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冠群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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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破门

按着大周的风俗,三十这天一大早各家各房都要把大门打开,披红挂彩倒贴着福字,称之为请神。日子稍富裕些的人家还在门外摆上供桌,放上点心酒肉请过路人品尝,称之为求福。

高门大户更看重求福,都在门外摆上好酒好肉请路人取用,来吃的人越多越好,图的就是一副喜庆热闹的场面。有的人家嫌场面不够热烈,甚至出钱请乞丐们来哄抢酒食。

请神求福一直要闹腾到接近子时才结束,那会家家关门闭户,街上也没有行人走动,一来是阖家团圆去了,二来则是躲避年兽的晦气。这会天刚擦黑儿,按理儿武安郡王府门前正应该是热闹的时候,怎么大门紧闭,冷冷清清的连个守门的下人也没有?

看到这副模样莫说若瑶,就连赵凌也皱了皱眉头。

长喜跳下马车去叩门,半晌才垂头丧气地回来道:“里头的不给开门,说王妃请人算过了,流年不利。怕煞星进门,不管谁回来都不能开正门,得绕到后角门进府。”

煞星进门?

这个时候武安郡王府各房主仆还有谁不在府里?王妃口中的煞星是谁不言而喻!

若瑶抬眸瞧了一眼赵凌,这事儿轮不到她出头。如果男人愿意弯腰从下人出入的后角门进府,她自然陪着!

赵凌一向森冷阴沉的面容没有任何变化,比夜色更浓郁的眸子却不可觉察的闪过一抹黯然,扬起下颌冷笑着对长喜道:“你去告诉里面的人,十声之内开门,否则破门!”

长喜一怔,守在车外的长寿已高声数了起来,‘一……二……’

长喜撒腿又跑到门前,说了几句里面仍毫无动静,长寿口中已喊到了‘十’

赵凌挥手,暗卫们纷纷下马,抽刀要有所动作,若瑶急忙扯住赵凌的袖子,“六爷,这可是郡王府大门……”

“破门!”赵凌转眸瞥了她一眼,口中厉声吩咐下去。旋即又似自语般冷笑道:“若我想进,这世上有什么门能挡住我?”

长寿闻声而动,纵身跃到门前,手起剑落郡王府新漆的大门上赫然落了一道深深的剑痕,两枚护门铜钉掉到青石台阶上,滴溜溜打着转。其余暗卫也冲上去,手中长剑闪动,片刻间郡王府大门已惨不任睹。

看着赵凌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眸底却清冷的像天际遥远的星辰,若瑶暗中纳罕,就算要从大门进府,派两个暗卫从墙头翻进去开门就是了,闹得这样难堪做什么?

“六爷!六爷!这可使不得!六爷……”侧角门开了条缝,一个管事儿模样的矮胖子冲出来,扒着车沿带着哭音叫道:“六爷稍等,奴才这就去回王爷给您开大门,您稍候片刻……”

“不必了!”赵凌探身从车上下来,负着手像看景儿似地瞧着停了手的暗卫们,“半柱香的功夫要是拆不掉这座门,你们自已去领军棍!”

“夫人!您快劝劝六爷……”听见暗卫们齐声呐喊,管事儿的差点背过气去,转脸隔着车门哀求起来。

若瑶把车窗推开一条小缝,看着赵凌挺身站在王府门前,王府门外的大红灯笼被风得摇摇晃晃,暗红的光影落在他身上,倏地又移开。衣角飞扬,男人身上竟像染了血似地,笼着一层杀气。仿佛他对着的不是自家府邸,而是要攻克的敌军重镇。

若瑶蓦地想起备嫁时,东阁跟她说过的一件事儿。曾有一个御史弹劾赵凌仗势欺人侵吞良田,大理寺查了半天证明是子乌虚有的事儿,可那御史也不知吃错什么药了,死纠着不放,奏章一道接一道,大有赵凌不倒,他就没完的架势。就连皇上出言呵斥也没管用。那人甚至天天带着棺木上下朝,摆出一副忠义烈臣的嘴脸。

大周朝太祖遗诏,不管对错决不能杀言官,诚元帝也拿那人没辙。好多人猜测赵凌会一刀要了那人的命,结果赵凌出乎所有人意料,他不急不怒,只是天天面无表情地跟在那人身后

那人上朝他也跟着上朝,那人吃饭他也坐下跟着吃,甚至那人搂着小妾行房他也坐在床头看着。不打不骂,众人都猜不透赵凌到底要干什么,可不消一个月,那御史竟主动请旨辞官回家了。

当时她差点笑岔了气,实在想像不出赵凌阴着一张脸,像驱鬼符似地昼夜不停地跟着那御史会是一副什么场面。郑雨岚被赵凌看了一眼,就嚷着短了十年寿,那御史扛了一个月才请辞回家,也算是条好汉。

那御史不知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摆明是诬告赵凌,不能把他拉下马也要天天恶心他。赵凌又不是顾忌名声的人,就是一拳打断那人几条肋骨,估计诚元帝也不会责怪他,可他却能跟那人纠缠一个月,显然也是个能耐住性子有城府的,并不像传闻中那样鲁莽无知。

他这会不惜给人留下把柄硬砸武郡王府的大门,肯定有他的道理!

见马车里没动静,管事的扑通一声跪下,在雪地里把头磕的‘呯呯’作响,“求夫人救小人一命,求夫人劝劝六爷!”

若瑶叹了口气,“您还是快些让里面的人开门吧!六爷的性子您比我更清楚!”

“小人……”管事儿的仍旧磕头不止,暗中哀嚎,我要是敢开门还能让活阎门砸门?嫌脑袋多吗?

管事儿的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郡王府大门已‘轰’地一声倒了下去,他两眼一翻顺势晕死在雪地里,巴不得赵凌这会给他一刀,来个痛快的得了!

“进府!”赵凌跳上车,眸底划过一抹笑意,竟像个顽皮孩子做了什么得意的事儿似地。

若瑶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益发觉得不认识他,可莫名的又有种亲切而熟悉的感觉。

长喜不知竟从哪儿找来几挂鞭炮燃了起来,震耳欲聋的‘噼啪’声中,马车辗着倒下的门扇进了王府大门。

进了郡王府,赵凌像上瘾了似地,一路毁了大门,仪门,竟连分隔内外院的二门也给拆了,马车一路驶进王府摆家宴的畅春阁才停了下来。

若瑶下车,抬头看见院里挑着无数灯笼,明晃晃地把台阶上王府众人的表情照的纤毫必现,有惊有怒,还有些幸灾乐祸等着看戏的嘴脸

。跟进来的暗卫们却一字排开,跟怒目金刚似地站在赵凌身后。两相对比,赵凌不像是带着媳妇回家过年,倒像是来武安郡王府踢场子的!

“逆子!你……”武安郡王几步冲下台阶,额头青筋爆起,伸手指着赵凌气得说不出话来。

赵凌不慌不忙地凑上去,微弯下身子俯在武安郡王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旁人站的远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瞧见武安郡王身子一震,差点摔倒。

若瑶却听的一个字不漏,她骤然回头,看着一脸平静的赵凌,心差点从腔子里跳出来。什么叫‘有爹生没爹教’?什么叫‘王爷若是气不过,就递牌子进宫,请皇上收了我的玉牒,把我除族’,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是不是疯了?

回头看见武安郡王双眼紧闭,脸色惨白中泛青紫,一手捂着胸口连站都站不稳了,若瑶疾步上前伸手扶住他,伸手替他抚胸顺气。

武安郡王缓缓睁开眼睛,眼中怒火已被一抹悲凉和茫然代替。他轻轻推开若瑶,上前定定地瞧着赵凌,身上石青江绸貂皮袍子无风自动,半晌才黯然叹息了一声,竟转身走了。

看着旋风夹着积雪落在武安郡王有些佝偻的背影上,若瑶忽有些伤怀,宠子若杀子,难道这就是他没教养好赵凌的报应?可瞥见赵凌脸上一闪而过的屈辱和憎恨,若瑶又惊愕不已,这对父子到底有什么过往,至于闹到这种地步?

众人面面相觑,本以为武安郡王就是不对赵凌动用家法,也得责骂几句吧,没想到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唯有世子赵恺跟夫人莫氏对视了一眼,又把脸别开,谁都不去看院里的赵凌。

“逆子!长春观的震阳子道长瞧出流年不利,除夕夜有煞星出没,特意嘱咐我关紧大门,否是咱们府上必有血光之灾。你怎么敢拿全府上下几百口人命当儿戏?”随着一声怒斥,站在台阶上的众人自动让出一条道,灵宝娘子扶着周王妃从大厅里走了出来。

知道今天可能会见到周王妃,却没想到是在这个场面下。跟家常打扮的武安郡王不同,周王妃却是一身深金色外命妇的五凤大礼服。像被她头上金线穿珍珠的青碧翟凤冠闪花了地垂下头。虽然只是一瞥,周王妃毫无血色的嘴唇却清晰地落在若瑶眼中,不知是病的还是气的。

周王妃话音刚落,台阶上站着的众人已面容耸动,震阳子千卦万灵,被世人尊称为活神仙

。活神仙说王府除夕夜要关门避煞星,可门却被赵凌破了,这血光之灾要应在谁身上?

抬眼往外看过去,拆了门扇的大门黑洞洞地,没遮没拦,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纵然没人敢当着赵凌骂出来,可看他的眼神却都不善。

无视众人怨恨的眼神,赵凌躬身上前,跪在雪地中给周王妃施大礼,“孩儿给母妃请安!院里风大请母妃回房,保重身体要紧!”

“身体要紧?”周王妃尖利地笑了起来,“你是巴不得我死了才好吧!”

“孩儿不敢,求母妃息怒!”

赵凌此时的声线不同往常的森然,竟带种黯然的沙哑。这种平静中带着十分恭敬的态度令若瑶十分意外。她偷眼瞧过去,赵凌上身匍匐着,两手前伸额头触地,跪在周王妃面前俨然一副请罪的模样,跟先前对武安郡王时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若瑶紧跟在赵凌身边跪下,不管是真请罪还是假请罪,她这会只有随着的份!

周王妃盯着伏在地上的赵凌,嫌恶地闭上眼,抓住灵宝娘子的胳膊,狠狠地吸了几口气才睁眼瞪着若瑶怒道:“望槐跟朋友应酬晚了,为着阖府上下着想,还不是从后角门进来的?偏就你挑唆轩哥非要从正门时来,难道你的脸面竟比满府几百口子的性命还要紧?”

若瑶暗叹自已属于躺枪,赵凌是随意听信别人挑唆的人吗?可周王妃指桑骂槐,当着众人也不能解释,这会解释无异于火上浇油。婆母的身份摆在那儿,只有错听的没有错骂的!

“母妃息怒!六爷正是为了阖府上下的性命着想才闹出这翻动静!”

“哟!这是怎么话说的?难道六弟妹比活神仙还能掐会算?”五爷赵普大过年的出去喝花酒,被歌伎们纠缠误了回府的时辰,刚被武安郡王当着众人大骂了一顿。董氏陪着挨骂,本来就觉着面子无光,听见周五妃又把这儿拿出来说,正心里不痛快,可也不敢把心思显出来,听见若瑶竟敢接话,立刻生出一股子无名火。

“五嫂抬举我了!”若瑶抬眸盯着董氏,心底也有些怒意,这个女人越来赵不知轻重了!

周王妃一把甩开灵宝娘子的胳膊,上前一步指着若瑶怒道:“好

!好一张利嘴!我倒要听听你怎么狡辩!”

赵凌直起身,迎着周王妃的目光道:“这事儿是我下令做的!母妃责罚我好了!”

“六爷一番苦心,也要教家人知道才好!”若瑶暗中抓住赵凌的手,转头瞧了他一眼。

女人的手指纤细冰冷,轻轻抓着他的手却异常镇定。院中烛火映进她眼眸,眼波流动跳跃,晶莹剔透中又滑过几丝狡黠,赵凌一怔竟不由自主地反手扣住她的手指。

耳边只听若瑶声音平静地道:“六爷听见门子的回话立刻吩咐长喜把车往后门赶,可一转眼竟瞧见一黑一白两道煞星正冲着咱们王府大门而来。六爷大惊连忙吩咐侍卫们拔出刀剑护卫王府,那两道煞气不敌侍卫们的正气,一路败退,侍卫们便一路追杀。最终破了那两道煞气,可博斗中却损毁了王府的大门。虽是无心之失,毕竟也有损坏,媳妇愿意自已的月例银子赔偿公中的损失!”

听若瑶抑扬顿挫跟说书似地,四爷赵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众人都回头瞧他,他马上绷紧脸,摸着下巴往天上瞧。可心里又憋不住想笑,只好假装咳嗽遮掩。

大年夜动刀动枪的毁了郡王府大门,是赔几两银子修门就能了事的吗?没想到若瑶几句话就大事化小,小事要化了。董氏登时瞪圆眼睛,“胡说八道!煞星也是什么人都能看到的?”

若瑶眉头暗皱,不知道董氏为何一直揪着她不放,故作惊诧地抬头,“五嫂看不到煞星,怎么就断定六爷也看不见?若六爷没瞧见煞星,为何要把王府大门打破?”

董氏当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周王妃今天这架势,瞎子也能瞧出来她是想给六房点颜色,赵凌摆明是不想服软,才闹了这么一出,可这话她能当面说出来?

赵凌转眸瞧了若瑶一眼,暗中失笑,这个女人倒有些急智!事情虽然跟他预想的有些出入,效果倒比先前好了许多!

周王妃也是一怔,旋即怒道:“不管怎么说,大门被毁,府里上下性命堪忧,你们有几条命赔?”

“胡说!”若瑶俯首贴耳恭顺地听着,刚要说话,却听院外传来一道苍老的怒喝,打断了周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