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汉纪之漂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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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初仕孤荒国 察学显才能(上)

    跟随乐庭将军的队伍,我总算到达了辽东郡。辽东王为表保护不周的歉意,为我专门在学府中开了一间小院落,这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两日后,我接到王宫发来的传命,辽东王要设宴为这次前来的博士儒生接风洗尘,命我当晚去王宫赴宴。其实其他人早就到了,也都安排了事物,只是缺我一人,所以才迟迟没有设宴一会。

    傍晚时分,我到了王宫门前,刚好看到乐庭将军,便叫住了他。这里我人生地不熟,好不容易与这个乐庭将军有一面之缘,好歹跟他一起不至于让我一不小心给人抓了把柄,官场险恶我还是知道的,尤其是对我这种受了优待的无名之辈,需得更加小心。

    在殿前,乐庭将军首先为我介绍了正前方正在一一招呼来客的那个身着军服的魁梧青年,那就是他的上司——辽东国大将军魏航,原是朝廷派来护卫辽东王的护卫长,是个非常优秀的青年将领。

    而在魏航身后,殿内那个一边忙着吩咐下人,一边和客人打招呼的便是辽东国相国——齐飞,原是辽东王的亲卫长,后辽东国建立,齐飞由武转文,做了相国,他不仅武艺出众,在治国理政上也是个好手。

    早在从蓟郡来的路上,我就已经从乐庭将军那里打听了不少辽东国的情况,乐庭曾告诉我,辽东国内的大小官员多是辽东王亲自选拔的青年才俊,这一点光从面前这两位文武首辅就能看得出来,魏航只比乐庭年长一岁,齐飞和乐庭同岁,都是才二十出头的青年。

    晚宴开始,我终于见到了传说已久的辽东王。温文尔雅,锐气凝敛,举手投足和顺自如却天生王者森严之气,让人心生亲近之意却又不敢轻易接近,就是这样一个英朗少年,气度不凡的皇子,只因一时直谏,触怒龙颜,获贬辽东,不知让多少人扼腕惋惜。

    “我王看上去竟如此年轻?”我不禁感叹。

    “那是自然,王上与我等年纪相仿,只是多年养在深宫,可是比我们这些整日经受风吹日晒的人强得多。”乐庭听到我的感叹,悄悄对我说道。

    我虽然坐在下首,但幸而乐庭的职位也不高,就凑在一起了。

    “刘铭!”坐在高处的辽东王忽然喊道。

    正在与乐庭窃窃私语的我听到自己的名字猛地惊起,有些慌乱地执礼,“刘铭在。”

    “一路艰辛,让你受苦了,这杯酒,本王略表保护不周的歉意。”辽东王徐徐道。

    “多谢王上关心,只是铭位卑职小,不敢受王上歉意。”我推辞道。

    辽东王没有生气,毕竟尊卑有别,刚刚那番说辞都只不过是个形式,我若是真受了,反而要遭祸了。他也理解我的意思,对我一笑,举杯一饮而尽。我敬礼之后,慢慢把酒盏凑到唇边,犹豫了一下,还是闭着眼一口吞了下去。顿时舌吼一阵辛辣,直呛得我口鼻生烟,胸肠翻腾,如刀割油滚一般撕心裂肺,但是毕竟公堂之上,我立刻掩住口鼻,硬生生压住了咳嗽声,只想一口血吐出来。

    忍着坐下,乐庭看我情况不对,赶紧凑过来问道:“怎么了?”

    我朝着案下重重咳了几声,感觉要把五脏六腑给吐出来了,乐庭一边帮我抚背,一边掩饰住我穿透衣袖的咳嗽声。

    “这酒太烈了。”我换了一会儿,看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对他说道。

    乐庭听到这个答案,猛地忍不住要大笑起来。我见势不妙,一掌拍在他的大腿上,活生生让他憋住了笑。

    “先生真是有趣,这北地烈酒是出了名的,先生难道没做准备就喝下去了?”乐庭有些取笑我说。

    “准备?我当然知道这北地烈酒的名声,入口之前我也做了心理准备,只是真没想到居然有如此程度。”我缓着气道。

    “先生你看同你一起来的其他博士儒生,他们不也喝了酒,怎么一点事都没有?”乐庭示意我往对面看去。

    的确,两边的博士儒生虽然也不好酒,可多多少少也喝了一些,却是一点不适都没有表现出来,怎么会这样?

    乐庭看我一脸疑惑,于是解释道:“他们啊,比你来得早了一些,已经领教过了这烈酒的厉害,所以他们啊都是自带的糯酒,这才饮用自如。”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乐将军知道的还不少。”

    “这算什么,从京城调过来的大多数官员都会这一招,王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习惯了。”乐庭兀自饮了一杯酒说道。

    “这北地的辣酒对我们这些军人可是必不可少的东西。”乐庭感叹道。

    “北地苦寒,尤其是冬日,偶尔饮一杯辣酒暖暖身子也是一件快意之事对吗?”我笑着问他。

    乐庭如遇知己一般看向我道,“先生一语中的,不愧是王上看重之人,跟其他博士儒生完全不一样,我乐庭佩服。”

    “将军哪里话,不过是说出了将军的心声而已。”我和道。

    乐庭者,辽西人也,战国时燕国大将乐毅之后,今辽西伯乐猛之子。十二岁从军,随其父镇守辽西。乐猛助燕宁平定幽州有功,封辽西伯,乐庭遂留于燕宁军。少与其父修阵战兵法,稍有韬略,曾出奇谋大破辽东匪军,特擢为偏将军,为辽东王重。

    我看着手上的案卷,大致知道了这个乐庭的来历,世家子弟能像他这样的不多了,看来值得一交。

    “刘铭,齐相国来找你了,现在就在你的院子,你快过去吧。”一个儒生匆匆跑进来对我喊道。

    相国亲自到我这里,必定不是来看望我的,一定有什么事。我走出库房,径自回自己的住处,路上不禁思索着齐相国的来意。

    “相国大人亲至,铭有失远迎,还请责罚。”我见到年纪轻轻,神采飞扬的齐相国,先一步请罪道。

    “请起,请起,我不过是路过此处,事先并无告知,怎会怪你。”齐相国温厚道。

    “不知相国来此有何见教?”我给齐相国倒了杯茶,“寒舍简陋,只有粗茶,还望相国见谅。”

    “无妨,我本是武人,对此也不做讲究。”说完,齐相国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是啊,听闻相国本是王上的卫队长,如今却做了相国,可谓是文武双全啊。”我称赞道。

    “哎,称不上,我可称不上文武双全,论武艺我可不如魏航。”齐相国摆着手推辞道。

    “但魏将军可治不了这一个辽东国。”我笑道。

    “你倒是挺能说的。”齐相国嗔怪道。

    “对了,我来这儿是有王上的旨意要给你。”说着,齐相国从袖筒里掏出了一块黄帛。

    “王上要你担任辽东郡文学史,巡查辽东学风,限期三个月。”齐相国把黄帛递给我严肃道。

    我看着上面的旨意,有些头大,第一次出仕就给我这么大一件任务,我要是完不成怎么办?

    我没有立即把黄帛收起来,而是放在了桌子上,“承蒙王上垂青,只是我初入仕途,就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我恐怕会让王上失望啊。”

    齐相国倒是没有在意一般,仍旧笑着说,“你不用担心,王上用人自有他的道理,这次我亲自前来,也是有意要看看你是否能担此大任。”

    “看相国的样子,是觉得我行喽?”我看他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就觉得我逃不过了。

    “是,言行谈吐,举止风度都是上乘,我很欣赏。”齐相国自己倒了杯茶品道。

    “相国这话说的,真的认为我刚刚的言行好吗?”我有意试探道。

    “见面抢先请罪,一副恭敬姿态,话中满是赞扬之词,明显一个阿谀奉承之辈,可是如此?”齐相国品着茶说。

    “是。这样的人相国说是上乘?这样的人相国也敢用?”我质问道。

    “你的茶不会骗人。”齐相国放下茶盏道,“你可以掩饰你的言行举止,气质风度,但是这杯茶暴露了你。如果你真是那样的阿谀奉承,贪生怕死之辈,这杯茶可不会这么粗。”

    “我这里除了这样的茶,可实在没有别的了。”我继续解释道。

    “再粗的茶,要是用心,也能挑出些好的,可这一盏,底下可都是茶叶渣。”

    “相国来得突然,匆忙间未做准备。”

    “呵,如果是这样,那你可真不是个合格的阿谀奉承的人。”

    “这......”我有些接不上话。

    “好了,不要再装了,我好歹这些年也见识过不少官吏,是哪一种人我还是看得清的。”齐相国看我还要推搪,便一口咬定了下来。他突然严肃起来的样子倒是把我镇住了须臾。

    “好吧,欺瞒相国,还请恕罪。”我无奈道。

    “我知道你不爱参政,只好一心读书,可是活在世间,你终究是要入世的。”齐相国起身,看着门外的夕阳,昏黄的光漫进来,看得人眼前一阵迷离。他削瘦笔直的身影在光晕之下,显得越发单薄脆弱。

    “我会不辱使命的。”我在他身后行礼道。

    “嗯,你的房子格局可不太好。”说罢,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黄旧的光中。

    天授八年四月末,刘铭奉旨往辽东各郡县巡查讲学。至八月上旬回,上《劝学表》一篇回复王命。

    臣奉王命查察辽东诸郡县教学,今回禀如下:

    辽东北塞,寒苦已久,自周至燕,学问不兴。前汉虽广布教化,然未深入辽东民心,又历神星大乱,百业凋敝,教学荒废,百姓只思存活岂想求学?今臣遍察诸郡县,学堂乏人,私塾少见,可知教化浅薄也。自古盛世必出自教化,今海内一统,九州待兴,内有能臣主政,外有强将守国,唯传文化于天地,方可成就千秋盛世。吾国初建,政令未全,诸郡县尤少节制,望王上与相国多加训诫,以成上下一心之势。教学之务,上可命五经博士,下可令地方曹属,修学堂,传教化,普通俗教育。以稚子习文字,少年学论语,中庸大学为修德明志之良助。地方需寻德才兼备之人,技法独到之师,开文政,技艺,武略专科教授,因人而异,各学所长。不求人人全才,但求一技之长。所出之人尽可补于中枢地方,此为专才专用之道,可为一国速强之法。现王上爱才,尤重青年才俊,此正可揽国之少年入藩栏,养英才良士报国家,犹如野马受训,化为良驹,请王上思之用之,臣方不负王恩。

    “相国此来可有好消息?”我把齐飞请进院子里,《劝学表》送往王宫已经有几天了,知道王上一直操心这件事,所以料定会很快就有回复,齐飞这次来一定是有消息了。

    “自然,王上看了你的《劝学表》感触良多,称赞你有治国安邦之才,过些日子要请你到王宫一叙呢!”齐飞很是高兴地对我说。

    “不敢不敢,只是把所见所闻所感所思如实表达罢了。”我谦虚道。

    “王上觉得你的谏言很有道理,准备召集诸博士儒生前往王宫商议......”齐飞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突然从房屋后面冒出来的小孩子打断了。

    “兄长,我们已经把田地弄好了。”那个小孩跑出来,看到齐飞的一刻,立即敛住了颜色,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低着头。

    “这是?”齐飞疑惑地看着我。

    “这是我一路上救助的一些孤儿。大多是神星之乱时与家人离散的或父母双亡的。”我怜悯地看着那个孩子说。

    “那你打算怎么安置他们?”齐飞问道。

    “暂时就在这里干些杂活吧,只要不用再忍饥挨饿、流离失所就行。这也是我请你来这里的原因。我希望你能帮我一把。”我拍了拍那个孩子的肩,示意他先回去。

    “有多少?”齐飞问。

    “十个,还有一些我暂时还没有能力帮他们。”

    “怎么说?”

    “他们有些是苦力,我没有钱把他们赎出来,有些被地方豪强恶霸威胁,不能随我离开。”

    “竟有这种事?”齐飞有些难以置信。

    “相国来此也不过一年多,不亲自到地方细查,不知道也不为过。”我宽慰他道。

    “不可饶恕,我这就派人详查。”

    “多谢。只是不知他们脱离苦海之后,相国作何打算?”我接着问道。

    “这......”齐飞皱起了眉头。

    “就让他们来这里吧,一来打杂,二来能学些知识,日后有机会也可以补充到官署,那些身体强壮的,若是可以或者有意参军,就拜托相国与魏将军沟通了。”我提议道。

    “好,这主意不错,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若是能发现几个少年俊才也不错。”忽然,齐飞似是恍然大悟一般,说道,“你的《劝学表》中是不是也有这一层意思?”

    “相国高见。”我笑道。

    (本章完)