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与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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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杂耍班子

    午饭后不久,村里又来了一家三口的杂耍班子,一来便占据了晒谷场,一通疾如暴雨般的锣响,小半个村子的人都聚集了过来。一番毫无新意的客套开场白过后,粉雕玉琢梳着高高丫髻的小女孩便咧着嘴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团身钻石管。管道极窄,小女孩几乎将背叠在了一起,脑袋夹在腿弯中,蹭过了石管,于是,伴着不忍的雷鸣掌声响起。

    村民纷纷议论,女孩非亲生,不然何忍如此虐待糟蹋?

    杂耍班子夫妇略微尴尬,将石管抱起,扔到巨大的平板车上,青骡打了个喷嚏,石管在车上晃荡来晃荡去。

    班主嘿嘿笑着,将委屈不已的小女孩拉到身边,从随身褡裢里掏出一根糖葫芦塞进了女孩嘴里,小女孩这才眉眼带笑,坐在晒谷场的石磨上,专心致志地舔着糖葫芦了。

    接下来是班主的老婆,一个略微肥胖的中年女人,不高,却也不矮,满脸油光下脸皮松弛,有些难看。她先是从兜里掏出四枚鸡蛋,稳稳地塞进柔软的泥土里。再然后,轻轻吸了一口气,便要双脚踩到鸡蛋上。

    可能是害怕纰漏,几次三番都未敢彻底站上去,村民窃窃私语,班主的脸色有些黑。中年女人一咬牙,慢慢踩到了鸡蛋上,提气,一息二息三息,仅仅三息,便迫不及待地滑了下来,班主抿着嘴,没有说什么。从泥土里抠出四枚鸡蛋,当场打破,鸡蛋清裹着鸡蛋黄落进白瓷碗里,以示并无造假。

    再接着,在众人惊异,小孩子害怕得喊出声里,班主打开了一个红绸包裹的箱子。箱子里,有一条半丈长小孩手臂粗的蟒蛇,正缓缓游动着。

    中年女人同样微微惧怕,走到箱子前,几次伸手欲抓蛇身,却都被吐着蛇信的蟒蛇吓得缩回了手,然后狠狠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再次伸手。这番伸手缩手循环了七八次,即使是小孩子也有些腻味了,在人群中嬉戏打闹嘟囔着。班主的脸彻底黑了,毫不留情地骂着中年女人,克制着污言秽语下依旧严厉,如电闪雷鸣。最后中年女人看了看咆哮的班主,又看了看渐渐跃起身子的蟒蛇,一跺脚,眼角竟急出了泪点,甩手钻到巨大的平板车后去了。

    班主尴尬不已地一边咒骂着“败家娘儿们”,一边给村民赔礼道歉,再接着,便三两步走到箱子前,一探手,便攥住了蛇的七寸,将一整条蟒蛇扯出了巷子。又用手指撑开蟒蛇的嘴,露出锋利的尖牙,以示此举的危险。

    村民果然豁然变色,纷纷鼓起掌来。

    于是,趁热打铁,随着班主的一个眼色,小女孩不舍地放下糖葫芦,捧着铜锣便走向人群,班主一个劲地夸赞村民慷慨,以图真个收到银钱。有几个村民趁着女孩挨个讨赏,往人群后挤出,就要逃走。

    班主眼见,却也无奈,只能言语相激,说些“家人朋友可都看着呢”“丢什么不能丢了脸面”,有些人讪讪地站住了脚,有些人却依旧头也不回。

    乔珏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又扯了扯丫髻,在铜锣中放下三颗铜子,便率先走了出去。

    大概半个时辰后,表演结束了,两个小萝卜头却迟迟没有回来。乔珏皱着眉头出去寻找,在小巷的拐角碰见了小平小安。

    此刻两萝卜头正堵住了一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又是推又是搡,还从地上攥起泥蛋扔到小孩的脸上。那小孩紧紧抿着嘴,低着头,一言不发,任由小平小安欺负着。

    乔珏很生气,快步走过去,一把拎起小平小安的耳朵,质问道:

    “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欺负常蚕?”

    那小孩名叫常蚕,父亲早亡,由寡母领着带大,本就凄苦,还被两萝卜头欺负,乔珏生气极了,因此手劲一点不轻,拎得两萝卜头哇哇直叫。

    两萝卜头却不讨扰,反而理直气壮地道:

    “常蚕是小人,杂耍时跑了,吝啬鬼!”

    “对,小人,吝啬鬼!”

    乔珏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常蚕,又看了看在自己魔掌下依旧倔强的小平小安,竟忍不住笑意。松开手,摸了摸两萝卜头的脑袋,苦口婆心地说道:

    “常蚕家中困苦,不给钱也情有所原。再说,讨赏讨赏,观众也有不赏的权利不是?”

    两萝卜头脑袋有些晕,眼珠子直翻,在困难地判断乔珏的话是否有理。

    不料一直安静地常蚕却突然猛地抬头,死死地瞪着乔珏,又对着两萝卜头嚷道:

    “我就是要当一个小人,吝啬鬼,怎样?总比你们有爷娘生没爷娘养的家伙要好!”

    这话让乔珏勃然变色,小平当即咧嘴大哭起来,小安瞪大了小眼,从地上抓起一大团泥蛋,便噼里啪啦地往常蚕身上扔去。常蚕一边跑,一边大声道:

    “当个好人有什么好?我爹当了好人,死了。只剩我和我娘。我不要当好人。”

    乔珏望着仓皇逃窜却言语倔强的小男孩背影,喟叹一声,想起了村民闲聊时的讲述。

    好几年前,村子有过一场三天三夜的大雨,奶奶河水暴涨,常蚕的父亲冒雨去河边赶收两陇豆角,见到一人在滔滔河水中呼救,二话不说便跃进河中,将那人救了上来,自己却因为脱力和抽筋,溺毙在了水中。河水湍急,载着常蚕父亲的尸体一路下流,最后等到云雨初歇,村民全体沿着奶奶河搜索时,却压根没再见到常蚕父亲的尸体。

    自那以后,常蚕的母亲便一个劲地当着外人面训诫常蚕,“千万莫学你那死鬼爸,做个坏人”,常蚕抿嘴答应,村民哀叹,怜悯,却也不知说些什么。

    据说被常蚕父亲所救之人曾试图留下三百两银票,却被刚刚遭受打击愤怒不已的常蚕母亲当场撕得粉碎。最后听说那人又留下了一个青铜烛台,却实在像是以讹传讹。常蚕母亲也矢口否认,再说了,烛台有个什么用?顶一条命?顶两口饭?

    渐渐地,谣言也止了,只留下相依为命困苦度日的娘儿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