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有寻歌长
字体: 16 + -

第7章 ——云谲波诡,魔族生变

    王者时代383年,长安城下的秋天,灰白而干燥。

    出身于南海的血族大汉,突然有些想念故乡的长风和卷浪,以及那种仿佛能浸润到神经末梢的湿润的味道。不过今天的空气却似乎与往常不太一样,仿佛少了点什么,或者又多了点什么,一种海风吹过般的粘稠气息。

    没去多想,尽管自己只是一名普通的血族士兵,如今却是身为这一队魔族百人阵的队统。职责看上去很简单,使用净字军发明的唤为“血歌子”的铃铛类声器,配合教导的“血引”言术,就可以安顺、控制这一百魔人,让其收敛成列,并与其他近万个类似的队阵一起,拧成更有纪律和阵型的魔族大军,然后听从后方血族本阵的调动。

    伏在地上的血牧兽是他的老伙计,三年前响应圣主号召投入圣军、征伐狡猾而孱弱的人族,从那时起,这家伙陪伴自己安然度过太多惊心动魄的瞬间。在它的帮助下,自己躲过很多次人族卑劣的机关陷阱,更是成功击杀了十三名敌方普通士兵、三名灵甲军士,甚至偷袭干掉一名重伤逃亡的玄阶修道者。这样的战绩,在整个圣族阵营的普通军士中,绝对都是引以为傲的存在,也一度让自己最高获得圣军的七级功勋,并被提拔至一营的营统。

    想到这,往常面对人族无比凶恶和暴虐的这名血族队统,神情甚是温柔,蹲了下来,像温存自己情人一般,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坐骑耳眼交际处的毛发。那是生死与共的闲暇时刻,双方都很享受的动作。

    机警的血牧兽很快停止呼噜声,但并未睁开眼,熟悉的气息让它异常放松,稍稍抬起头蹭了蹭主人的手掌,然后懒洋洋低声嘶吼了两声,并伸出猩红的长舌舔了舔嘴唇。

    队统微微一怔,但很快通晓老伙计的念头。扭头瞧了眼周边,发现立在不远处的两名魔族哨兵,然后随意指到其中更靠近自己的一名,命令道:“你,过来!”

    这名魔人明显一愣,但不敢拖延。虽然自己前些日一觉醒来就莫名奇妙被征入这个小队,也不太记得自己的过往,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颇为混淆,但近来时常耳闻一些同伴惊恐的暗语,眼前的圣族队统性格暴躁、喜怒无常,稍有触犯就会用圣器“血歌子”和圣言“血引言”让自己一族之人心魂似裂、痛不欲生。虽然自己还未受过,但那种感觉光听同伴并不利索的语言描述,就仿佛能唤起源自内心深处的恐惧。而且自己只要稍微离阵远一点,准确来说,离队统远一点,就能感受到灵魂阵阵撕裂的痛楚,可见队统大人厉害至极。

    眼前魔人狰狞的变异面庞似乎还保留着一些人族的模样,浑身一股魔化后特有的恶臭却是让寻常人难以忍受。血族队统极其厌恶地撇来一眼,冷冰冰吩咐道:“伸出一只手,侍奉圣兽!”

    说完却是眉头大皱,暗忖自己的坐骑啥都好,就是这一点颇让人不爽。不久前在长安城下的一次小型冲突中,因为自己的冲动和不察,带领一营兄弟误入陷阱,几乎全军覆没,自身也是幸得这头血牧的拼死狂奔,才侥幸突出重围。而它却为人族的飞木机关爆伤,所幸伤得不重。但在伤愈之后,竟然开始喜欢进食肮脏的魔人血肉,着实费解。话说回来,在那次失败后,自己狼狈而归,也没能避免军规的惩处,七级功勋被一撸到底,瞬间又变为一级大头兵。为了能快速戴罪立功、恢复勋身,加上血牧又喜欢魔人血肉,所以自愿申请到最前线,带领这群丑陋而愚蠢、嗜血又暴虐的魔族充当先锋军。

    不得不说,作为圣主一手创办的嫡系军团,净字军在敌我双方军中都是威名赫赫。军中能人异士颇多,手段出神入化、神鬼莫测。由其创造而出的“血歌子”甚是小巧,外型简单,但内部却可容纳一百多滴魔族精血,从而通过一种寻常人听不到的声控之术,将精血的主体圈在周边一定范围。如若逃离,则距离越远,痛苦越大,直至爆体而亡。而一旦摇响,在自己听起来,只觉是一种比较沙哑的撞击之音,犹如风过朽洞、秃鸦泣啼。但对魔族而言,却是致命的勾魂之声,莫不战战兢兢、俯首称奴。再加上“血引”言术,更是奇妙无比,自己这种普通人类通过说几个简单的词语,就能操纵周边范围内魔族的生死。就瞅眼前这个魔人,莫看现在惶恐不安,但可是堪比玄阶修道者的存在,如若不是这种致命的约束,绝对可以有很多种方式轻而易举弄死自己。

    此时,这名魔族士兵的确很不安。

    听到命令后,自然是满头雾水。此番来值岗也是昨晚临时被队统点到,顶替上一个无故失踪的士兵,其他同伴也并没来得及告诉他有什么规矩。同时值岗的另一名高个子同族不知是聋还是哑,任凭先前多次低声打探也不发一言。而且就在刚刚队统回头之前,还有意无意退后了一步。

    先前瞧到队统抚摸圣兽的情形,难道是需要自己做同样的动作?尽管如今大为迟钝的思维无法理解,但对血族本能的畏惧还是主导身体的反应,魔族士兵伸出了左手,有些迟疑地触向血牧兽的头部。

    当距离不过一尺时,却见原本懒散的血牧兽,眼中红光一闪,张开大口就咬了上去。

    魔族之人虽然头脑笨拙,但身体却比原先人族形态还要敏捷。而且这名魔族似乎还不太一样,反应相当迅速,当即吓了一跳,抽身后退了几步,堪堪躲过。

    眼见到嘴的食物忽然就这么飞走,血牧兽十分不满,拱起上半身,沉沉地嘶吼了一声。但其身为黄阶道兽,灵智颇高,知道眼前玄阶的存在不是自己单方面能惹得起,于是有些委屈地朝一旁的主人呜咽了一声。

    它的主人也愣了下,没想到魔人还有这么快的反应速度。但随后即是大怒,竟敢违背自己的命令。便抬起右手露出系在手腕上的血歌子,拨动拧紧片,摇晃起来,并在响起的沙哑声中,念动血引言:“噬之,咙之,哘之,嗼……”

    就在血歌子响起的一瞬间,躲过血牧兽攻击的魔族士兵,顿感汗毛倒竖,一种灵魂碾压般的威势扑面而来,不由当场呆滞而战栗。浑身也仿佛不受控制,眼睁睁看着血族队统嘴唇张合,念出自己完全不明所以的词语,然后只觉漫天凭空出现一堆金色字迹,带着一种神圣的肃杀之意冲刺而来。

    魔族士兵不由绝望地闭上眼,心道这就是血引言的威力,果然无上,估计自己马上就要要承受到巨大的痛苦,甚至死亡?

    然而等了数息时间,耳边甚至不再听到队统大人的念辞,预想中的灵魂折磨却并未降临。不由茫然再次张开眼,却见金色的字迹全部停在自己三尺之外,并在视野内片片凋落、消失,很快显示出字迹后方神情同样茫然的血族队统,抬起的右手还在木然地摇着勾魂之器血歌子。

    很是意外的活动了下身体,审视了下四周,突然发现原本无形的束缚和恐惧也都不见,一种灵魂上的枷锁似乎被打开。

    这名魔族士兵还在纳闷中,全然未发现一丈外的血族队统,原本比一般人族更加红润的面庞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变得苍白,包括原本半伏于地的血牧兽也早已立起,颈部翎毛无声地张开,那是对未知而巨大的危险十分警惕的表现。

    一时之间,这座营帐之外的空地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但很快,这种氛围就被一声凄厉的嚎叫所刺破。

    原本躲在一边,甚至在血歌子鸣响的瞬间,就蜷在角落瑟瑟发抖,双手狠狠捂住耳朵的另一名高个子魔族士兵,最早发现这种变化。在确认了并非幻觉,以及远远看到血族人的脸色变化后,他意识到了什么。

    一股热血涌上大脑,命宫之内骤然大亮,带着魔力的狂暴,就决然朝往日畏之如恶魔的血族队统扑了过去。

    本来,魔族之人,就有着无所不惧的冲动。

    短暂的碰撞犹如利刃切过腐木,伴随着血牧兽的落荒狂奔,原本高高在上的血族人身体颓然爆裂崩塌,飞起的头颅翻滚着天地,最后一幕就是看到自己坐骑仓皇而去的身影,无法瞑目的眼睛划过一丝哀伤。

    “自由!”解决掉队统的高个魔族士兵一声狂吼,并一把掀掉自己的劣质头盔,露出满头乱糟糟的长发,以及其后一张未完全魔化的人族的脸,脸颊处的魔鳞在初升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还愣着作甚,快告诉兄弟们,去干翻血族那群狗崽子!”

    ……

    不久之后,在长安东门上方廊楼巡守的人族将士,发现了敌阵的异变。

    那一刻,坐镇的首领,正是高段天阶修道者高渐离。

    自太古神族发现魔道在王者大陆的存在,随即使用神术将其引入生灵体内运用,随着五千多年的进化演变和血脉传承,到王者时代时,各种族修道者的修炼程度已被天道所界定。修道者等级共有十五级,一方面对应铭甲表面会生出十五道铭纹,而铭纹是铭甲从外界吸收本源之气的唯一通道,铭纹越多,汲取越迅速。同时会在修道者体内脑海深处的命宫开辟十五个气池,每个气池的容量固定,是修道者从外界汲取本源之气的存储之地,在这里,本源之气被转化为可主动使用的道力和铭甲本身被动的抵御力,气池越多,修道者一次性可用的道力越多,对外界攻击的承受能力越强,从而魔道力量也就越强大。

    十五级等级下,有四个分水岭的境界,太古魔导姜子牙最先将其命名为天、地、玄、黄四阶。其中天阶最高,黄阶最低。一到三级为黄阶,四到七级为玄阶,八到十二级为地阶,十三到十五级为天阶。各阶之内还按级别数量,约定俗成被分为低段、中段、高段。

    此外,修道者修炼方向的不同,还分为术修、武修、器修三大流派。其中术修者主修法术和控制,武修者主修武器和近战,器修者主修机关和器械。这三类道法并非泾渭分明、格格不入,不少修道者都会混修一二。

    当时的高渐离,已是修道者中修炼程度最高之一,十五级高段天阶,术修者。

    由于众所周知的纠葛,血族圣主徐福,同样并且更早步入高段天阶的术修者,从朝歌城复出的第一时间,与武庚分军,亲自带领旗下一半修道者力量和五十万血族将士,雷霆万钧,直取大秦。

    短短三个多月,在大量人族魔化反攻的因素下,大秦帝国之军纵然骁勇善战,也无法面对此等变故,一败再败,直至国灭。

    亡国后,秦帝嬴政不愿寄居他国篱下,和白起一起率领一部分残余势力留在境内蛰伏,与暗渎军团周旋。高渐离、干将、钟无艳、扁鹊等人则护卫秦帝和各自家族遗众向西退却,随着东方大陆逐步被侵占,众人也是一直退到长安城,再无退路。

    通过望远机关镜观察半晌,高渐离发现魔族阵营似乎大乱,魔力爆发的特有黑色雾气多处弥漫,并向更东方的血族阵营掩了过去。

    皱了皱眉,虽然不知敌方在搞什么鬼,但总觉不对劲,连带自己这边空气中都散发着诡异的意味。当下便吩咐旁边的传令兵:“通知众军,一级戒备!”

    然后思忖片刻,凝出一道术球,将观察到的现象说成数言,随即发动音寻术,术球爆裂成五十三点柔和的光芒,遁入周遭天地。片刻之间,已然是通知到了长安城内其他的五十三位高段天阶者。这些人目前都分别驻守在城内各方要处,如此这般迅速而广泛的精准传达,即便是高段天阶,也需耗费不少的道力。

    铭甲与命宫息息相连,命宫内的所有状况都是投射在铭甲上。修道者无法审视自己的命宫,但可以将意识潜入铭甲,随时掌握自身情形。

    高渐离当时就随意内照了下铭甲,发现原本满格的道力条黯淡了近十分之一,消耗有些大,但也没在意。自己的铭甲内拥有铭装圣杯,几十息过后,损失的道力就会回复。

    眼神依旧紧紧锁定远处的小沙洲,长安城外灞河和浐河的交界处,曾经的一方净土,如今已浑浊不堪。很快,血族阵营鸣起了尖锐而紧急的号角,似乎是立即戒备,而非进攻的信号。

    今天是决战之日,双方心照不宣。

    十天之前,暗渎大军围阵长安城东,似乎有意不围其他三面。很多心智软弱之辈早已成惊弓之鸟,提前逃离者、兵临城下后暗地潜逃者不一而足。

    为了不让这些软弱分子扰乱军心,乱世用重典,女帝大人在十天前下了一道旨意:有欲离城者,不得私自,须在三日内提出,由官府集中安排,用各类梯阁机关从其他三面放下出城;三日之后,如再偷摸潜扰城周各类机关、门楼,格杀勿论,并株连三族。

    此道旨意成效明显。纵然明白现今状况,出了长安城,很有可能被周边诸多游弋的魔族、血族猎杀,但一旦东西两方暗渎军团合军围城,发起总攻,长安城,是看不到一点幸存的希望。出城之后,小心一些或许加上天道保佑多些,还是有那么几丝生存的余地。所以,三天之内,总计三十万余人逃出了长安,做出了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后悔的抉择。

    这十日来,敌方数十次中小规模的偷袭、骚扰和攻城都被守军一一击退,但更多的也是试探之意。

    如今,则到了正式的碰撞时刻。不再试探,也没必要。

    不久前,我方密探探明今天的总攻时间是巳时一刻,西边魔种大军预计会在午时之前抵达。其实对方压根也没保密,在他们看来,即便这座雄伟而壮阔的城池做好了最周全的准备,那又怎样?

    大势之下,没有什么,可以再抵挡。

    高渐离思索着严峻的形势,无意间又内视了下铭甲。

    然而就这一顾,却让一向沉稳的他,惊骇莫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