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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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十四)

    两日后风雪渐稀,不时有几缕阳光自云层中透出,看来再过几日便要转晴了。

    今天的刀城热闹非常,许多人自早上就开始忙碌起来,大部分都在城周围打扫战场,挽肉制皮;还有一小部分则是在城中小酒馆帮忙,小酒馆内人们进进出出,整个刀城都弥漫着一股熏烤的香气。

    赵穆云在小院中使劲的伸了个懒腰,苦笑着自石凳上站了起来。他在屋内呆的有些腻了,本想在院中稍做吐纳,却被这满城的香气钩起了肚里的馋虫完全无法静下心来。今天刀帝与诸长老都在城外忙活,大宅中颇为冷清,赵穆云信步在闲逛间不觉就来到前厅中,却见孟雪与思无邪两人也在。

    两姐妹此时正围着一张古琴,孟雪双手分拨琴弦,思无邪则埋头按着琴弦,照孟雪吩咐调校音色。赵穆云见两人忙活便在门口观望,见这古琴也与寻常不同,紫檀色的琴身较寻常古琴要长上几分,琴弦也并非寻常所见的七弦而是十弦,随着孟雪拨动琴弦铮咚之声犹如松涛拍岸,又似泉水淙淙,宛若轻风抚过心口一般分外舒服。不刻一曲弹毕孟雪转头朝门口笑道:“赵公子,你这都听了半晌了,曲子如何可否指点一二”

    赵穆云打了个哈哈走了进来,与孟雪互行一礼这才说道:“这你可真是问错人了,我对音律并不精通,方才曲子我只能说听着分外受用,但要说这意见……曲子后段音调似乎偏高偏疏了一些,不妨将音调降上一弦,再赶上半拍试试。以上均是我之愚见,若有失言切莫见笑。”

    孟雪喜道:“这便对了,方才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我再试试。”话毕便又低头弹了起来。

    思无邪见状朝赵穆云招了招手,两人悄悄退出前厅,信步走在门廊中思无邪开口道:“雪姊一旦练起琴来不练到最好是不会停下的,咱俩就先别打扰她了,四处逛逛吧。”

    赵穆云点点头,随口问道:“只是不知道郡主怎么今天会忙着练琴,难不成有什么活动不成?”

    “咦?你难道不知道吗?”思无邪转头奇道:“今晚可是有场大宴席,为了庆祝挫败狼群。其实每年击退狼群刀城都会庆祝,不过这次我们一次击杀两头狼首,可谓大捷;再加上这次我等损伤细微,并没有多少人受伤,上官倒算伤的最重的一个了,故此次宴会相较平常也要隆重上许多。此事爹早些已请叶笙帮忙过了,他没跟你说?”

    赵穆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说今天怎么都没见着叶大哥,原来是帮忙去了。我昨夜睡的较早今日早上又赖了会床,难怪一直不知道。”

    思无邪闻言不禁失笑:“好你个大懒虫,也不知羞。既是如此你也就别去添乱了,安心等着,待到申时宴会就差不多开始了。”

    赵穆云也不禁搔头轻笑,看了看天色发觉还早,又问道:“那你这又是在干嘛?不用去帮忙?”

    思无邪闻言嘟嘴回道:“我之前不是还在帮雪姊调弦吗,再说我也有说过要去帮忙,不过大家都说我帮忙是越帮越忙,我也只好闲在这儿了。”

    语毕自己也笑了出来,俩人又闲扯了几句后思无邪道:“那就这样吧,我去看看雪姊还要帮忙不,你若闲着无聊不妨再去睡个回笼觉,到时候了我去叫你。”

    别过思无邪,赵穆云又四下逛了会,眼见实在无事可做便回屋蒙头大睡,倒是将午膳错过了。

    不觉已到下午,虽然时间尚早但因极北之地昼长夜短的原因天色已暗,此时刀城内的小酒馆中灯火通明,几乎所有刀城中人都聚集在此,将小酒馆挤了个满满当当。酒馆里拼了十余长桌,桌上摆满酒菜,众人围坐桌边说说笑笑好不热闹;酒馆正上首摆了一张供桌,桌上供着一块灵牌,上书“逍遥派长老上官彦之灵位”,桌前除了寻常的瓜果祭品外还供奉着两颗巨大狼首,血迹殷然透着几分可怖。

    赵、叶两人此时就坐在前排正中的一张长桌边,这桌除了他两人外还坐着刀帝、刀城三大长老、孟雪以及思无邪,尚有一空位则是留给公孙驰。与刀城核心成员共桌赵穆云心中难免惴惴,生怕无意失礼,人也拘谨了不少。

    眼见时辰已到,众人也都到齐了,刀帝站起打了个手势,待众人安静下来后便朗声道:“此番狼群之祸,还有赖大家齐心合力,方能共度险关,我孟轲在此先谢过各位了。”语毕欠身朝众人深深一揖,直起身后又道:“此次大战,我等总共斩杀白鬼近三百、白煞五十三头、白凶两头,实乃前所未有之大捷,狼群受此重挫几年内想必难有起色,虽说己方也有数十伤者但所幸伤势都不算太重,可谓天佑。这第一碗酒告祭天地,愿我逍遥派诸人康健如意。”语毕端起酒碗,撒在身边地上。

    随后将酒碗倒满再次拿起道:“这第二碗,告慰上官前辈在天之灵。此番我等诛杀白凶,上官前辈之仇终归得报,当年若非你挡住白凶,雪儿恐怕就……如此大恩孟轲铭记终生,先干为敬。”说罢面朝灵牌连鞠三躬,随后一仰首便将碗中酒喝了个干净,众人也都端酒起身,朝上官彦灵位行礼后饮尽了碗中之酒。

    刀帝又倒满了第三碗酒,待中人落坐后这才开口道:“这第三碗,我敬赵贤侄与叶贤侄,前夜若非赵贤侄挺身而出,只怕无邪这丫头也凶多吉少;叶贤侄带人在刀城内巡视一整晚,成功剿灭数股潜入刀城内部之小股狼群,避免因我考虑不周导致城内出现过多损失。我孟轲在此谢过两位。”

    语毕向两人深深一揖,端起碗一饮而尽。赵叶两人也急忙站起还礼,端碗饮尽酒水。

    随后宴会正式开始,小酒馆中劝酒划拳声不绝,吆五喝六的好不热闹,不时还有人向刀帝一桌敬酒。几杯下肚,赵穆云终也放下拘谨,与众人一同吃喝开来。

    不觉已闹了半个多时辰,天色已暗众人也酒意渐浓。此时段风尘拍案而起,高声呼喝道:“大家静一静,老子要说几句。这酒宴吗,自然要些助兴的节目,听闻郡主最近练了首新曲,也别藏着掖着了,不如现在就弹奏弹奏,让我们也看看孟才女琴技是不是又精进了,大伙说是不是啊?”

    段风尘嗓音本就粗豪,这一阵呼喝硬是将其他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众人借酒劲纷纷跟着起哄,在赵穆云看来都是些失礼的举动,但刀帝却微笑着不甚在意,甚至还随着众人一起拍起手来。

    孟雪此时也饮了几杯,面颊微红站起身来,故作生气状跺脚嗔道:“段伯你又拿我作耍了,早知道你有这招。幸亏我早有准备,大家稍待,我去去就来。”语毕便起身走出。

    众人哄堂大笑,随后收拾酒菜腾出一张空桌。不一会孟雪就背着一用布包裹的长条块状物件返回,在桌上放好打开后果然是上午所见古琴,随后又从包裹中抽出一支洞箫朝思无邪摆了摆手。

    思无邪一脸“唉?我也要来?”的表情,四下一看见大家都是一脸期待,无奈只得放下酒碗,起身走向孟雪后接下箫低声说道:“雪姊,我可没有练过啊,这要出了糗大家会笑话的。”

    “无妨无妨。”孟雪笑盈盈回道:“大家都是自家人怎会笑你,再说你下午不是也一直在我旁边听着吗,就照你的感觉来吹奏好了。”

    思无邪拗不过,只得低头道:“好,我知道啦,不过演砸了可别怪我呀。”说完便将箫抵在嘴边。

    孟雪点点头在桌前坐定,见状众人也都收声坐好。孟雪手按琴弦开口道:“这曲子和词都是敏姨所谱,这里就现丑啦,也请大家再指点指点。”

    说完便轻拨琴弦开始弹奏,赵穆云听出正是早上所练的曲子。随着琴声响起思无邪也开始吹奏,两人配合宛若天成,曲调犹如清溪般流入众人心底,此时孟雪开口,合着琴箫声轻唱——

    浊酒温,雪落尽;敛眸时,事难辨;

    松烟墨,传梦笔;醉忘归,别相思。

    歌声方落,思无邪开口接上。箫音竟未中断,原来是将箫口抵在掌心,以自身内劲催动气流演奏,人虽未吹奏箫音却丝毫不乱——

    红螺盏,玉清案;朱唇启,飞鸿踏;

    返魂香,旧枕眠;翩然去,不可言。

    琴箫之音渐高,曲子将近高潮,两人同时开口合唱——

    繁花未绽,灯火微燃,流年辗转,得失怎断。

    风雪未散,阳光微凉,尘世匆忙,对错何妨……

    两人嗓音有别却相辅相成有如天籁。一曲唱罢举眸四顾,众人都好似沉溺其中般无法自拔,半晌方才回过神来,顿时一片喝彩。

    段风尘搔着脑袋嘟囔:“哎呀,这可真是……老子都想不出话来称赞了。周大妹子,这词曲是你所谱,你也来说说。”

    众人闻言安静下来,周敏微笑起身看了一眼刀帝后开口道:“青出于蓝,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指点的了。”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喝彩。

    如此一开头,大家便也都拿出了各自本领,歌舞杂耍,甚至还有口技评书,酒宴气氛热闹非常,着实让赵穆云大开眼界。

    夜色渐浓,酒宴却依旧热闹,不时有喝醉者被人架出,就连刀帝也禁不起一通猛灌扑倒桌面,在众人哄笑中被孟雪与周敏扶了回去。

    如此氛围下赵穆云也不禁多喝了几杯,此时已有些头重脚轻;一边叶笙正与宗衫交谈甚欢,再看思无邪此时正在众人间钻来钻去频频举杯豪饮,眉飞色舞好不开心。见众人都没注意自己赵穆云便悄悄退了出来。

    来到屋外,呼吸着冰冷空气人也清醒了不少。抬头看看夜空,虽还不时有些细雪飘下但弦月已不再被乌云所阻,看来近几日就要雪停放晴了。赵穆云清醒了一会又绕着酒馆信步走了几圈,正想着是不是要回去打个招呼先退席,却发现思无邪也溜了出来,搓了搓手后直奔后厨而去。

    心中奇怪,便悄悄跟了过去。来到后厨门边探头一看,见思无邪手里拿着个油纸包正站在灶台前,从尚未上桌的菜品中挑拣出一些装入其中。赵穆云心念动转嘿嘿一笑,一步窜出堵在门口指着思无邪大喝道:“好你个死丫头,居然在这偷吃,看我不告诉你爹去。”

    思无邪没有防备吓的一抖,回头一看才嘘了口气,啐道:“瞎吵吵啥,我这又不是自己吃,你什么时候跑出来的?吃饱了?”边说边把吃的用油纸包折好塞进怀里,转身走出后厨。

    赵穆云苦笑回道:“吃倒是还能吃下些,不过我要是再不出来怕就要和你爹一样被灌趴下了。对了你这是要去哪,难道也被灌怕了?”

    思无邪撇嘴回道:“怎么可能,就那点量还不成问题。不过你看刘长老这不也喝趴下了么,我就想着去上官那看看,帮着换换药顺道带些吃的给他,要不他也太可怜了点。”

    嘴上说着脚步不停,赵穆云赶上几步与她并肩而行,同时道:“也是,这次伤的最重就是他了,我也一道去看看吧。不过这医药你也懂吗?我还真没有看出来,你可别瞎弄啊。”

    思无邪闻言不禁鼓起双颊:“你又在小看我是吧,好、一会我就让你见识见识,非让你看看我手段不可。”

    赵穆云在一边看着她面颊鼓动莫名想到蛙蟾之类,忍俊不禁也不再多话。两人先来到刘不闻住处,进屋一看果见其浑身酒气瘫软在床上。思无邪也不点灯,在大堆的瓷瓶中挑出两个,拿上几卷药布后又拽了几把棉花,走出屋子随手带上屋门,便与赵穆云一同朝上官羽住所行去。

    不刻便来到上官羽住处,两人推门而入,见上官羽正半躺倚靠在床上。他见两人到来微微一愣随后挣扎着便要起身,思无邪见状一个箭步扑上,翻身直接跨坐在上官羽腰间,随后运指成风连点上官羽几处大穴,上官羽顿时全身乏力,软倒在床上,口中急道:“无邪,你……”

    “你什么你啊,笨蛋!”思无邪打断他的话:“都叫你卧床静养,你这一动不怕伤口又裂开呀,赶快让我看看。”话还未说完便扯开了上官羽衣襟。

    上官羽无计可施,转头欲向赵穆云求救,却发现赵穆云正愣在原地,又叫了一声后才回过神。

    原来赵穆云方才见点穴手段极是迅速,心知思无邪练习点解手法尚不足三月,竟就如此娴熟,实在匪夷所思,一时无法相信才愣了一会神。

    只这一会儿工夫,思无邪便已检视完伤口,松了口气道:“还好,并没裂开,我这就帮你换药,有点疼你就忍忍吧。”说完便解开上官羽身上药布,又不知道从哪摸出个葫芦,拔开塞子用里面的烈酒浸了浸棉花,随后开始小心擦拭上官羽的伤口。

    上官羽被点了大穴浑身无力,也只好任由思无邪骑在身上处理伤处,转头朝向赵穆云笑道:“还真是失礼了,没法起身相迎望赵兄弟莫见怪,不过今天刘长老他怎么没来?”

    赵穆云反手带上房门,拖了张椅子来到床前坐下,一边看着思无邪忙活一边回道:“刘长老他今晚喝多了,现在还在家睡着呢,我刚巧撞见这丫头溜出酒宴来你这,想着要探望一下就一起来了……”

    “你也不是不知道,刘长老他酒量没多少又特别喜欢喝,这不醉趴下才叫奇怪。”思无邪插口道。说话间她就已经擦拭干净伤处,此时正将一个瓷瓶中的药沫小心的倒出敷在伤口上。

    赵穆云见她手法娴熟迅速,自己在一边完全插不上手,便朝上官羽搭话:“不过上官兄也太莽撞了些,我都听说了要不是你执意追赶,也不至于伤的如此之重,门主他如今回想起都还有些后怕。”

    上官羽苦笑:“赵兄弟教训的是,我以后定当注意。说来我还未感谢你们帮我报了父仇,眼下实在身体不便,等过些时日伤好了我定要登门拜谢。”

    还未等赵穆云答话思无邪就轻锤了一下上官羽胸口:“谁要你谢,你现在养好伤比什么都重要,像这样病病歪歪躺着成何体统。我可跟你说啊,上官长老可是为了救雪姊才亡故的,这事爹一直心中不安,此番大仇得报,你要是还谢我们那才真叫见外,知道了就赶紧给我把伤养好。”

    几人相视而笑,不一会思无邪就敷好药,重新将伤口包扎好,整理好上官羽衣物后这才从身上爬下,将换下的药布棉花等收拾妥当后又从怀里拿出油纸包与另一瓷瓶,嘿嘿一笑:“这瓶是活络散,如何服用你都清楚;这包是我帮你带的好菜,虽说要注意饮食不过只看不吃也太不是味了,我都放这了一会你穴道自解后也吃些吧,我们就先走了,小心别让刘长老知道啊。”

    待上官羽微笑点头表示知晓后,两人便准备离开,此时上官羽忽道:“对了赵兄弟,你看我都忘了,我有些事情正想与你商议一下,还请暂留片刻。”

    赵穆云看向思无邪,后者耸耸肩道:“那我就不叨扰了,先走啦。”转身便走了出去。

    赵穆云关上门,来到床前再次坐下,看上官羽神色严肃便也坐直身体问道:“不知上官兄所谓何事?但说无妨。”

    上官羽凝神细听,待思无邪脚步远去后才道:“其实再过几日我等需要进山一趟,只是眼下我这伤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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