡绅府已是正午时分。



    二人见过管家,管家朱姓,左脸腮上一点黑痣,八字胡,满脸横肉,偏就下巴瘦削,倒也奇相。府上总缺劳丁,便也收下了苍秦作个仆役,朱姓管家吩咐了几句便由下人带着两人去领差事了。



    乡绅府极大,五进院落,一进倒座房,专供仆役门客所居,苍秦被安排在这落脚,二进厅房和东西厢房供来客居住,这三进院毗邻内院,同是窄院倒座样式,供些府内丫鬟女婢居住,也好时刻差遣伺候。入了垂花门,便是两座内院,正院居主,并有园林假山,附庸风雅。后罩院就府内女眷所居,不得宠的妾室及女儿居于此。



    府上虽差役繁多,但毕竟二人能日日相守,倒也不嫌苦累。凉冉在内院做些日常打扫。



    这几日风沙稍厥,内院书房恐生尘垢,管家便遣凉冉清理。书房内尽是乡绅老爷稀罕物件,凉冉打扫的也是分外小心,可越小心时便越有差池,这置物架年久乏稳,凉冉刚将物件摆上,立架偏有一丝摇晃,竟直直的将一把鎏金青瓷壶跌落在地。



    此刻苍秦正在内院值守,听见声响便急急赶来,看见凉冉立在原地,又看一地碎瓷残瓦,便知不妙,将凉冉推至身后,只轻轻一句:“无妨,我在。”



    朱姓管家也是循声赶到,苍秦一个箭步上前与管家撞了满怀。



    “不长眼的狗东西,方才声响是你打坏了什么稀罕物件!”朱姓管家横筋隆起,手指苍秦一通呵骂。



    “是我失手将递的茶壶打碎。”苍秦目色沉静,躬手说道。



    凉冉怎想让苍秦背这罪名,正欲反驳,苍秦一扯衣襟,微一摇头道:“此事是我疏失,自当领罚。”



    朱姓管家一见是鎏金茶壶,顿时暴跳如雷,“好小子,你竟将这鎏金壶打碎,怕是剥了筋都不为过,来人,先鞭这无珠小子一炷香,再给我扔进柴院断食三日,死活凭天。”



    苍秦此刻并无惧色,只是回头对凉冉轻语:“你若驳认,便是负我。”话罢便被推搡出了内院。



    此刻凉冉已是泪流满面,却再不能做甚其它。自心中凉冉升起一股浓重无力,蔓延全身。



    苍秦被捆至别院,被一众下人绑在刑凳,刑鞭浸盐,结结实实招呼在苍秦身上,不说是人,饶是头壮牛都禁不起这一鞭,更何况鞭至两刻。



    苍秦脸色如雪,每鞭下来,身体不由抽动,更是加剧伤口的蠕痛,但任凭这长鞭打下,苍秦却一声不吭,十指入肉,几度昏厥,苍秦依稀望见凉冉血目溢泪。



    冉儿,不哭,我在。



    情深如此,鞭痛莫及。



    鞭刑过后,苍秦被押解至柴院,门锁落下,苍秦缓慢起身,脊背已是密麻鞭痕,皮肉糜烂,白骨可见。



    明月挂空,四野俱静,苍秦第一次感觉前路无垠,自己除这血肉之躯再无长物,这般无用的自己拿什么去换取所爱之人安逸快活。



    苍秦双拳紧握,眸中霜寒,前路何在,苍秦不知,但苍秦却知若前路崎岖多磨,但凡阻隔,也势要披荆踏破。



    三更时分,苍秦仍旧未眠,伤口洇汗,更是绞痛。此时门外一阵窸窣,柴门打开,凉冉背着药篓出现在门外,看着苍秦趴伏卧地,凉冉眼角不觉泪下。



    苍秦见是凉冉,眉头紧皱道:“冉儿快走,莫叫人发现了,走。”



    凉冉不顾,径直走到苍秦身边,将苍秦后背残衣扯下,见那鞭痕斑驳,后身已无半块好肉,登时泪下。



    “苍秦哥哥,你怎这般痴傻,明明是冉儿的错啊,是冉儿没用,是冉儿没用。”凉冉瘫坐在地,看着苍秦遍体伤痕不能自己。



    “不许这样说,冉儿,我不痛。”苍秦扯动嘴角笑了笑,却因移身牵动伤口而倒吸一口冷气。



    凉冉忍住泪水,拿起药粉涂抹在伤口,每一次擦拭都换来一阵心口的抽痛。泪水顺着颊边淌落。



    泪河波转,皆为情郎。



    “苍秦哥哥,答应我,不要再为我伤害自己了。



    “冉儿,你可知道,我平生唯有一念,便是这生生世世能护你周全。”苍秦眼神坚定,似有风雨而不动,便有山海而夷平。



    少年有梦,梦有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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