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1海上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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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施琅之死

    万延元年,康熙二十年隆冬,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宁海将军喇哈达,内阁学士李光地,武英殿大学士纳兰明珠,议政大臣赫舍里索额图等人面色凝重,正跪地听训。

    康熙大发雷霆道:“施琅,姚启圣数年来靡费钱粮甚多,朕屡次催促进兵,只以风不顺利为词,迟延进兵日月,踟蹰不进,今又为争功,擅自出战,致使福建水师全军覆没,全军覆没!”

    “喇哈达!”

    喇哈达身子一抖,趴下道:“奴才在。”

    康熙愤然道:“朕命你从中斡旋,调和这两人,你怎么办的事?”

    喇哈达心想,奴才在京师呢,奉旨阅了两次水师而已,说的话能顶个球用。喇哈达头磕的咚咚响,“奴才有罪。”

    “李光地,明珠,施琅是你们和姚启圣保举的,六百多艘船出去,回来就剩二十三艘,这就是你们保举的水师大将?既无忠心,也无才干,这就是你们口口声声的平海第一人?我大清本就不擅水战,海路难知,因此只能重用降将,为了平定郑逆,他们要什么朕都予取予求,最后就给朕这么一份战报?”

    康熙将战报狠狠扔在李光地脸上,怒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全军覆没也是兵家常事吗?施琅战败之后还有脸上密折,说姚启圣为争战功,传假情报,逼他出战,就算逼他出战,并未遇上飓风暴雨,他就敢给朕打出这种全军覆没的战绩?之后郑逆还围攻铜山,将船厂船坞烧的一干二净,又将造船匠人全部掳走,说明什么?说明郑逆经此战后实力并未受损,耀武扬威数百条船直接攻取东山岛!”

    “说明郑逆甚至不是惨胜,而是大胜!说明施琅无能!无耻!无良!”

    “姚启圣上的折子,通篇没有说施琅一句不是,把罪责全揽于一身。郑逆伪将朱有临阵倒戈,诓骗姚启圣,这是有的,但事出何因呢?施琅一直主张剿抚并用,意欲攻取澎湖后待贼自乱来降,他根本没有一举击溃贼军攻入安平城的胆量。朱有权衡之下,唯恐攻下安平城却得不到施琅的援军,因此才向郑逆克臧告密。”

    “要不是索额图劝朕莫听施琅一面之辞,派出钦差密使一一问过诸将,得到了郑逆克臧写给随征都督陈蟒的劝降信,朕还不知这其中的诸多缘由。”

    索额图道:“皇上,施琅不过是推脱罪责罢了。任凭千万理由,以众击寡,还将仗打的如此难看,单是这一点,按照本朝律法,就当令其自裁。同巡总兵吴英、兴化总兵林承、海坛总兵林贤、平阳镇总兵朱天贵等一干将领多为智勇兼优、熟悉风信水性之人,他们大多认为乘夏季南风渡海困难,且天气炎热,士兵疲劳,不宜进攻,应在冬季乘北风进兵。这都是战前商议军情时说的,总算不得对施琅落井下石。施琅一意孤行,稍不顺其意便消极怠战,断送福建水师,还将罪责推给姚启圣,全然不顾姚启圣正是保举他之人,实在无情无义。”

    康熙脸涨的发红,气恼非常。原本满人畏惧水战,大多反对攻台,宁愿实行迁海令逼的沿海汉人造反再去平乱也不敢直面郑逆海战,此次失败,朝中避战议和派又要占据上风,再要攻台,更是困难重重。施琅这厮,实在可恨,协调朝廷同心攻台诸多不易,如今全都付水东流。

    康熙稳了稳心神,开口问道:“事已至此,如何处理郑逆事宜,各位臣工与朕说说。”

    明珠犹豫了许久,说道:“迁海令只是权宜之计,有碍民生,长期实行,定然逼的更多百姓造反。郑逆水师伪将邱辉原是达濠一养鸭汉,就因迁海令断了生计,这才纠集数万人忤逆朝廷,投海为寇。郑逆不除,迁海令就不能废,于我朝而言,损折并不比郑逆少。”

    康熙听闻此话,深感明珠知心,和自己想到一处,他亲切说道:“明相所言极是,朝中臣工若都有明相这份眼光,朕也不至于处处掣肘。”

    索额图一听,立刻明白了康熙的心思。既然如此,那也得先把施琅拉下来,省的他和明珠一唱一和。索额图道:“奴才也是这个意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郑逆必须除去。但满洲亲贵因此对海战畏惧之心更重,施琅难辞其咎,必须杀一儆百。满洲以骑射定天下,不擅水战,平定郑逆必定要依靠汉人,这是没错的。可施琅此人,人品如何皇上是知道的。”

    康熙脸上阴晴不定,他当然知道施琅为人,深为不齿,朝中诸臣对施琅也是多有讥讽。虽说他总喊着郑逆郑逆,可郑成功确是明朝的忠臣,哪个皇帝不喜欢这样的忠臣,只恨这忠臣良将不是自家的罢了。

    原本康熙还想着,平定台湾之后,要大大褒扬郑成功,让人们都知道,忠臣在哪朝都是受敬仰的,洪承畴这种背主之人在哪朝都是不受待见的。日后大清有难,百姓们才会学郑成功为大清尽忠,而不是学洪承畴自备狗粮追杀旧主。

    连赞词康熙都想好了:四镇多易心,二岛屯师,敢向东南争半壁。诸王无寸土,一隅抗志,方知海外有孤忠。

    对敌人的褒奖更能体现自己的胸襟,清朝皇帝很擅长于这种事,漂亮话说的震天响,龌龊事偷偷干。一面祭拜明太祖,一面偷明皇陵楠木给自己修坟;一面称颂明朝治隆唐宋,一面从明史到圣祖实录日常黑不带歇;一面盛赞郑成功,一面将郑家子孙流放杀害;一面歌颂岳飞,一面篡改满江红。

    索额图又说:“施琅先是归顺我朝,后又投郑逆,明知父亲弟弟都被郑逆拿住,还是逃脱主公抓捕,投奔我朝,这是全然不把父亲弟弟的命当回事啊,全家都被郑逆杀了,他还想着剿而后抚,奴才瞧着,他也没多恨郑氏。不过是吴三桂一般,扯个体面理由当三姓家奴罢了。之前皇上让他统领福建水师,康亲王就极力反对,一个对旧主不忠对父亲不孝的人,如何对我朝忠对君父孝?他这次败的如此蹊跷,谁晓得其中有多少龌龊。”

    李光地伏地拜道:“皇上,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水师悍将所剩无几......”

    康熙打断道:“朕知道你和他有同乡之谊,但正是他,将我大清数年积攒下来的水师全部葬送,朕岂能宽宥,国法何在?”

    李光地听到“同乡之谊”四个字,顿时不吭声了,再要多说话,少不得被认为是结党营私。

    “传朕旨意,令施琅自裁,儿子贬为庶民。追封施芳为三等轻车都尉,世袭三世。姚启圣解职归田。喇哈达为福建总督,万正色为水师提督,姚仪为陆路提督,修缮铜山港,重振水师。”

    喇哈达道:“奴才领旨。”

    康熙瞟了他一眼,又道:“喇哈达,先前你平定福建藩乱和郑逆有功,满洲之中,对福建地形之熟悉莫过于你。可知责任重大?”

    喇哈达磕头道:“奴才碎骨难报皇恩。”

    “漂亮话不必说了,给朕尽快操练出一支能战之师。另外,厦门金门,加强防御,郑逆不久之后定会来袭。”

    万延二年,康熙二十一年正月十五,施琅接到了康熙的制书,如同五雷轰顶。

    传旨太监冷声道:“施公,请遵旨行事吧。”

    施琅心如刀绞,忽然叫道:“都说是圣天子,怎会这样?姚启圣害我,皇上因何不查?”

    太监对左右军士使了个眼色,一脸嫌弃道:“死到临头还胡言乱语,也不知替子孙积福。”

    施琅被绞杀的消息传到陈蟒耳朵里,他松了口气,幸亏听从了姚启圣的建言,否则,郑克臧的密信内容一换,该倒霉的可就是他了。谁叫他曾是国姓爷的扈从心腹,施琅好歹还有个杀父杀弟之仇打掩护,黄梧还能出个平贼五策划清自己和郑氏的关系,他可什么都没有。

    “可姚启圣和郑克臧,又做了什么交易?”陈蟒眯起眼睛,仔细思量起来,“还是找个理由致仕吧,内外勾结,再吃败仗的话,我就是下一个施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