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尸战:火与毒的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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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田闵之二

    (本回以田闵的视角叙述)

    我们一行人进了中军帐,分宾主落座,有小校上前为大家分别摆上几案。

    于禁向我三个奋威营的撰属询问军务与庶务,我调理分明,朗声对答,毫无差错。而且每当于禁提到有什么文件需要查阅时,我总能从怀里、袖袋里或者包袱里找出相应帛书或者是竹简。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昨晚送走了程公之后我就没有合眼,通宵达旦把今天需要的信息都收集整理好了。我相信于禁对我的工作能力一定印象深刻,见了程公没准能美言几句。

    再瞧我带来这两位,纯属打酱油的。

    王义眯缝着眼睛抿着嘴,一副腼腆的样子,于禁一问话他就望过去,但从不先我答话。我知道他闷声葫芦一个,嘴是拿来吃饭的,不是用来说话的;韩修则脸色苍白目光呆滞,好像没了魂似的。我怀疑这小子早晨八成是磕了五石散才出来的。

    我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个家伙。

    他是程昱带大的,基本上能算他半个儿子,而程昱的亲生儿子程武待他比待自己亲弟弟还好。多好的平台啊,前程似锦,顺杆爬吧。可是混到现在,地位还不如李初呢。自己糟践自己——作。整天看那些道士的东西,修仙,炼丹,辟谷,打坐,听说还沾染上了太平道,也不看看建安年的政治风向。要不是有程昱护着他宠着他,他的政治生命和官场生涯早就结束了。

    有些人天生带着自我毁灭的基因。这不是我胡说,只要留意,任何人都能发现自己身边也有这样的人。他们有一种走向腐烂,垮塌,崩溃的自然倾向。和这种人还是应该少来往为妙,因为他们身上负能量太多。

    就说他刚才吧,韩修是不是发疯了?竟然跑到了那个太平道分子的身边,万一于禁回头看见他,小命就得搭在这座军营里!他死固然是轻如鸿毛,把我连累了怎么办?我还没当上执金吾呢,绝对不能死。于禁这个活阎王可不管你跟程公是什么关系,他曾经为了“围而后降者不赦”的军法,亲手砍下了自己结拜兄弟昌豨的脑袋。

    “哎,饭可上来了。”

    陈茂在旁边捅我一下。我提鼻子一闻,口内生津。火头军撩帘子进来,在我们每人面前摆上了一个高高的黄木食盒。

    食盒有三层:最上面一层是凉水抄过的盐渍烫青菜和蜜汁萝卜干,摘下第一层,能看到第二层排满了比牛眼还大的炒田螺,最下面一层则是肥美多汁的炖鸭肉。紧跟着,另一位伙头兵推来一辆四轮模板车,不到半尺高,车上放着一口大锅,里面是香喷喷的荷叶大米饭。

    食物可口,却难以下咽,因为我觉得享受美食是对那位横死的士兵的不敬。其他人和我差不多,下筷子的时候都含含糊糊的。于禁本人吃得也不很痛快,倒不是因为刚刚死了人,而是因为手下忤逆了他,余怒未消。

    账内只有一个人吃得风卷残云,这人就是王义。他不理别人,别人也不理他。对他来讲,这中军帐内只有一个人,就是他自己。

    “再添口饭么?”于禁问他。

    王义腼腆地点点头。

    他总共吃了十二碗荷叶饭。我饭量也不小,只吃了一碗半就撑得不行了。

    “哎,他吃饭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于禁对他身边的小校说。

    “于将军,您想起谁了?”陈茂抢着问。

    “还能有谁?帐下壮士有典君,提一双戟八十斤。”于禁笑说。

    “啊,是典君。”我们同声应道。典韦是我们的精神旗帜,是最受大家敬仰与缅怀的烈士。

    王义听罢脸红了。

    “典君当年每顿能吃一斗高粱饭。打过硬仗后,能吃一整头烤猪。“

    于禁虽是说笑,但笑中略带凄怆,看来他至今对宛城之战难以忘怀。那一战中典韦雄姿奋发,为了保护曹公壮烈牺牲,于禁也因在此次战役中果断镇压青州黄巾的哗变,不避猜疑,留下了忠义无双的美名。曹公嘉许他:“淯水之难,吾其急也,将军在乱能整,讨暴坚垒,有不可动之节,虽古名将,何以加之!”

    “伙头,再给他拿一条鸭子腿。”

    看来于禁挺喜欢王义。

    “这小子,不像个文吏。哎,你练过没有?”

    王义嚼着鸭腿摇头。

    “真的假的?”

    王义狠命摇头。

    “陈茂,取我的弓来。”

    陈茂起身,取来于禁的弓。看陈茂拎弓的姿势就知道它很重,可以想见拉动它需要多大的力气。

    “这张弓,二百八十斤。试试。”

    话音未落,于禁就把弓超王义扔过去了。王义愣在那儿,等弓飞到眼前了他才用单手抓住。

    “拉得动吗?别把筋抻坏了。”我在旁边起哄。

    王义眯着眼睛看着弓,没说话。他放下鸭腿,在毛巾上擦干净手,站起身。众人都看着他笑,气氛轻松愉快。

    “将军,您别为难他了,我这位同事手无缚鸡之力,别说两百八十斤了,两斤的弓他都拉不开。”

    “哈哈哈,让他试试,看他能拉开几寸。”于禁插着手,眼睛瞪得大大的。

    王义整好宽大的袖子,把弓交到右手,垂下,再把左手二指搭在弦上。

    “哈!还是个左弓手!”于禁指着王义对大家笑。

    王义把弓慢慢举平,正要拉弦,身旁的韩修忽然大叫一声,身体蜷缩,口吐白沫,倒在草席上,身体不停颤抖。

    众人大惊,围拢上去。王义立刻放下弓,俯下身子掐韩修的人中。我用眼睛瞟了一眼韩修的几案,他桌上的菜一口都没动过。

    “叫军医!快叫军医!抽羊角风了!叔仁,把毛巾塞进他嘴里,要不他会咬烂自己的舌头!”陈茂对这种事还是有经验。

    王义马上掰开韩修的嘴,我找准时机把毛巾塞了进去。

    军医赶到时,韩修的颤抖已经减弱了,但是满头大汗,面红耳赤,呼吸沉重。

    军医翻开他的眼睛看,眉头一皱。又观察他的身体,摇摇头。

    “他的全身肌肉松弛,双瞳散大。不是羊角风,不用担心。”边说边为韩修号脉。

    “先前有过这种症状么?”军医问。

    我和王义对视,然后对军医摇摇头。

    “你们想想,他最近有没有说过身体不适?”

    “啊,他昨晚拉肚子,因为一下子吃了六碗鸡汤面,此前一直在辟谷,只喝白水菜汤。”

    军医取出韩修嘴里的毛巾,用夹板夹出他的舌头看。

    “脉弦促乱,邪气深重,这是“阳毒”的病象。大概是失下所致。”

    我们一听都下了一大跳。

    “不用担心,阳毒只是名字听起来很吓人罢了,其实很常见,没什么大不了,你我可能都有过。这种理论张仲景在前几年发表的《伤寒论》里面提出的,治疗方法非常成熟了,临床上获得了很好的效果。说白了,所谓毒,无非是对一系列病征的概括性描述。从他的脉相看,只要用升麻葛根,犀角地黄熬汤就可以治疗痊愈。关键是用药越早越好,不能错过最佳的治疗时机。我让徒弟去备药,今晚就服下第一剂。”

    我忽然意识到,刚刚这位给出准确诊断的军医,就是那个为横死的士兵做坏疽手术失败的医生。这个人精明,沉稳,自信而且有责任感,我估计治疗坏疽失败并不是他医术不精所致。他应该是尽力了。

    我们跟着军医把韩修抬到病号营,陪他到傍晚,才见他悠悠转醒。这时候,军医的助手端着一碗汤药进来了,陈茂跟在他后面。我打开盖子,一股苦味钻进鼻子里。

    “快让他服下吧,大概要喝十几剂才能好呢。”助手说。

    “味道肯定很苦!”我捏着鼻子。

    “那还用说,我师父下了很多黄连。这样疗效最好。“

    陈茂插嘴:“哦,将军说了,今天已经很晚了,你们先在营里住下。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回奋威将军大营,会晤屯将和千人督,完成军务交接。”

    王义扶着韩修坐直身体,我把勺子放到韩修手里,他舀了一勺,忍着苦慢慢喝下,没下肚就吐了出来。

    “太烫……”韩修摇摇头说,“你们让我自己待会儿,我想静一静。等药凉了我自然会喝。”

    我对韩修叮嘱几句,便与王义一起离开病号营,跟着陈茂来到招待所。

    不出所料,我和王义住在同一座营帐里。

    和陈茂聊了两句,把他送走,我从包袱里取出两包围棋子,一块麻布棋盘,问王义想不想杀两盘。他眯着眼睛摇头,然后就自己楞在那里呆着。

    世上竟有这种人,宁愿盯着空气发呆也不下棋。此时我想到了李初的好处,他虽然跟我水火不容,但毕竟是个不错的棋友。

    从昨天后半夜到刚才,我心里那根弦一直绷得紧紧的。此时稍微一放松,马上就犯起了瞌睡,四仰八叉躺在榻上打起小盹来。没成想这小盹打得太大,一觉醒来周围已经一片漆黑。我从席子上坐起来,敲打火石点着了油灯,四下一照,发现房间里并没有别人。王义的被子掀开着,鞋也不在门口。我料定他是去茅厕了,但等了一刻钟也没见他回来,于是打算想出去看看,顺便也解个手。

    我从榻后的墙上摘下灯笼,正要放芯上油,发现竟然是个没底座的破灯笼。抬眼寻摸,看到对面王义那边的墙上也挂着灯笼,心下奇怪:王义既不拿油灯,也不拿灯笼,黑灯瞎火的不怕掉到茅坑里么?我走过去摘灯笼,发现也是个坏的,心里暗骂陈茂这个王八蛋做事太粗疏。

    头顶阴云密布,暗夜无光,不拿着灯什么也看不见。我硬着头皮托着油灯出去,步步小心,生怕灯油撒出来。没走出去几步,就被巡夜的士兵拦住了。我向他们亮了自己的身份,对了口令,还在写有“如厕“的竹简上按了手印,他们这才告诉我茅房的位置,还发了我一片刮屎用的竹篾。找他们借灯笼,他们摊手摇头。

    于禁的军营繁文缛节太他妈多,服务却跟不上。

    我朝茅房的方向走了一段,注意力全放在油灯上面,尽量保持平衡不让灯油洒出来,脚下一个没留神,跌倒了一个土坑里。灯油撒了出来,沾上火星,霍地燃烧起来,我赶紧用脚踩用土攘,把火熄灭。

    这么一摔,我失去了照明设备,也没了方向感,在一片漆黑之中进退失据。我一边骂陈茂的祖宗,一边摸索着前行越走越黑,曲折的木墙与木栅就像迷宫一样,走了没多会儿我就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我想,只要我一直走总归能遇到寻营士兵的。

    大概走了一刻钟,兜兜转转不知道多少圈,我终于看到了光亮。那是一所营帐中发出的微弱的光。这所营长被五六个黑了灯的小帐篷围在中间。我走近观瞧,从正对我的布帘上看出两个人的剪影,一个高大雄壮,赤裸上身,从轮廓判断应是坐在胡床上;另一个稍微瘦小些,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高大的那个说道:

    “整天一言不发,闷不闷?”

    这是于禁的声音,我难道跑到他的寝帐来了?一言不发,这话让我想到了王义。莫非王义被于禁看中,大半夜被招来……我汗毛竖起,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用小指挑开布帘的一角,查证这个疯狂的猜想。

    从这个指尖大小的缝隙中,我看到于禁的侧脸和那个人的背影。那不是王义,从着装看,是个身着皮甲的普通士兵。

    于禁把手伸过去,环绕着这个士兵的腰,把他揽到自己的大腿之间,士兵就势靠过去,竟没有一点抗拒。于禁伸手,灵活地解开皮甲的扣子,整叶扔到地上,然后为他宽衣解带。

    我实在不想看到这一幕,但热爱情报收集的职业习惯使我强忍生理上的不适,继续偷窥。

    于禁的喘息越来越粗重,对这个士兵上下其手,后者慢慢把手伸到脑后,解开发髻。乌黑的长发就像瀑布一样散落到腰际。

    “给我。”于禁说。

    那人一语不发。

    “快,给我啊。”

    那人还是不说话。

    “怎么了?不给?我可已经忍了很久了。”

    “凭什么?”这竟是个女性的声音,这声音舒缓婉转,但听起来让人感觉像在触摸深渊里的寒冰。我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下面觉得又热又胀,瞪大眼睛仔细看,恨不得把帘子直接撩起来算了。

    “凭什么?捣乱的人不是为你除掉了么?”

    这女人伸出两只纤纤玉指,掐住于禁的下巴,用力向上一抬。

    “他不还活得好好的?”女人说。

    “活不了多久。没水喝,伤口溃烂,最多撑个三四天。”

    “我要他死。”

    “你要他死?我要拿他做个样子,以儆效尤。你不想想,有那种能耐的,也许不止他一个。”

    “想得倒是周全。”

    “都是为了你。”

    那女人伸出纤纤玉臂,缠住于禁的脖子。我看到她雪白的皮肤上写满了咒符,顿感邪门,下面也消停一点了。

    “那就赏你一口。”

    “快!”

    “不过话说在前面,我嘴里可有药味。”

    “别说了,快给我!”

    “黄连的味道,你受得了么?”

    “别废话了。”

    女人的一只手伸到于禁的脑后,解开他的发髻,五指埋在他的头发里,然后把脸贴过去,将唇舌伸到对方嘴里,同时,她埋在于禁脑后的手绕到了前面,两指掐住他的鼻子,于禁顿时仰面朝天,圆睁双眼,身体僵直,瞳仁散大。我屏住呼吸,努力压制自己的心跳。

    过了好一阵,他们的嘴巴才分开,还带出了一丝长长的唾液。女人伸手擦掉。

    于禁仍未从刚刚的飞升状态中走出来,语带迷离地说:

    “这次感觉不一样。是谁的?”

    “就是他的。我让那个半吊子帮我弄来的。”

    “哼,黄连味真他妈重。”

    “还不是多亏了你那位庸医。”

    于禁笑着把女人拥入怀里,温柔地说:

    “哎,还要多久?”

    “快了。”

    “快了是多久?”

    女人用玉指掐住于禁的脖子,狠狠地说:

    “要不是他,我现在早成了。”说罢站起身,拾起地上的衣服和皮甲。

    我意识到她也许要出来了,马上抽出小拇指,伏低身体,朝营长背后匍匐着走去。然后我听到帘子被掀起的声音。

    “给我好好打典着!”女人说罢,帘子落下,甲叶晃动的声音渐渐远去。

    待续

    下次更新:2018年1月15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