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汉纪之漂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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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武陵赋闲(上)

    天授十三年九月,到了武陵郡,我才算明白,在洛水之南卫辰宇送别我时为何要祝贺我。

    原来我只知大皇子、二皇子在荆州练兵,却不知大皇子还兼领武陵太守。如此一来,整个武陵太守府可以说就是太子的东宫了,其中大小官职自然也就高出一等。当然大皇子军国事忙,武陵太守早已成虚职,郡内之事皆委于郡丞、长史等。

    圣命迁我为武陵文学史,似贬实升,只不过太守府内人事俱全,往日无人调出,我来此,反倒显得有些多余。

    郡丞接了圣旨,为我安排了住处之后,便再无动静。四下办公之处,人人各忙手头之事,亦无多余之地。我知趣地退了出去。

    不同于北方,武陵的气候很湿润,濡糯的空气让人浑身舒服。反正无事,何不一览武陵大好风光?

    与郡丞请假,他不仅毫无责难,更当即应允,转而就立刻埋头于案卷之中,看来武陵杂事不少啊。心内唏嘘,却也庆幸这些繁杂之事让郡丞无暇顾及其他。

    带上蓝翎,向府内借了匹马,便在城中闲逛起来。

    “兄长,你这样不好吧?”杨蓟问我。

    自随司马青云回京,我不少去叨扰他,向他请教法术,三年下来,已小有所成,如今可以自由与封在蓝翎剑中的杨蓟魂魄对话了。

    “有何不好,我一个外来人,他们不排挤我已经很不错了,我还能怎样?硬着头皮去求一件差事?人或许还不稀得让我去做呢!”我在心里说道。

    “可您这样会不会有些过分?”杨蓟有些担心。

    “过分?我没有差事,又请了假,出来走走有何不可?逾规了吗?”我似乎说得有些冲,杨蓟沉默下去了。

    走着走着,淡淡的乐声飘渺于耳畔,循声而去,便来到一酒肆外。

    “公子,您来点什么?”伙计热情地迎过来问。

    “来一壶武陵春。”这是武陵的名茶,早在书中看过,今次必然要尝一尝。此时,肆内传来歌声曰:

    鸡鸣高树颠,狗吠深宫中。荡子何所之?天下方太平。

    刑法非有贷,柔协正乱名。黄金为君门,璧玉为轩堂。

    上有双樽酒,作使邯郸倡。刘王碧青甓,后出郭门王。

    舍后有方池,池中双鸳鸯。鸳鸯七十二,罗列自成行。

    鸣声何啾啾,闻我殿东厢。兄弟四五人,皆为侍中郎。

    五日一时来,观者满路旁。黄金络马头,颎颎何煌煌!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旁。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

    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好一曲《鸡鸣》,宛转动听,只是此曲不该此律。

    “不知内里何人,为何《鸡鸣》如此唱法?”我问伙计。

    “一听就是公子就是外来人,里面那位可是我们武陵名姬,大皇子每宴必点,至于您问她这《鸡鸣》唱法,这里一直便是这样,小的没听过别曲。”伙计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忽而又歌: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秋唱夏曲,尽管武陵这时节依旧很热,但早已是过了采莲的季节,这一曲怕是唱不出味道了。

    和着琴音,品着热茶,不觉已浑身发热,本就已微微汗湿的背颊越加粘身。琴律转动,抬头如日中天,夏蝉长鸣,热浪滚滚。既而又缓,若轻桨曳波,柔风拂叶。音律跳动,欢快似童语,嬉笑怒骂尽显天真。

    不禁感叹自己今日才知琴律歌声之妙不可言。

    出了酒肆,已过午间,正是酒足饭饱准备继续走访武陵风光的时候,一位须发皆白佝偻着身子的老人拦住了我。

    “年轻人,老朽我腿脚不便,可否送我一程?”

    “老人家,您要往哪里去呢?”我问。

    “武陵南山。”

    武陵南山。听起来是个好去处,只是不知远不远。

    “老人家,武陵南山距此多远啊?”

    “城外十里便是。”

    十里倒是不远。

    “那好吧老人家,你先上我的马,一会儿到前面我再去寻借一匹来。”

    我牵着马走着,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为什么总感觉周围的人看我的眼光有些不一样,有一两次我还发现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我看了看自身,好像没什么不妥,又看了看马上的老人,也没觉得有差错,终究不好意思去问,只好速速找了个地方租了匹马就带老人出城了。

    “老人家,还有多远啊?”我看着眼前一马平川的土地,忐忑地问。

    “不远,不远,很快就到了。”

    “可我们早已出城十里了。”我回头望去,武陵城已经看不见了。

    “不远,不远,很快就到了。”老人还是那句话。

    “老人家,既然你住的这么远?怎么会只身一人到武陵城来呢?”不能丢下老人,只好闲聊来打发时间。

    “我来这儿见个人。”

    “那他为什么不送您呢?”我疑惑,既然老人在武陵有认识的人,为何那人不送老人回家?

    “我一个人清闲,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省得他们跟着。”老人说得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谁跟着他?送他的人吗?这难道不应该吗?

    “看到前面的山了吗?我就说不远吧。”老人抬起胳膊,用弯曲的手指指着前方道。

    的确,前面的地平线上出现了起伏的山丘。

    本以为老人会在山下的村子里住着,然而他却领我进了山。日已渐沉,不久之后山路必然一片漆黑,实在不放心老人一个人走,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跟着。

    “这南山上啊,好东西多着呢!你看那些,都是草药。偶尔还有猛兽出没,灵气足着呢!”老人边走边指着路边的草木说,只是越说我心里越不安。

    突然一阵狼嚎,我顿时毛骨悚然,差点从马上跌下。

    老人看到我的窘状,安慰道:“不用怕,这些猛兽都很有灵性的,不会伤害你。”

    “您不会是一个人住在这山里吧。”我突然想到。

    “是啊,一个人清闲。”

    我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情,我一个人可不敢在这儿生活。

    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我看到了林中的灯火,转过一个弯,一间竹屋出现在眼前。

    “喂,你们要找的人我给你们带回来了。”老人朝竹屋里喊道。

    什么?这老头不会是山匪的人吧?什么时候山匪也这么高明,开始骗人入山打劫的?

    竹屋里出现了两个年轻人,把老人接入了屋里。

    “这两位是?”我与他们保持着距离,向老人问道。

    “他们啊,是游侠。”

    “在下令狐楚天。”一人抱拳道。

    “淳于化。”

    “噢,在下刘铭。”我作揖。

    “这就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问他吧。”老人说完就走入内室了。

    “不知公子知不知道荆南四剑?”令狐楚天问。

    “荆南四剑?”好像有些印象,我对这些有名又有些意思的东西还是很有兴趣的,应该看过有关的书籍。

    “你们问这个干什么?”我缓道。

    “我们想找到它们,我们是剑客,希望能有一把好剑配身。”令狐楚天说。

    “据说它们早已失传了,没人知道它们的下落。”我遗憾道。

    两人听我这么说,有些沮丧。

    “楚天别灰心,他年纪轻轻,也不一定知道那么多,咱们明天再打听打听。”

    “是真的,荆南四剑的确早已消失,不过你们想访求名剑,可以去苍梧看看,那里有一把苍梧剑还流传于世。”我另给他们找了个方向。

    “多谢。”令狐楚天谢道。

    天色完全暗淡下来,我已经回不去了。令狐楚天给我在外间腾了个地方睡下。他们也是前几日求访荆南四剑时听闻这里有一个老者,便过来打听,老者当时正要出门,便请他们照看一下菜园,说回来自会带给他们答案。

    临睡时,淳于化突然想起来,告诉了我那老者的尊称——楚云公!

    一夜难眠,大名鼎鼎的楚云公居然被我遇见了,先不说这半日一路上的尴尬,只这一个名字就足以让我激动半晌。

    次日一早,老人先起,令狐楚天和淳于化也起来练功,只我一人因为昨晚太兴奋以至于今早疲惫不堪,竟一觉睡了过去。

    等我起来时,那二人已经下山了。老人让我去菜园摘些菜来准备午饭。

    菜园就在竹屋后,一大片开垦出来的菜园,绿油油得十分讨喜。我进去看了看,主要的菜种一个不差,不愧是楚云公,即使隐居,生活也过得蛮有滋有味的嘛。

    摘菜的时候,我不禁想起在辽东那个院子的后园,让槿棠他们也辟了一块菜地,如今不知怎么样了。自离开洛阳到现在,一直都没有给他们去信,想必该着急了吧。在洛时,我是隔三差五就能收到他们的来信,但都只是一些家常琐事,偶尔有一些兄弟间的纠纷也是让我哭笑不得。当然,这其中也有齐飞的来信,我把那几个孩子都托付给了他。自从魏航死后,他身上的担子更重了,有几封信全篇都是在向我宣泄他的疲惫。

    魏航死了,落天也叛逃了,这对辽东王的打击一定不小,这三年来,辽东在齐飞的勉力维持下,终还是有些衰颓,幽州的客商无不扼腕叹息,说不如辽东初建时那般繁华热闹。

    等候回京的那几日,我去接宋栩,那位老奶奶已经去世了,宋栩忍不住哭了一场,亲自把老人葬礼。我本来要带他回去,他却改了主意,要为老人守灵。我拗不过他,只好拜托右贤王照看一下。

    匆匆回京,许多事都来不及料理,一开始来往信件频繁,辽东那边,京城这边,弄得我手忙脚乱。但是来不及感伤。等到消停下来,也就只剩下感叹了。

    午饭时,我拜见了楚云公。老人只是呵呵笑着让我起来。肃然起敬的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饭后,楚云公带我登上了山巅。背着阳光,俯瞰着青翠欲滴的山麓,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

    “你看到大江了吗?”楚云公问。

    云气不多,视线很远,向北眺望,武陵城的不远处,大江如一条裙带静躺在平原上。

    “能看到。”

    “大江造就了这江汉的沃野千里,养育了这千万百姓,但一朝发狂,这一切就会毁于一旦。”楚云公说。

    “您的意思是......”我不明白。

    “所谓治,疏也,疏江河则丰,疏百姓则天下平。国如大江,治国如治大江,江有平时,国亦有平时,江有乱时,国亦有乱时,江乱,如何治?”楚云公忽然发问。

    “嗯......江乱,应防患于未然,若已乱,则补救,收民与财于高处,力挽巨损,而水终有退时。”

    “是以国乱,亦应防患于未然,若已乱,则划地收民,治理一方,而天下终有一统。”

    “公之大道,晚辈明白了。”我拜服。

    “大江之险,险于荆江。你可有良策?”楚云公再问。

    早就听闻荆江乃是大江命脉,荆江溃,则江汉尽为泽国,所以在南渡时,我就顺便考察了一番。“荆江之险,险在九曲,江水奔流千里而来,遇九曲而阻,回流倒灌,水即漫。而江堤已成,若治荆江,为今之计,则连九曲,建高堤,一旦水漫使荆江为直道,如是江水可一股而下,顺畅直至东海。”

    只是将九曲连接起来,必定要把大片农田土地划入洪泛区,不免可惜。

    “虽好,但不完备,可行,但非上策。”楚云公给了十二字的评价。

    在山中逗留了数日,楚云公在一日清晨不见了,只留下一张字条:君已流连至久,适回。

    既已下了逐客令,我自然该离开了,只是不知数日过去,武陵城里可有变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