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已经小半个时辰了，多吉英布大人怎么还不召见我，莫非又有了变故？”索朗旺堆在于阗先王的寝殿前来回踱着步子，揉搓着手指，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
远处的昆仑神山，常年不化的冰雪已从半山腰延伸到山脚下的树林，随处可见的胡杨也已染上了一片金黄。深秋的傍晚，从雪山吹来的风，夹带着如针一般的冷意。
索朗旺堆只穿了件吐蕃样式的单衣，额头上却渗出了一层细汗。
他实在是等的急了，撩起覆在面前的细小辫子，向门内偷瞄了一眼，又赶紧收回目光，看向脚下。他知道于阗人敬若神明的王——尉迟璥——已经在一个半月前魂归大梵天，可还是觉得自己这个不经意的举动是对王的冒犯。
“就连赞普新册封的王，先王的弟弟，也没敢住在这里，仅掌管着三个东本的吐蕃大人怎么就敢住，难道他不怕毗沙门天王的怪罪？”索朗旺堆轻唾了一口，自言自语道。
这种不忿，转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终。想到于阗人，他就会不自觉地想到自己曾经受到的欺凌，接着就会把自己经历的苦难都归罪为身体里流淌着一半于阗人的血。索朗旺堆选择作为吐蕃人，他有着吐蕃贵族的血统。然而，噶尔家族高贵的姓氏并没能给他带来荣耀，他只能隐姓埋名使用索朗旺堆这个名字。他渴望像先祖东赞域宋那样建立不朽的功勋，在自己名字前冠上噶尔的姓氏。
“索朗旺堆，大人叫你。”一个低沉的声音，打破了他对先祖的追思。他跟在随军苯教法师的身后，亦步亦趋地来到寝殿前厅，静静地候在一旁。
“那母女俩在做什么？”多吉英布从内间走了出来，一边整理着衣襟，一边低声问索朗旺堆，却眯着眼睛看向旁边的法师，脸上带着一抹外人难以察觉的笑意。
“回大人，先王后一直在佛堂诵经，为先王祈祷。”索朗旺堆小心回道。
“我那外甥女呢，她可不会那么乖巧吧？”多吉英布挽起衣袖，瞥了一眼索朗旺堆，“说吧，我那堂姐自从嫁给尉迟曜的那天起，就不再是韦家的人啦”。
“明珠公主闹了一次佛堂，质疑先王为什么传位给于阗候而不是自己的哥哥。还质问她的母亲，为什么于阗人要为大唐都护的过错付出代价。”
“她怎么说？”多吉英布打断了索朗旺堆的报告，急切地想要知道他从小倾慕着的堂姐是什么态度。
“先王后没说什么，她让明珠公主去诵读佛经，说经读通了，就自然有了答案。”多吉英布一直也没有弄清楚这是用什么语言传的经，作为佛教徒，他不会怀疑这个事情，可这其中的关节，他却怎么也想不通。
“到底只是半个吐蕃人，她这遇柔则柔，遇刚则刚的心性，到是像极了我那来自那大勃律的婶娘。”多吉英布小声叨念了一句，对索朗旺堆来说却是那样的刺耳，“半个吐蕃人”就是他的逆鳞。
索朗旺堆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情绪，抬头看了一眼多吉英布那阴晴不定的脸色，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金字告身啊，这是赞普多大的恩宠，却被公主摔在了佛前，视如草芥。可她怎么说也是大人的外甥女，这样对赞普大不敬的行为还是不报告的好。索朗旺堆盘算着。
“就这些吗？”多吉英布诘问道，“她们就没有提到这大漠里的‘风’？”
“回大人，外面都说这百年难遇的梵风是祥瑞，是八部天龙护佑着传法支提。梵风起处是大吉祥之地，有缘到达那里的人，会得到毗沙门天王的护佑。”索朗旺堆咽了口口水，接着说道，“明珠公主要进大漠寻找支提，祈祷先王早登极乐，这个时候怕是已经上路啦，小人正是为此求见大人。”
“占堆，你怎么看？”多吉英布没有回应索朗旺堆，而是侧身询问身边苯教法师的意见。
“这哪里是什么佛塔，分明是连通修罗世界的大门。如果打开，将带来无尽的灾难，请大人一定要制止。”法师长稽及地，用颤抖的哭腔请求道。
“是吉祥之地，还是地狱之门，去看了才知道。”身着铠甲的吐谷浑小王玛噶推开门口的侍卫，大踏步走到多吉英布跟前，施了一礼，转向法师怒斥道：“《日藏经》记载，大日如来让龙神到于阗守护佛祖的传法支提，怎会有假？”
法师向小王深稽一礼，没再说下去，他不想和信仰佛教的吐谷浑王子讨论佛经的真伪。他深信，在大漠中吞噬无数生命的梵风，怎么都无法和祥瑞扯上关系。
索朗旺堆低下头，退到暗处，躲过了玛噶鹰一般锐利的目光。
多吉英布干咳了一声，掩饰着尴尬。这不是玛噶小王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如此傲慢了。打从自己下达了占领于阗王城的命令，这阿柴族的小子就越发违宁自己这个联军统帅，就连那一千吐谷浑轻骑也越发难以管束。
对于来自高原的狼来说，已经到了嘴里的肉，又怎么能松口？吐蕃人对于阗已经整整渴望了36年，控制了于阗就控制了丝绸之路南道的财富，就将半个西域划为吐蕃的势力范围。怎么会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却劳师远征，跨过沙海，配合苏禄可汗打击缩在拔换城内的大唐都护杜暹？
“赞普让我做这于阗的都督，大论的兵马不日就会到达，撤军的事休要再提！”多吉英布态度坚决，直接封了玛噶小王的口。
“大人，玛噶并非为此事而来。”小王果断的回道，“关于这风，军中已经流言四起，为稳定军心，特请令到这大漠里查探个虚实。如能有缘得见圣迹，也好为赞普和母亲祈福。”小王侧脸转向占堆法师，加重了语气，“若要是有人胆敢与魔鬼做交易，我定会除魔卫道，绝不手软！”
“即使加上那一千不堪用的于阗人，城中也不足五千兵马，外有突厥人觊觎，内又有于阗人反叛，实在是分不出人来。”多吉英布打定主意，不给玛嘎小王独立用兵的权力，无论他找出什么样的理由来。
“我把慕罗瓦部的千人队留下来协助大人戍卫于阗王城，我只带莫贺延部的百名亲卫。”玛嘎小王解下腰间的兵符，递到多吉英布的面前。
多吉英布被这突如其来的利好惊到了，迟疑了片刻，与占堆法师交换个眼色，随后面露喜色，接过兵符，抚掌大笑道，“好，好，好，小王有心为本都督分忧，军中物资随小王选调，本都督这就给小王摆宴践行。”
“不必了，兵贵神速，玛噶告辞！”多吉英布话音未落，玛噶小王已经大步跨出了寝殿。
待玛噶走远，多吉英布把索朗旺堆叫到身前，随手拿过一个小铜字告身递给了他，“这个给你，让弓月部的人闹得再凶点，借他们的手把明珠给我毫发无伤的带来。事情办好了，本都督少不了赏赐，要是出半分差错，你就洗干净脖子吧！”
多吉英布捧着不足巴掌大的铜制徽章，应声退了出去。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有了这个告身，他就不再是贱民，而是成为了有身份的低阶贵族。这意义远远超出了金银的赏赐。
占堆法师看到多吉英布心情大好，凑上前来，压低声音进言道：“大人，以您的家族和地位，为何在一个小邦王子面前屡屡退让？您是联军的主帅，又把于阗王城控制在手上，就是他的父汗也要看大论的面子让您三分，他怎敢这样？”
“玛嘎是长公主的爱子，赞普的外甥，是能在赞普床榻前酣睡的人，岂是那个阿柴族的傀儡能比的？”多吉英布把玩着小王的兵符，悻悻地说道。
“大人，您真的相信玛嘎小王是去朝圣吗？”占堆法师早有答案，这么问只是想加深多吉英布对玛噶的反感，他打心底厌恶这个含着金汤匙出世的阿柴族少年。
“哈哈，和明珠一样，只是找个离开这里的借口罢了。明珠定是去找那个在开元皇帝身边做质子的长兄。可她不知道，所有通往中国的关隘都在我们手里，就连一只鸟也别想飞过去。而玛嘎，嘿嘿，只要他的骑兵在我手上，管他干什么去，我也捞个清净。”
多吉英布把兵符贴身收在怀里，转向法师叹道：“不过这风刮得可真不是时候啊，大军被阻在米兰要塞，这么耗下去，等于阗人明白过来，怕是要出事。”多吉英布提高声调，“占堆，你去准备一下对风神的祭祀，仪式要盛大，让于阗王带着那些权贵参加，贡品和牺牲由他们出，早些平复这风神的愤怒才好！”
“是的大人，我这就去办。”占堆法师刚要退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笑着脸询问道：“这次送来的于阗贵女，大人可还满意？”
“哪里是什么贵女，倒是很会伺候人。”多吉英布似笑非笑的说，“看来得敲打敲打这个尉迟眺，让他明白谁才是这于阗真正的主人。”
(本章完)
远处的昆仑神山，常年不化的冰雪已从半山腰延伸到山脚下的树林，随处可见的胡杨也已染上了一片金黄。深秋的傍晚，从雪山吹来的风，夹带着如针一般的冷意。
索朗旺堆只穿了件吐蕃样式的单衣，额头上却渗出了一层细汗。
他实在是等的急了，撩起覆在面前的细小辫子，向门内偷瞄了一眼，又赶紧收回目光，看向脚下。他知道于阗人敬若神明的王——尉迟璥——已经在一个半月前魂归大梵天，可还是觉得自己这个不经意的举动是对王的冒犯。
“就连赞普新册封的王，先王的弟弟，也没敢住在这里，仅掌管着三个东本的吐蕃大人怎么就敢住，难道他不怕毗沙门天王的怪罪？”索朗旺堆轻唾了一口，自言自语道。
这种不忿，转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终。想到于阗人，他就会不自觉地想到自己曾经受到的欺凌，接着就会把自己经历的苦难都归罪为身体里流淌着一半于阗人的血。索朗旺堆选择作为吐蕃人，他有着吐蕃贵族的血统。然而，噶尔家族高贵的姓氏并没能给他带来荣耀，他只能隐姓埋名使用索朗旺堆这个名字。他渴望像先祖东赞域宋那样建立不朽的功勋，在自己名字前冠上噶尔的姓氏。
“索朗旺堆，大人叫你。”一个低沉的声音，打破了他对先祖的追思。他跟在随军苯教法师的身后，亦步亦趋地来到寝殿前厅，静静地候在一旁。
“那母女俩在做什么？”多吉英布从内间走了出来，一边整理着衣襟，一边低声问索朗旺堆，却眯着眼睛看向旁边的法师，脸上带着一抹外人难以察觉的笑意。
“回大人，先王后一直在佛堂诵经，为先王祈祷。”索朗旺堆小心回道。
“我那外甥女呢，她可不会那么乖巧吧？”多吉英布挽起衣袖，瞥了一眼索朗旺堆，“说吧，我那堂姐自从嫁给尉迟曜的那天起，就不再是韦家的人啦”。
“明珠公主闹了一次佛堂，质疑先王为什么传位给于阗候而不是自己的哥哥。还质问她的母亲，为什么于阗人要为大唐都护的过错付出代价。”
“她怎么说？”多吉英布打断了索朗旺堆的报告，急切地想要知道他从小倾慕着的堂姐是什么态度。
“先王后没说什么，她让明珠公主去诵读佛经，说经读通了，就自然有了答案。”多吉英布一直也没有弄清楚这是用什么语言传的经，作为佛教徒，他不会怀疑这个事情，可这其中的关节，他却怎么也想不通。
“到底只是半个吐蕃人，她这遇柔则柔，遇刚则刚的心性，到是像极了我那来自那大勃律的婶娘。”多吉英布小声叨念了一句，对索朗旺堆来说却是那样的刺耳，“半个吐蕃人”就是他的逆鳞。
索朗旺堆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情绪，抬头看了一眼多吉英布那阴晴不定的脸色，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金字告身啊，这是赞普多大的恩宠，却被公主摔在了佛前，视如草芥。可她怎么说也是大人的外甥女，这样对赞普大不敬的行为还是不报告的好。索朗旺堆盘算着。
“就这些吗？”多吉英布诘问道，“她们就没有提到这大漠里的‘风’？”
“回大人，外面都说这百年难遇的梵风是祥瑞，是八部天龙护佑着传法支提。梵风起处是大吉祥之地，有缘到达那里的人，会得到毗沙门天王的护佑。”索朗旺堆咽了口口水，接着说道，“明珠公主要进大漠寻找支提，祈祷先王早登极乐，这个时候怕是已经上路啦，小人正是为此求见大人。”
“占堆，你怎么看？”多吉英布没有回应索朗旺堆，而是侧身询问身边苯教法师的意见。
“这哪里是什么佛塔，分明是连通修罗世界的大门。如果打开，将带来无尽的灾难，请大人一定要制止。”法师长稽及地，用颤抖的哭腔请求道。
“是吉祥之地，还是地狱之门，去看了才知道。”身着铠甲的吐谷浑小王玛噶推开门口的侍卫，大踏步走到多吉英布跟前，施了一礼，转向法师怒斥道：“《日藏经》记载，大日如来让龙神到于阗守护佛祖的传法支提，怎会有假？”
法师向小王深稽一礼，没再说下去，他不想和信仰佛教的吐谷浑王子讨论佛经的真伪。他深信，在大漠中吞噬无数生命的梵风，怎么都无法和祥瑞扯上关系。
索朗旺堆低下头，退到暗处，躲过了玛噶鹰一般锐利的目光。
多吉英布干咳了一声，掩饰着尴尬。这不是玛噶小王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如此傲慢了。打从自己下达了占领于阗王城的命令，这阿柴族的小子就越发违宁自己这个联军统帅，就连那一千吐谷浑轻骑也越发难以管束。
对于来自高原的狼来说，已经到了嘴里的肉，又怎么能松口？吐蕃人对于阗已经整整渴望了36年，控制了于阗就控制了丝绸之路南道的财富，就将半个西域划为吐蕃的势力范围。怎么会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却劳师远征，跨过沙海，配合苏禄可汗打击缩在拔换城内的大唐都护杜暹？
“赞普让我做这于阗的都督，大论的兵马不日就会到达，撤军的事休要再提！”多吉英布态度坚决，直接封了玛噶小王的口。
“大人，玛噶并非为此事而来。”小王果断的回道，“关于这风，军中已经流言四起，为稳定军心，特请令到这大漠里查探个虚实。如能有缘得见圣迹，也好为赞普和母亲祈福。”小王侧脸转向占堆法师，加重了语气，“若要是有人胆敢与魔鬼做交易，我定会除魔卫道，绝不手软！”
“即使加上那一千不堪用的于阗人，城中也不足五千兵马，外有突厥人觊觎，内又有于阗人反叛，实在是分不出人来。”多吉英布打定主意，不给玛嘎小王独立用兵的权力，无论他找出什么样的理由来。
“我把慕罗瓦部的千人队留下来协助大人戍卫于阗王城，我只带莫贺延部的百名亲卫。”玛嘎小王解下腰间的兵符，递到多吉英布的面前。
多吉英布被这突如其来的利好惊到了，迟疑了片刻，与占堆法师交换个眼色，随后面露喜色，接过兵符，抚掌大笑道，“好，好，好，小王有心为本都督分忧，军中物资随小王选调，本都督这就给小王摆宴践行。”
“不必了，兵贵神速，玛噶告辞！”多吉英布话音未落，玛噶小王已经大步跨出了寝殿。
待玛噶走远，多吉英布把索朗旺堆叫到身前，随手拿过一个小铜字告身递给了他，“这个给你，让弓月部的人闹得再凶点，借他们的手把明珠给我毫发无伤的带来。事情办好了，本都督少不了赏赐，要是出半分差错，你就洗干净脖子吧！”
多吉英布捧着不足巴掌大的铜制徽章，应声退了出去。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有了这个告身，他就不再是贱民，而是成为了有身份的低阶贵族。这意义远远超出了金银的赏赐。
占堆法师看到多吉英布心情大好，凑上前来，压低声音进言道：“大人，以您的家族和地位，为何在一个小邦王子面前屡屡退让？您是联军的主帅，又把于阗王城控制在手上，就是他的父汗也要看大论的面子让您三分，他怎敢这样？”
“玛嘎是长公主的爱子，赞普的外甥，是能在赞普床榻前酣睡的人，岂是那个阿柴族的傀儡能比的？”多吉英布把玩着小王的兵符，悻悻地说道。
“大人，您真的相信玛嘎小王是去朝圣吗？”占堆法师早有答案，这么问只是想加深多吉英布对玛噶的反感，他打心底厌恶这个含着金汤匙出世的阿柴族少年。
“哈哈，和明珠一样，只是找个离开这里的借口罢了。明珠定是去找那个在开元皇帝身边做质子的长兄。可她不知道，所有通往中国的关隘都在我们手里，就连一只鸟也别想飞过去。而玛嘎，嘿嘿，只要他的骑兵在我手上，管他干什么去，我也捞个清净。”
多吉英布把兵符贴身收在怀里，转向法师叹道：“不过这风刮得可真不是时候啊，大军被阻在米兰要塞，这么耗下去，等于阗人明白过来，怕是要出事。”多吉英布提高声调，“占堆，你去准备一下对风神的祭祀，仪式要盛大，让于阗王带着那些权贵参加，贡品和牺牲由他们出，早些平复这风神的愤怒才好！”
“是的大人，我这就去办。”占堆法师刚要退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笑着脸询问道：“这次送来的于阗贵女，大人可还满意？”
“哪里是什么贵女，倒是很会伺候人。”多吉英布似笑非笑的说，“看来得敲打敲打这个尉迟眺，让他明白谁才是这于阗真正的主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