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冠群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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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携手

“六爷……”甫一张嘴,若瑶忽地控制不住,眼底酸涩起来。()低头看看扯破的袖子,再瞧瞧簇新绣栀子花蜀锦裙上的泥污,哽咽着竟不知往下说些什么。辩白解释还是诉说委屈?无从说起亦无法启齿啊……

盯着发丝散乱、满身泥泞的若瑶,赵凌眼角控制不住地跳了两下,平日里肃穆森冷的面容这会更阴得能拧出水,可声音却出人意料地平静,“想拿梅花插瓶让下人来折就是,身子还没大好偏逞强胡闹,摔坏了没有?”说完竟解下身上的黑貂披风把若瑶裹紧,拦腰抱起着她就往松风院走,自始至终都没朝梅林看一眼。

若瑶透过披风的缝隙,瞧着满园子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下人,死死地咬着嘴唇,任凭满嘴血腥味就是不肯松开。男人虽是武将却是世家子,他……怎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方才的说法无疑是明智之举,也唯有如此才能保住她的名节,可是……若瑶就是憋得心口疼!

不知为何,她宁愿男人像在婚宴上对安平伯世子那样不管不顾地出手,就算名声尽毁唯有一死,她也不愿意男人这样替她遮掩……这样忍辱……就因为那人是秦王吗?

“将军把妾身放下来吧!妾身能自已走!”若瑶挣着起身,光天化日被男人抱着,她的罪名岂不是又多一条!

一句冰冷的‘将军’像无形的鞭子抽在赵凌背上,赵凌不由得眯起眼睛,这个女人在怨恨他?出了这种龌龊事儿,谁人心中不恨?

赵凌停住脚,迎着凛冽的寒风,生生忍住转身冲进梅林杀人的冲动,双臂铁钳一样箍紧挣扎的若瑶,抱紧她稳步往松风院走。

怀中人冰冷的身子越来越僵,最终竟像石像般从里到外硬起来。赵凌低头只见若瑶平日里淡漠的面庞上俱是疲惫,一滴泪沿着惨白的脸颊,倏地落进披风,顺着油亮的风毛滑下来洇进他袖子。隔着重重丝锦,赵凌只觉得胳膊上的皮肉被灼得生疼,咬紧牙关,两颊肌肉僵的微微发颤。小不忍则乱大谋!可…妻室受辱……是小不忍吗?

冲进松风院,赵凌一脚踹开正房的房门,冷声把屋里的下人喝退,才像放置易碎的薄胎瓷器般,把怀里衣衫不整的若瑶轻轻放在窗前湘妃榻上。

伸手把若瑶下颌上蜿蜒的血迹擦掉,看见若瑶还是死命地咬着嘴唇,青肿的嘴唇上又有血丝冒出来,赵凌眸色更加阴沉,原本俊朗的面容此时竟有些阴森森的。

轻轻捏着若瑶的下颌,赵凌沉声道:“松开!”见若瑶一脸茫然地盯着他看,可深邃的眸子里却没有他的倒影。若瑶眸光涣散麻木无知觉的样子,仿佛一枝毒箭正中赵凌心口,他顿时疼的连呼吸都滞住,旋即那份痛便深入骨髓,搅烂心肺!

赵凌猛地起身冲进净房拿一条厚实的布巾出来,垫在手上捏住若瑶的脸颊,看着她身不由已地松开嘴,赵凌忙将另一条早已叠成长条的布巾垫在她下下牙之间。松开手仔细检查一遍,发现她只是嘴唇咬破了,赵凌才暗中松了口气。

刚进漠北大营时,他曾亲眼看着一个刚上战场的新兵在极度恐惧中生生把自已舌头咬下来。若今天他的女人也受了那样的伤害,他决不能原谅自已!就算十余年的隐忍筹谋付之东流,他也要一刀宰了那个畜生!

把黑貂披风解下来,赵凌从上到下仔细打是着若瑶,虽然衣裙上满是泥泞可并没有血迹,看来没有受伤,赵凌心口的滞痛稍有缓解,刚要起身却瞥见若瑶衣袖里滴出一滴血,他眉心突突地狂跳几下,猛伸手将若瑶的衣袖挽起来,触目竟是一只满是鲜血的左手。

翻开若瑶的手掌,只见她死命地攥着一根雪亮的仙鹤凌云长钗,仙鹤伸展的羽翅虽然灵动却也锋利无比,柔嫩的掌心早已血内模糊。赵凌一根根掰开若瑶纤长冰冷的手指,心中那股子想把秦王千万万剐的怒火已然控制不住。

从若瑶手中将长钗拿下出来,赵凌死死地盯着上面斑驳的血迹,漆黑的眸子渐渐变得血红。都是他的错!是他没把女人护好!四姐儿聪慧过人可到底是个女人,他怎能如此大意,让她一个人面对这群豺狼虎豹?

良久,赵凌才将那根沾了血的长钗揣进怀里,拿出金创药轻轻地抹在若瑶手心上。口中无声地喃道:“对不起!”

伤口的刺痛令若瑶骤然回神,抬头竟瞧见赵凌半跪在她面前,右手举着个玉白色的扁圆瓷盒子,左手食指沾着里面淡金色的膏子一点点往她的手心抹。

膏药抹上后清清凉凉的,若瑶炽热混乱的思绪也渐趋理智,顿时明白自已已处在惊涛骇浪中,是生是死全在眼前这个男人的一念之间。在梅林中被秦王调戏,她纵然没错,名节也毁了,礼法森严的大周朝,钟鸣鼎食的郡王府,哪还有她容身之地?一纸休书已是法外开恩,暴病身死也是情理之中!

就算郡王府怕丢脸想把这件事儿压服下来,可今天来贺寿的宾客何止百人,这件事儿怎么可能瞒得住?就算瞒得住,这个眼中不揉沙子的男人……又怎会咽下这可恶气?

先前对赵凌的愤恨早烟消云散,秦王风流好色却不疯不傻,谁会相信堂堂皇子在武安郡王妃过寿的时候,在郡王府内调戏她?更别提是秦王妃顾书玥故意拉的皮*条。传扬出去,众人只会异口同声地断定,是她狐惑媚人,勾引皇子!

依赵凌狠辣无情的性子,没当场发作也没让她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把她抱回来,已给了她天大的面子!亦保全了她娘家人的体面!

就算恨,也是他恨自已不够机敏中了圈套,害得他颜面无光!

若瑶闭上眼睛,惊惧过后心中已是一片凄凉,两世为人步步谨慎仍落得这样的下场,难道这就是她的命?凶险至极的命?

“六爷……方才在梅林中……”缓缓睁开眼,若瑶斟酌着怎样把话说明白,纵然死她也要死的有尊严,决不能让人作践。

赵凌抬头盯着若瑶瞧了半晌,漆黑的眸子静如潭水,毫无波澜,“我信你!这件事儿不要再提了,是我没护好你,我定会替你讨回公道!”说完低下头,继续往若瑶手心抹药膏,轻轻地一圈圈化开,尽可能的不触痛她。

血肉模糊的掌心抹着厚厚的药膏,淡金色半透明的膏子被窗中透进来的阳光一照,隐隐发着亮光,像是粘着一层薄亮的糖皮似地,翻卷的血肉也不那么狰狞了。

若瑶静静地瞧着手掌,心中却翻起连天巨浪,男人说‘信她’!?他相信她的人品,明白她的委屈,他……要替她讨回公道?

有夫如此,她还强求什么?

慢慢蜷起受伤的手掌,若瑶轻声道:“让花影进来伺候我更衣,我要去庆春居!”

赵凌眉头微皱,“我已打发人去回了王妃,说你不舒服,不用过去了。”

玉白的瓷盒子将细淡的阳光折射进赵凌的眼底,他漆黑的眸子染上一层金色,亮的刺眼,眼底沉沉的阴郁便更显浓重。

若瑶伸出没受伤的手,轻轻抚平赵凌微蹙的眉头,“冲着妾身来的,不论福祸妾身都要面对,难道要躲在六爷身后,让六爷护一辈子吗?”

赵凌伸手攥住若瑶冰冷的纤手,心里很想说我愿意护着你一辈子,可终究没说出口。他护得周全吗?今日他还在府中,四姐儿已是万分凶险。若他不在府中,再多的暗卫也只能护着她的安危,却不能让她挺胸抬头地做人。他选的那条路荆棘丛生,稍有不慎就死无葬身之地,也只有强大到敢直面生死的女人,才能陪他走到最后!

此时护着她,便是害了她!

赵凌缓缓站起身,起身出门叫花影进来伺候若瑶更衣。

“把母亲给我做的那身彩蝶穿花袄拿出来!”洗了脸,换上干净的中衣和鞋袜,若瑶瞧了瞧花影拿出来的几身衣裳,摇了摇头。

花影疑惑地看了看手上的两件簇新的衫子,木兰青滚双边堆绣梅花的交领倭缎长褙子,湖蓝色葫芦双喜纹的遍地金小袄,领口袖口镶着白色狐狸毛。素淡的颜色再配上不多的刺绣,低调的雅致,正是姑娘平时最喜欢的式样,

姑娘平时总说自已长相太过招摇,从不肯浓妆艳饰地出现在人前,怎么今天要要穿那件隆重得有些夸张的三朝礼服?

虽然心中万千个不解,花影却一句也没多问,顺从地去隔间从螺钿大柜里翻出那件压箱底的衣裳,吩咐小丫鬟熨烫,自已折身回来给若瑶梳头发。

刚梳了一个时下正流行的百合高髻,小丫鬟已拿着烫好的衣裳进来了。花影伺候若瑶穿好,又挑了些灿烂耀眼的珠翠替若瑶插在发间。左右打量了一下,又挑了副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套在她腕上,前看瞧着没有破绽,才举着半身铜镜让若瑶看。

若瑶点头笑道:“你打扮人的本事越来越好了!”

花影闻言却低下头,眸底洇着水意。姑娘衣裳不整地被姑爷抱回来,手上又受了伤,肯定出事儿了。这会又打扮得如此艳丽出门,但愿姑爷肯护着姑娘,别叫姑娘吃亏才好!

若瑶淡淡地瞧了花影一眼,一起呆了这么久,花影担心什么她心知肚明。再去庆春居,她本可以低调些,可是一想到方才赵凌出门时那句淡淡的‘我陪你去’,若瑶心中立时又生出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气!

虽然男人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可那份护着她的心却呼之欲出。她在梅林中的软弱已令男人蒙羞,此翻决不能在众人前示弱,让男人抬不起头!

赵凌推门进来,瞧见恍若神仙妃子的若瑶,竟怔在那里,半晌才明了似地点了点头,眸底俱是笑意,这才是他的女人!也只有这种有担当的女人才能陪他走到最后!

被男人有些粗糙的手拉着往外走,瞥见院中下人惊异的神色,若瑶不由得脸颊飞霞。

感觉掌中纤柔的手指僵了一下,却没有不着痕迹地甩开手,而是反手扣住他的手指,赵凌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忍不住转眸去瞧身边艳光照人的女子。

若瑶却微微扭开脸,不敢跟赵凌漆黑的眸子对视,飞快地缩回手,遮掩似地去紧披风上的带子。偏一阵风刮过来,把厚重的白狐坎氅衣被风吹得猎猎做响,若瑶系了半晌也没系紧。

赵凌微笑着上前,俯身帮若瑶拢紧披风,闻到女人脖颈间淡淡的香气,他一时竟有些神思恍惚,心底涌出一股陌生的柔情,连带着感觉凛冽的寒风中也有了柔柔的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