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安得双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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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回

    凌霄宝殿很是热闹。

    太白金星一派同太上老君一派正吵得水深火热,这架势只怕是顾及玉帝,然则便要开打了。

    这般争吵不休,为的不是某罪孽该判何罪,不是某仙职合适人选,更不为保卫天庭而争吵。只是因为王母的蟠桃会该请谁人,地点时间几何云云——这天庭果然太平,众仙僚为此也乐不知疲。

    我对这种事一向烦闷,奈何老君求我来增加气势,还应允我三粒金丹。一想师兄每每历劫归来总要受伤,有了这三粒金丹,日后他也好过些。我静静地将挺久的背靠在柱子上,拖着玉瓶和福杨柳的手已酸得不行。

    这观音真真是不好当。

    玉帝终于是烦了,开口打断暗暗施法较劲的两派仙僚:“名单便由两位仙家各拟一份,再给王母定夺。还有事否?”

    两派仙僚只好作罢。太白似乎还有话说,皱眉踌躇。

    我看着众人将散了,便千里传音同师兄道:“师兄,你今日被师父召见,所为何事?”传音才毕,便听玉帝唤我,“观音以为如何?”

    我看向老君,他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反而朝我微笑。来时老君同我说了,见他蹙眉,便是不同意。见他摸胡子,便是要好好思虑。而见他笑眯眯,便是同意。

    我勾起标准的观音式笑容,朗声答道:“甚好。”

    玉帝满意地点头,笑容可掬,捊了花白胡须道:“此番下界,于仙凡极乐干系重大。要派三位仙僚跟随历劫。观音无异议,那便由金蝉子来担当此任,金蝉子乃佛祖第一门生,堪此重任,必能修得其所。另三人还等朕与佛祖商议。”

    不等我反应过来,玉帝便遁了。

    我拉住一并要遁走的老君,“怎的回事?关我师兄何事?”

    老君叹了口气,“此事便同我无关了。你这般扯我作甚?问司命去。”

    我正要去追司命,耳边便传来了师兄的声音:“司命叹人间善恶格局不定,善念微渺,便写下命格,请一人历劫来传承佛道。师父寻我商议此事,等玉帝定夺历劫人选。我正同师父确定所要传承的经书。”

    我脑里轰隆一下。

    前日我在司命处寻孙老弟的命格。恰看见司命正在写命格。只见她捧着头,蹙着眉,沉眸思虑了晌会儿,问我,“怎的才算历经劫数?”

    我顺口道,“出世多桀,双亲不明,祖宗不认。居悲悯心于佛堂,却处弱肉强食之世。为的是于大世之盛,怀大爱之心,却遭不妄之灾。万里路途为大世,到果无为终悲切。万里人暖与艰险,生生死死与蹉跎岁月。即使大爱又何用?万里真情不见,妖魔难辨,实意人心心念念,依是恶言相对。终还是悟便冷暖,得正果。”

    这本是我集合多年话本阅历随口而出。司命当日便笔走龙蛇,我看罢不禁咂舌。

    此剧情环环相扣,引人入胜,因果循环,劫数之外顺道惩恶扬善,倒是省了众仙僚许多事。因果也是劝人从善,救苦救难。命格便是再无他比。少了风花雪月,徒留大爱于世。

    本以为此是司命写来做话本,我便添油加醋一番,未曾想这竟是真真的命格,还是给我的师兄。

    我追上司命,又千里传音一番,求玉帝召见……我终于还是没能改变。

    奈何我口若悬河,歪理硬理都说了去。还是无法改变。尤其是我同门师弟们,他们便平日看不惯师兄的清高,又想借此事好好打压。

    四海有头脸的仙家皆知此事,赞叹实乃开荒第一命格,存了吃瓜不嫌事大的心也要刁难。

    我同师兄好说歹说,师兄还是一心历练,欲为凡界传播佛理,充耳不闻我的苦口婆心。

    心绪颓然之时,又逢我上课。此次赶上两件大事,上仙皆是忙碌。

    我却是惊了一惊,昔日听课之人竟一个未少!依然是男仙僚居多。

    倘若换作他人该是欣慰,欢喜,骄傲。只是我心绪不宁,上得悻然,中途忍不住问学生,“诸位皆爱听风花雪月之事,若是不能代心爱之人历劫,诸位该当如何?”

    群众的力量是强大的。

    男仙僚们说得多,有说暗中相助的,有说求司命的,有戏言逆天而行的…我在暗叹众人话本果然看太多之余,还是一阵失落。

    还是有个女仙僚正经些:“只需同他一起历劫便好。仙侣间不便是要走同样的路,尝一样的酸甜苦辣么?”

    我心上一漾,循声看向那仙女,“仙僚谓谁?”

    女仙僚笑道,“观音在上,小仙百花宫乙女是也。”此话一出,有潺潺的溪水淌入心底。

    乙女?我茫然地梳理了一下仙僚间的关系,一无所获。还是把面前这个笑靥如花,肤若白雪,唇绽桃花,身披紫霞的小仙记住了。

    有了解决法子,我更是无心上课,敷衍地收了场,便寻了个托词遁走。

    走前我碰巧看了眼乙女,她正朝着孙老弟…不,许是孙老弟边上的公子看着,孙老弟还是一脸纨绔,却是一双精目锁着我。

    我暗叹他拉低了一旁公子的形象,难怪乙女不喜欢他。又记住了那公子的样貌。乙女,大恩大德我来日再报!

    我一路驾云来寻玉帝,恰巧师父也在。二人正坐在棋桌旁品茗,不时落下一子。

    我端着观音的整套姿态,持着一副关心众生的模样问道,“听闻还需三人一起历练,不知师父和陛下定了谁?”

    玉帝左手正巧落下一子,右手执一白玉杯,笑道,“还未曾定下。”

    我暗暗松了口气,颔首道:“小神有人选。望师父陛下首肯。”

    “哦?观音看中的,必然是极好的。”玉帝斟了杯茶,笑道,“不知是谁?”

    “小仙对此颇有兴趣,愿意前往。”我挺直了背脊。

    “这……”玉帝手上一顿,看向了我的师父如来。

    师父仿若未闻,执棋思忖了会儿,落下一子,才转头看我:“你是普度众生的南海观世音菩萨,如何能离职历劫?”

    语气一如既往威严。

    我莫名心虚,语气有些不服:“这也是为了三界之本,弟子如何不能去?”

    “你执意要去?”师父的口气似有些松动,我急忙应是。

    “你便去问问你的学生他们若觉得可以,你便可前去。”

    我心下一喜,做足了礼仪规矩才要驾云回月令殿。

    “佛祖这是何必。”玉帝叹气。

    “因果关系,我已破例一次。陛下也希望她得正果罢?”如来笑道:“陛下还是看看自己罢。”

    一看,黑棋已无处可落子,玉帝的胡子登时翘起:“此盘观音扰局。再来……”

    月令花丛的月令殿热闹纷纷,才知道我的学生们勤奋至此。从前下课我只管遁了,不知他们还会留下。我无暇顾及他们讨论的是甚。他们见我归来,端坐在座上。

    冲着随行历劫三人应有的优点才能谈天论地,才问道,“金蝉子历劫一事干系重大,须有三人一同陪伴,诸位认为我一同去如何?”

    一直以为我的学生们很是向着我,这才会欣喜。不料他们居然义愤填膺地谏我,我的本职是甚,天庭还需要我如何,师父座下还需有我讲课云云。

    我禁不住道:“我任职千年有余,功劳不少,也算是能干精明,怎的皆认为我难当大任?”

    众人默了。或望天,或发呆,或是假寐,我一时痛心疾首,我做的事虽有人相助,尔等也不会知道罢?

    “观音大士果真认为自己精明能干?”

    我猛然抬头,孙老弟正跷着腿睨着我。

    我哑然。

    “不给金蝉子添乱便是万幸了。观音大士名扬四海八荒,那三人其名不扬,能干忠诚方可。若是观音大士前去,甚么妖魔也不敢来。那便改了命格,谈何历劫?”

    众人纷纷附议。

    孙悟空!我咬牙切齿默念了这个名字,面上还是挂着观音式标准笑容,“诸位皆是这般认为?”

    就连乙女也狠命点头,道万万不可,我黯然,“那今日便如此罢。尔等可散了。”

    我头次逐客,座下一片唏嘘。到底还是命令,须臾间月令殿便空了。孙老弟留到最后,“阿音为何要去?”

    我瞪他,“取经路途十万八千里,纵使有三仙相助,他也是一介凡人。若是那三人不仔细,他有个闪失,怎的是好…你为甚拂了我的意?若不是你,他们兴许能答应…”话罢,我不知怎的就流下泪,低低抽噎。

    想我观音几何坚强,何曾哭过?这一哭,孙老弟也招架不住。他不知哪儿变出了烧鸡哄我,我不为所动,想着我那命苦的师兄,越发不可收拾。

    孙老弟嘴唇上下动了动,许久才道:“你何必执意要去…我替你守护他。”

    闻言,我便止了哭声,含泪看他。

    我替你守护他。

    我替你守护他……

    我破涕为笑。他盯着我的目光很是复杂,继而也笑了,一把搂住我:“阿音还是笑着好看。”

    后来我才知晓,那复杂的目光是什么。也才知人间那时正是阳春三月: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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